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明岛是个半岛,也名复明国,东南西三面分别接壤三个国家,北临大海,夹缝中求生存,地理位置相当尴尬。北齐便是它的接壤国之一,而且是他们的宗主国。

复明岛要脱离宗主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明枪暗箭打了好几年。

近来更是到了白热化阶段,怪在对方不知掌握了什么邪术,北齐派出的军队接二连三折在岛上,什么将军统领虾兵蟹将有去无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北齐天家告急,使出天子密令,号召众武林豪杰前去查探究竟。一时间,苍狼教、药仙谷以及称霸中原的澜双剑阁等武林门派纷纷前往复明岛,解救朝廷兵!

当然,血凝宫不在众武盟之类,也不受朝廷管制,作为朝廷和武林的一大害虫组织,它永远是被攻击的对象。所以聂欢不喜与朝廷打交道,处江湖之外,他也绝对没有一颗“则忧其君”的心。

他十分不情愿地跟着叶澜双下了山,一夜没喝酒难受得抓心挠肺,行到逍遥城时趁人不注意,一头钻进南来北往客栈。

等叶澜双黑着张脸把聂欢从酒缸里捞出来时,人已经烂醉如泥。

叶大盟主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聂欢的混账性子是天生的,经过后天发酵,已达到无敌的境界。

各路武林人兵分几路陆续达到复明国边境已是五天之后。叶澜双带有百来个门徒,他们赶到边境聚集地时,所有人头天就已经到了。

按理说地处中原的澜双剑阁不应该这么晚,但只有他们自己人清楚,这一切都拜那位客卿所赐。喝酒误事,还耍酒疯。最后实在没办法,叶大盟主足足用了五成功力才定住那只泼猴,叶澜双把他绑在自己面前,一手拦腰抱人,一手扶着缰绳飞马赶路。

聂大侠能用的所有应被卷铺盖走人的办法都用了,姓叶的还是不让他滚,可见此人要翻旧账和炫耀自己的绝心之大。

两国交界处山脉纵横,植被茂盛,瘴气横生,阳光基本照不进地底,林间阴暗潮湿,飞禽猛兽居多。

叶澜双从马上一跃而下,聂欢失去支柱,整个人像骨头断了似的顺势倒去,头枕着马屁股继续睡觉。

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看得齐庆难受得像出恭不顺似的,他问:“你何必花钱找罪受。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叫不醒的。”

叶澜双慢条斯理将马拴在树上,又顺了顺被某人靠得皱巴巴的衣裳,沉声道:“你低估他了。”

齐庆不太明白,从他的角度看去,聂欢就是个自我麻痹和自我封锁的状态,像只刺猬,谁敢动他他便扎得谁遍体鳞伤。

正说着,苍狼教教主以及药仙谷谷主携门下弟子走来,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参见盟主!我等已恭候多时。”

叶大盟主那张脸,可能只有聂某人犯浑时,才会有一星半点波动,大多时候属于不喜不怒、无欲无求,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众人躬身行礼,他也只是肉眼不可看地点了下头。

苍狼教教主拓拔俊吃了一脸瘪,尴尬道:“小儿天生好动,昨日一来便自告奋勇进山查看究竟,没成想还真寻回来几具朝廷尸体。”

“在下不才,进山半日也就才带回来几具干巴巴的尸体,盟主见笑。”,拓拔宏二十出头年纪,长得白白净净,表面恭敬,眼里却无半分敬意。

叶澜双两手交叉放在披风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若有所思道:“带路。”

拓拔弘指着方向,叶澜双踏步前去,众人随后,距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摆放着几具尸体。

依稀可见穿的是军人服饰,每具尸体都不完整,确切来说是被什么东西啃得稀巴烂,伤口溃烂,有的部位骨头都能看得见。

面部轮廓模糊,像团和了水的白面,针尖般大小的蛆虫密密麻麻从皮肤下钻出来,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发丝上,白花花一片,争先恐后分食着死者那散发着恶臭的骨肉。

随行门徒们大多没见过这等场景,四处逃窜吐了一大片。

拓拔弘孤傲地看着叶盟主,期待着那厢的反应,却只换来叶澜双一句翘起尾音的:“就这些?”

“就这些还不够?先前可是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苍狼教一出手……”

“假的!”,叶澜双毫不留情否决。

嫉妒,这就是嫉妒自己功劳,拓拔弘急道:“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些人虎口有厚厚的圆形茧,这说明他们长期使用长/枪,而军队中大部分都用这种兵器,从磨损纹路来看,长矛大小与北齐军中武器尺寸差不多。”

叶澜双向来只说有用的话,不说多余的话,天生孤僻,最不喜长篇大论,最不愿做无谓的解释。

他简洁说道:“几位死者膝盖内凹、骨骼收缩,有风湿;驼背,指甲厚如泥,圆形茧不一定只有握长矛才会有,长期使用锄头也会有;综上所述,他们只是简单的农父。”

“不……不可能……”

拓拔弘唇角动了几下,含糊的话还在嘴边,那几具尸体动了一下。

本是十万火急的局势,只听叶澜双正常一句:“退后!”

