“等,看谁给她送饭。”,叶澜双嚼了两根枯树后,慢条斯理说着。

他坐的地方正好是个斜坡,身后是一排海棠花,村子虽面目全非,海棠却是光芒万丈。

不知是不是因人而异,叶澜双坐在那里,仿佛花开得更艳。风一扫,落英缤纷,人与花媲美,那可能是此村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聂欢出神片刻,心里嘀咕姓叶的一天天就知道出卖色相。

他无精打采道:“就这么干等着?你这就是又想让驴干活又不给驴喂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这厢边说,叶大盟主看人的眼睛越发意味深长,甚至嘴角破天荒地似笑非笑……

以前聂欢就不常见这人笑,这几日更是像谁欠他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板着个脸。忽然这般,总让人瘆得慌。

“看你那什么眼神,一只驴值得笑成这样……不是,叶澜双,叶大盟主,请你认真对待此事。我受雇于你,纵使酬金给得再多,饭和酒总得管饱罢?就算饭没有,这酒你总不能少罢?”

叶澜双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大,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表情。

聂欢越说越觉得离谱,天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想喝点酒还得拐弯抹角,为什么非要征求姓叶的同意?原则呢?

“操,你他娘的别笑了,我要喝酒,再说‘不许‘先过上几招,最好死一个,否则这事儿没完!”,聂欢把嚼剩的‘苦树根’砸在地上,双手叉腰,憋得难受。

风吹花落,叶澜双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须臾,不咸不淡说道:“查出女鬼下落,自然会让你喝。”

聂欢侧目而视,心里骂道:小人,每次都戳他软肋。

“这才是你执意让我随你南下的原因吧?你就这么肯定我知道的比你多?”,聂欢说。

两人所选之地视野开阔,离竹屋有一段距离,但却能时刻对其进行监视。

叶澜双垂眸说:“聂大侠曾在这一带把众武林人士耍得团团转,没有谁比你更熟悉这里,是么?”

聂欢笑笑不答。听他这语气,十之八九参与“屠欢行动”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今后还有更多譬如“屠欢大会”、“砍欢流水宴”等等层出不穷的行动,叶澜双作为武盟霸主,怎么会不参与呢?

也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除此还奢望什么?丁点奢望都只会说明自己软弱。

聂眉眼一动,无所谓一笑,“照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亏了,能坐地起价么?”

本以为叶澜双会一口拒绝,谁承想他却说:“价格你定。”

“……”,这就是炫耀,无情的炫耀,成功者的报复,精神凌/辱。聂大侠嘴角抽了抽,没再搭话。

转眼日影西斜,凉风习习。

聂欢是被肉香味熏醒的,他体内的食欲毒让他对吃的提不起任何兴趣,有兴趣就等于毒发,所以这些年来,他其实没真正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睁眼见叶澜双居然在烤鱼,他出了会神,这村名叫菩提村,进山时聂欢就仔细观察过,此处的水不能喝,鱼更不能吃。

叶澜双何等精明之人,定也是知道的,那他这鱼从何而来?此人离开过,聂欢却浑然不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种隐形的威胁。

正想着,姓叶的把烤熟的鱼递了过来,他说:“无毒”

聂欢顿了顿,没接,他垂眸半响,掏出自己的干饼啃着,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吃了,聂某无功不受禄。”

叶澜双琉璃般的眸子闪过一丝裂痕,半响后方重新把鱼放在架子上,自己也没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苦树根”。

现场气氛变得很微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条鱼一直待在聂欢眼尾可见的地方,他始终没去碰,直至鱼被烤糊,最终烧成灰……

傍晚妖风阵阵,吹灭了柴火,因为那条鱼,两个男人后来几乎零交流。

夜幕更深时,疾风更猛,山间的树枝和杂草疯狂摇摆,发出阵阵诡异的响声。

细细听来,仍旧夹杂着毛骨悚然的京剧腔和女子抽泣的声音,吞噬着暮色。像是临死前的不甘和愤怒,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吼,怨气冲天。

村子里乱作一团,孩童们哇哇大哭,妇女则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尖叫。牲畜四处逃窜,连山中饿狼也在悲鸣。

仿佛有双眼睛躲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叫人后背拔凉。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叶澜双缓缓闭眼,再鬼哭狼嚎的声音里辨别一切有效信息。

“声音虽与昨夜差不多,但那股内力却比昨晚近得多,声源在这附近。”,叶澜双说。

“她武功既然这般了得,何需装神弄鬼?”,聂欢自言自语又说,“莫不是怕我聂大侠罢?”

“………”

过不多时,叶澜双侧过头,把那句“有人来了!”说得不痛不痒。

还有比他更云淡风轻的人吗?聂欢叹气,眨眼功夫便纵身跃上海棠树,叶澜双紧跟其后。

树本就不算粗壮,两个高挑的男人站在上面,海棠树东倒西歪,感觉摇摇欲坠。

聂欢龇牙道:“你不会滚去别的树?嗯?”

