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地区四月芬芳,烟雨淅淅沥沥。
傍晚时分逍遥城城西使进两匹快驹,马蹄深交,为首之人头戴斗笠一马当先,所过之地泥水飞溅。
马在一家名为“南来北往”的客栈前被主人强行勒住,前蹄高高抬起,冲天长啸竖成一字,险些人仰马翻。
马背上的人纵身下马,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就你会嘚瑟!”
他把缰绳扔给马夫,问:“菜上齐了?”
牵马的是个姑娘,不敢抬头,双手颤抖,舌头打结道:“上,上,上齐了,在对面香花楼,三男三女,今晚有活动。”
男人忽然把头凑近,戏谑道:“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
姑娘两腿一麻,跪在地上:“欢爷,您饶了我吧,小女皮糙肉厚,脏了您的牙。”
那人山鹰般锋利的眸子忽然笑起来,还想调侃两句,随行的人跟着下马,一脚蹬在马屁股上,气冲冲道:“聂欢,你够了,走到哪儿勾引到哪儿,办正事。”
聂欢解下斗笠往姑娘怀里一扔,漏出张年轻而又风华绝代的脸,两手叉腰侧目而视,他问:“我勾引你吗?”
姑娘刚喘上来一口气,突地又砸回心脏,这是道送命题,她立在原地仿佛生命/之光已燃到尽头,“我,是我勾引你。”
聂欢摆手一脸无辜,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上了楼。
入夜,香花楼歌舞升平,各种刻意伪装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老的搂着小的,小的搂着像娘一样的入帐讨论人生哲理诗词歌赋,最后窃窃私语……
燕行从外面推门而入时,只闻满屋子酒气,聂某人喝得伶仃大醉,像没长骨头似的半个身子趴在竹楼外,头朝下,手里的酒壶将掉不掉,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
他无数次冒出往聂欢头顶泼冷水的冲动,可又念在两人从小同生共死的份上,无数次放弃。每次出任务,这泼猴不节外生枝就感觉自己对不起皇天后土。
燕行推了两把软绵绵的人,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那三人是叶澜双的心腹,入他地盘杀他的人,我们可没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聂欢虽麻痹了神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翘起身又灌了几口黄汤,眼都没睁就含糊一句:“杀鸡焉用载牛刀?”
“对方防范意识及高,里三层外三层就连房顶上都有人,硬闯显然不可能。”,燕行说罢夺了他的酒壶。
“嫖个娼还带这么多人,比我还怕死。”,聂欢碎碎念着,顺着墙滑到木地板上。
他下意识去腰间找酒,却只摸到他的刀馕,刀馕边角磨损严重,看上去略显陈旧,年份久远,羊皮面上别着三把细小的飞刀,在微弱的灯光下也能发出森森白光。
聂欢在羊皮刀馕上用力搓了几把,猛然睁眼,刹那的失神过后,正色道:“别说只是叶澜双的心腹,只要出得起钱,就是杀他叶澜双,或者是杀我自己,我都愿意!”
燕行对他束起大拇指:“欢哥牛逼!”
数日前有人出重金去血凝宫请杀手,点名要聂欢接单。聂欢早在几年前便把杀手做到最高境界——不轻易接单。
偏生对方开价及高,他觉得干完这票后不说金盆洗手,至少能找个依山傍水之地,雇个酿酒的小年轻,然后把钱全部埋在地底,再在上面搭个小茅屋,每天喝着小酒枕着钱睡觉,这辈子就算把自己交代了。
燕行眯眼从窗户逢里瞄了眼对面楼,言归正传道:“走,此时防卫松懈,早干完早脱身。”
聂欢踉踉跄跄拉住他,语气漫不经心,“你现在出去立马被捅成马蜂窝,我们刚进店时就被包围了,你也说对方是叶澜双的心腹,如果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能入他中原霸主叶澜双的眼?”
毕竟是常年刀口舔血习惯的人,燕行很快冷静下来,他早该醒悟,跟这货一起出任务,不死也要脱层皮。
要说当今,不管漠北的苍狼教,还是最南端的药仙居,亦或是现在称霸整个中原武盟的澜双剑阁,还是说位居蓬莱岛上他们自己的血凝宫……这之中谁的死亡票数最高,那绝对是聂欢首当其冲遥遥领先,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南来北往客栈与香花楼中间隔着一小片竹林,这边的二楼刚好与那头对望,他们定的房间特殊,正对着叶澜双的三大心腹活动之地。
依稀可见三男三女共处一室,也不管谁是谁的,动作浮夸,各种辅助道具层出不穷……
聂欢面无表情盯着对面上演的活春宫,无任何感慨甚至还若有所思起来。
燕行骂了那边一句不知羞耻,甩出手中飞刀,转眼疾风之刃已穿过竹林……
“不对,他们是诱饵。”,聂欢说话时,燕行的飞刀已经连杀了三人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只差气出内伤,他龇牙道:“以后请你提前说!”