拓拔俊老眼一瞪,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恐万状吼着:“退后……快退后……”

迟了,“砰”一声巨响,几具尸体骤然爆炸,威力胜火/药,轰然崩塌的飞沙走石像塌方一样袭向众武林人士。

今日在场者虽都不是泛泛之辈,然那由几具尸体引发的爆炸威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连参天大树都被拔根而起。

叶澜双阁得最近,却无比沉着冷静,他就地一震,利用周围所有可用的东西,数以万计的石子瞬间被他强大的内力运与空中,广袖一挥,山崩地裂的攻势与猛然喷出的爆/炸物一对一撞击,他一己之力竟挡去了八成以上的飞沙走石。

面对星斗一样多的飞尘,叶澜双双眼紧闭,只是耳朵在动,那双耳朵甚至比眼睛好用,能在最短的时间判断出四面八方飞来的尘土,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调动身旁可用的一切与之较量。

他没有武器,武器是大自然的一切,他没有多余的表情,成功与失败早已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数十根怀抱粗的大树像是被人提前准备好的,一经爆炸,分别从不同方位跟蜜蜂一样飞出。叶澜双轻功了得,旋风般飞起,凌驾于树干之上,排在最前面那根打横,后面的接憧而至,接二连三撞上来皆被他强大的内力挡住。

接着飞脚踢起一根树干,只闻噼里啪啦的响声悠扬,两力相对,势如破竹,怀抱大的树瞬间被撕成碎渣!

各大门派被眼前一幕惊得下巴脱臼,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这…,这……试问这等内力,当今武林几人能敌?

聂欢此时扯着燕行坐在高大的树丫吧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斑驳树枝,见叶澜双像云间穿梭的雄鹰,像草原奔跑的雄师和猎豹,如山中猛虎,海中大鲸……

“叶澜双师承何处来着?”,聂欢问。

燕行惊叹不已,久久回不过神,木讷道:“欢哥,以前只知道他不简单,但没想到这般厉害,我感受到了来自胜利者的精神凌/辱。”

聂欢不以为然翘起二郎腿,“自信点,他师承何处?”

燕行:“钟灵山的逍遥道人,几十年前打到整个江湖无人能敌,隐退江湖,终生没收过徒弟……八十高龄才收了人生中第一个徒弟——叶澜双。

据说叶澜双只学两年就出师了,逍遥道人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最终被自己徒弟打败,叶澜双也就此被赶出师门。

约摸五六年前,他斩众万千人于屠戮山,汇集以前我们两家剩下的武士,建立澜双剑阁。最后杀到群雄无力反驳,从此登上武林盟主宝座!”

这些聂欢知道一些,那些年他在干什么呢?他好像还在暗无天日的地笼里关着,只有要杀人的时候才有机会被放出来,而且每次都要先打过关在里面的几千号杀手,只有成为里面的第一才有资格出来做任务……

他眼眸闪过刹那的黑暗,那些挥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杀日子,前一秒还在与隔壁笼称兄道弟,下一刻就是“我不捅死你你就会捅死我”的血腥场景,打斗是他的家常便饭,死亡才是正常……

他心包上的热血,早在那些年流失得一干二净。只有烧酒下肚时,胃里的烧灼感会让他短暂地觉得自己还活着……

聂欢嘴角扯着冷笑,双手枕着头,脚在空中来回荡着,他说:“他为什么要斩万千人于屠戮山?”

“有的说是那些人不服他,有的说是因为他练功走火入魔,个中原因众说纷纭,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燕行缓缓说道。

聂欢择了片梧桐叶盖在脸上,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再说这厢,拓拔弘吓趴在地上,碍于面子强装镇定。他忽觉有什么东西蠕动,斜眼看去——面团大一坨白蛆在他手背上一钻一钻的,腰间缠着半截肠子,胸上有对眼珠!

“啊……”一声破音穿透长空,拓拔少爷直接晕了过去。

“弘儿,弘儿醒醒!”,拓拔俊边掐他宝贝儿子的人中边着急地喊道。

叶澜双恍若未闻,众人惊魂未定时他却跟个没事一样,淡然吩咐道:“谷主,你负责走访附近村落,查清最近是否有男丁失踪,生前最近半年都接触过什么生人。”

“是!”,齐衡恭敬地领命。

做药仙谷第二十九代接班人以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遂心服口服,心道自己弟弟跟他做事是个明智的选择。

“最好管好贵公子。”,叶澜双对拓拔俊冷冷说罢,拂袖而去。

拓拔俊老脸一红,自知今日若非此人在场,众人恐怕凶多吉少,几具破尸体害死人。刚才叶澜双雄厚的内力,恐怕还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他只得服气道:“多谢盟主相救,孽障犬子惹事,老朽定将严家看管。”

“盟主,接下来该当如何?不如趁热打铁,冲进这密林,把搞鬼的人揪出来。”,一热心的武士说道。

“愚蠢!”,叶澜双斜眼而视,不温不火道:“退出密林,去边陲小镇落脚,风吟,给我绘张此山的地形图。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者:斩!”