叶某人紧贴在聂欢后背,一手绕过他肩膀撑着树干,浑厚且低沉回了句:“事急从权。”

从急你姥姥,若非顾全大局,聂欢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坡。紧接着便是似有若无的鼻息在他颈窝边游荡,像毛毛虫爬过手掌似的,又痒又不敢轻举妄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咯吱”一声响,有人打开那间房门。

哭泣声越发凄惨,狂风依旧怒吼着,月色朦胧,竹影沙沙。绕是聂欢这样不信鬼神的人,都觉得此事太过怪异。

叶澜双话起,却是在聂欢耳畔,“待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他温润又掺杂着清香的气息宛如柔软的猫毛,竟让人半天说不上话。

不知过了多久,聂欢才低吼道:“侮辱谁呢?好事都让你占了。”

话落他闪身追了上去。

两人悄无声息落在房前,房中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老太太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另一个脚步声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半刻钟后房门再次响起,黑暗中走出来一人影。

他们正欲上前,房梁上忽然落下一物,正巧落在聂欢臂膀上,他反应及快,在那玩意儿吐着杏子欲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时,蛇头已被他活活掐掉。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响尾蛇接憧而至,叶澜双只是轻轻跺脚,地上飞沙陡然而起,如刀刃般穿过蛇身,数以百计的蛇无一遗漏,全被劈得四分五裂!

聂欢纵身没入夜幕,刚才那人已不见踪影。他借着月色瞥了眼周遭地形,眼尾停在一簇灌木丛处,停下脚步。

弯腰拾了坨石头,玩儿似的左手换到右手,如此来回五六次后,他吊儿郎当吹着口哨道,“喂,我数三声,不出来扔石头了。”

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一阵晃动,之后又没了动静。

“三!”,聂大侠数完就要扔石头……

“等等等等,你你你……不守江湖规矩,一二都没数。”

稚嫩的声音响彻夜空,一坨圆圆的东西滚了出来,直接滚到聂欢脚下。

聂大侠这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如此滑稽的还是头一次。那人跟只乌龟似的锁成一团,分不清哪里是脚哪里是头。

聂欢被逗笑了:“还江湖规矩,你爷爷我立规矩时,你还在灰坑里吃糖鸡屎。”

对方:“……”

他抱手饶有兴趣欣赏着颇具杂技天赋的小男孩儿,勾头欲看个究竟,夜幕下沙沙声陡然响起,闪电般冲聂欢而来。

“还来?”,聂大侠身手何等敏捷,捏着那玩意儿像玩麻绳一样当即甩飞天际。

小儿图穷匕见,圆润的身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声哭了起来,哽咽不止:“坏人,你们带来诅咒,带来邪恶,带来死亡,我要杀了你们。”

“……”,聂欢脑仁儿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以大欺小。

小儿哭了几声,起身如恶狗般扑过来,聂欢不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正棘手,那人直接被赶到的叶澜双提着脖子拉去了别处……跟提只烧鹅似的。

叶大盟主浑身散发的寒气,仿佛能让四月的夜凝结成霜,小孩儿哭声被吓得戛然而止。

“额……那个,人就一小孩儿,你先放开他。”,聂欢边走近边劝道。

叶澜双考虑半天才放下,人却横在中间,与眼前那个约摸十来岁的人大眼瞪小眼。

“二打一,无耻。”,小孩儿语不惊人死不休。

聂欢哈哈笑起来,“你暗算我们,更无耻。”

小儿:“哼,你们来菩提村干什么?坏人!”

“你先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山上的,还懂暗算,不错不错。”

聂欢本想绕过叶澜双与小孩儿面对面,奈何那厮许是怕风头被抢,硬是一步不让,无奈只得站在他背后与人对话。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看着怪别扭。

小孩儿不屑一哼,“你两叠在树上窃窃私语,海棠树都险些被压断,小爷我盯你们很久了!”

叶澜双:“……”

聂欢:“……”

他又手指叶澜双说:“你还去清水池偷我们的鱼。”

聂欢难以置信,向来自视清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人,居然干得出这种事?

“你去偷鱼?”,聂欢问道。

“……”

沉默就是事实,不解释就是默认!聂大侠瞬间觉得俊脸简直无处可放……

以后聂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和三寸不烂之舌,又让叶澜双掏了片金叶子,才跟那个半懂不懂的小儿说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

据小儿描述,菩提村每天夜晚都会出现这种“鬼叫”,这种声音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村里人被折磨得神经失常,加之家里男人无故失踪,更是雪上加霜。

久而久之,妇女们无心经营庄家,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人们越来越神经兮兮。

小孩儿名叫宝才,十岁。他说家中只有个年迈的奶奶,以前与珍娘婆婆关系很好,所以宝才这几年才一直给老人送饭。

宝才没读过书,但是个鬼机灵,说话跟个大人似的。

聂欢给他的金叶子也不是白送,要求在他家住些时日,只有先落脚,才能挖出珍娘自尽的原因。

宝才圆眼转了几圈,觉得这生意做得,便一口应下,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捉住女鬼!

协议达成后,两人跟宝才去了他家。

一路上叶澜双除了拿钱,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聂欢笑得直不起腰,时不时便提醒道:“你偷人家鱼!你居然偷人家鱼?哈哈哈哈。”

叶澜双:“………我给钱了。”

“先偷后给,依然无耻……你就是偷人家鱼。”

“我给钱了!”,叶澜双低沉地回着。

“可你还是偷人家鱼。”

叶澜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