聂欢:“抱歉,酒喝多了,嘴麻。”
“……”
那厢男男女女正尽兴,三个男的忽然血溅当场,女人们半天才反应过来,抽身衣裳都顾不得穿不由分说就往门外奔去,那声声尖叫刺破长空,比醉生梦死时还大声,霎时间整个香花楼乌烟瘴气,成了鬼哭狼嚎之地。
与此同时,埋伏在竹尖上请君入瓮的正派人士倒挂而下,密密麻麻好几十个,刀剑如雨般朝聂欢他们的房间杀来。
那阵仗,到底谁杀谁?燕行一脸茫然的时候,聂欢已找来轻纱,一头绑在飞刀把上,一头饶在自己手上。
他腰间三把飞刀和破旧的刀馕,十二年来,刀不见他丢,包不见他换。燕行垂眸,想说什么又只叹了口气。
聂欢健步如飞爬上窗,手中轻纱如瀑布飞出,周旋在众人之间,飞刀夺命,人们连死前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再收回来时好几个出头鸟已被一刀封喉,重重砸至地上。
他抽空扔了个面具给燕行,叮嘱道:“我们的菜还在对面楼里,你去前门堵着,就说今晚香花楼被我聂欢包了,谁敢走就剁谁!这里我来应付。”
这会能说能跳,与方才一醉方休的醉汉判若两人,有时候燕行觉得,这人到底是醉是醒,是死是活?说他浑浑噩噩吧,清醒起来又令人不寒而栗,说他清醒吧,犯起浑来又叫人无言以对。
聂欢借竹竿之力一跃而上,瞬间被一窝蜂似的人围得水泄不捅。他皱眉从那些人脸上扫过,心道这是请他来杀人还是请他来被杀……
几十把银光闪闪的狂刀分别从不同方位刺来,杀气冲天。
聂欢一脚踏在青竹上,巧妙地躲过刀锋,炫影围着面前的人绕了一圈。再看时他已将那些人捆做在一堆,手臂陡然一挥,轻纱另一头的刀飞窜而过。
“啊……”,声声齐叫,十来人瞳孔骤然放大,脖子赫然多出条细细的红痕,血从七窍喷出,当场死绝。
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又扑上来,拼了老命往聂欢身上捅。都是拼命的人,但凡有一丝失误,眨眼功夫便成刀下亡魂。
聂欢骂了句爷爷,当空一飞脚,前面一排头都差点被踢掉,他夺过狂刀顺势削下一根竹竿,一手攀在竹尖上,另一手挥杆而过,拳头大的青竹打在人身上发出爆炸般的响声,至少有两三个被拦腰打断。
竹竿的另一头也就此破成竹条,面对无数逼进的嗜血砍刀,聂欢振臂一挥,数根竹条宛若银蛇,绕过刚硬的雄刀,直插对方心脏。
片刻之间周遭满目疮痍,竹叶满天飞舞,他冷眼看着各种死态,甩手拔出竹条,数十人胸口如同堤坝开闸,瓢泼大雨一样的血水顿时撒满竹林!
有个漏网之鱼吓得腿软,像撞见鬼似的,没头没脑四处逃窜。
聂欢悠哉悠哉冲他吹着口哨,“友好”地把手搭在人家颤抖的肩上,真假难辨道:“别跑,我不杀你。”
那人看着地上七横八竖死状惨烈的尸体,嚎得更加凄惨。
他腿抖得像抽风,口齿不清道:“聂,聂大侠想要问什么我都说,放我一马,我绝不把你的样貌说出去。”
聂欢头上的发丝有些歪,额间碎发也越来越多,他满脸无所谓道:“那不行,我想要得到的答案自己会去找,况且……”
“啊……”,竹林中传出最后的惨叫声后,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有机会知道我是谁的人,都死了!
夜幕之下,一道玄影攀上香花楼房檐,不多时人已窜至地下暗间。那里才有他真正要找的人,名字叫什么他向来不记,毕竟不是什么善举,不知道名字是好事。
暗间油灯微亮,聂欢脚步很轻,从窗户往里看去,禁不住连连咂嘴。
三大裸/男姿势委实不堪入目,没有女人!他们在互相……苟/合。
聂大侠感叹,就这尺寸也好意思拿出来亮相。
他一脚踹开铁门,三人没反应,聂欢皱眉思索,上前探了下鼻息——死了?
头一次要杀的人提前死了,这钱赚得真便宜。
他满心狐疑地转身欲走,忽觉全身麻木血液倒流,紧接着两眼昏花,软软倒下。
速度之快,容不得他有多余的应对时间……意识流失之前,聂欢嘴角划过一抹讥笑,这些人身上有毒,谁放的?雇凶之人?
满眼的黑暗接憧而至,连呼吸都在往肚子里回,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毫无预兆,父母亲人离开他,最信任的小马夫离开他。从此他像个幽灵一样悬浮在世间,无所依,无所靠。于聂欢而言,比死更难受的事,是孤独和寂寞……
片刻之后,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黑衣人幻影飞出,轻功了得,不带一丝犹豫,挥刀就要砍聂欢。
只闻“哐当”一声响,黑衣人手中的刀不知被什么震成粉墨,直接液化在空气中!
俨然只是颗石子儿,这等功力……黑衣人虚汗直冒,四处张望:“谁?”
周遭气氛静得怪异,黑暗里仿佛有股无穷的力量在窥视着这一切。
又是一颗石子儿飞出,直击黑衣人头部,他抽气还没来得及缩气,头便被石子从前面打到了后面,旋转一周,只剩根筋吊着。
寂寥无声的长廊里,脚步声来了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