“是!”,风吟领命,其余无一人敢反对,纷纷行动起来。

林间又恢复了安静,燕行问道:“此事你怎么看?是什么人这么神出鬼没,能让成千上万的朝廷军队消失在此。”

“叶大美人儿这般神通广大,查呗。你瞎着急什么,咱两就是陪跑的。我都想好了,三天一大醉,两天一小醉,醉满一个月拿钱走人!此后谁敢再接叶澜双的单,老子扒他皮。”,聂欢条件反射要去摸酒,又落了个空,心里火大,问道:“有酒吗?给我来一口。”

那头还真递过来一壶,聂大侠如恶狗扑食,闭着眼睛拔去塞子,心急灌了一大口……“呸,你信不信我踹飞你……”

他居然喝的是蜂蜜水!睁眼就要急,一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哪里是什么燕行,是那个刚才大战诈尸的英雄好汉叶澜双!正用一种“有种再说一遍”的眼神盯着聂大侠。

聂欢一身玄衣,头发高高束起,他没了酒壶,腰间只有刀囊,除去边幅,整个人越发爽朗清举和肆意风流。下颚线侧颜出众,称得上是精美绝伦、惊艳无比的相貌。

眼睛尤其夺目,眉分八彩利剑、目若九天朗星、万丈流光,从不掩饰其犀利,两颗瞳孔像锥子,锐不可当。

叶澜双定定地看着这样的他,眼神深邃像深海,瞳孔如黑夜般宁静与神秘。

聂欢:“……你来多久了?”

“你希望我来多久了?”,叶澜双回。

“我希望你从没来过!”,聂欢对答如流。

叶澜双默了须臾,淡淡道:“可我一直都在。”

少有的阳光从茂密的树缝里斜射而下,落在叶澜双刀刻般的脸上,那股从骨髓里散发出的俊美,闪耀着熠熠光辉。

聂欢失神片刻,忽然扯嘴笑起来:“什么意思?”

叶澜双垂眸,“字面意思。”

聂欢自牙缝里挤出声冷笑,他始终记得,十二年前与此人最后一别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时聂燕两家上千口人被屠……叶澜双为投靠别人,跪在有权有势的江湖大佬面前,大佬戳着他的眉心,像骂狗一样骂他,叶某人一声不吭,为求容身不惜跪着追出好几条街!

那天雪很大,天很冷,聂欢跟燕行躲在臭水沟里,眼睁睁看着叶澜双追随大佬而去……地上拉出两条长长的血带子,那是叶澜双为傍大佬留下的,聂欢觉得永远是耻辱的印迹。

自那起,对聂欢唯命是从的小马夫离开了他,他跟燕行就此落入血凝宫的魔抓。

江湖之大,各自为战,天南地北再无瓜葛……

聂欢猛地扔了叶澜双的壶,砸在树上碎成渣,齁甜的蜂蜜水顺着树杆往下淌。

叶澜双水平如镜的眸子像掉了快巨石进去,砰一声砸出个大漩涡,但他很快又将湖水抹平,皱起眉来,没说话。

不带情绪已经带了,发怒的话就要呼之欲出,聂欢细细想来又觉没必要。别人怎么选择都是别人事,他若是表现得太激动,整得跟自己还在意那件事似的。

于是聂大侠很快恢复如常,牛头不对马嘴说道:“你这什么眼神,怕我?”

“怕你打劫?”,叶澜双话尾上扬。

……,聂大侠一世英名,毁在那个夜黑风高假山后面。

他被噎了一下,揶揄道:“话说你这岁数也不小了,怎不见身边有半个女人?该不会是……不行吧?”

聂欢只是随口混账一句,叶大盟主却突然侧头靠近……

叶澜双目光朦胧,只专注地望着他,那双深沉如苍穹的眼睛似乎能把人吸进去,淡淡的鼻息在聂欢耳边萦绕……

聂欢内心“嗯???”。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人眼珠竟闪着蓝光?

聂欢想要捕捉,叶澜双眼里的蓝光一闪而过,他在正要贴到人耳畔时慕然抽身离去,三两步跃下树梢。

聂欢哈哈从他背后笑道:“你跑什么,你到底行不行?”

叶澜双悠悠然回头,自下而上看去,眼神能把聂欢钉在树上。

聂欢挑眉又吹了声口哨,直到人走远,他狐疑起叶澜双的瞳孔有一瞬间是蓝色的……为什么平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