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黄道吉日,冲蛇煞西,宜成亲祭祀出行入宅。

白明泽捏着手里大红色的请柬,望着北面桑家的方向。

“平安,你说我该去吗?”

平安心中酸涩,要是以前的少城主,一定?早就欢天喜地的带着礼物礼登门了。

平安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没有人烟的屋中,转头心疼道,“夫人最疼您了,知道您和大少爷兄弟情深,她不会怪您的。”

白明泽摇摇头。

他不是担心娘会怪他,他只是不想让娘心里难受。

那日他哥走了之后,娘身上的魔气也随着消失了。

白明泽心中隐隐猜测是他哥做的,心中骄傲又酸涩。

他们是最亲密的半身,他哥是自有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而他却是抓着他的翅膀让他无法自由的累赘。

虽然娘身上的魔气没了,可身上被魔气腐蚀的伤口却还在,露出殷红的血肉。

或许是因为被魔气浸入过,伤可入骨的地方怎么血也止不住。

一个人的身上哪里有哪么多血能往外流。

若不是冉霁雪修为高深,才?能够一次次的撑下来,可即便如此,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明眼人都能够看明白,冉霁雪已经是行将就木,出气比进气多。

死气已经萦绕在她的周身,白明泽这些每天都守在她的身边,身体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轻飘飘的,简直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这些天白擎找人已经找疯了,城里城外,却还担心引起城内百姓动乱要压着消息只暗中命人查探。

白明泽不是不想告诉他爹,可是他娘清醒的时候明确说过决不能让他爹知道这件事。

白明泽知道冉霁雪的担忧是什么。

他爹是一个真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正义英雄,如果?知道他娘受了伤,定?然会刨根问底,他不知道他娘究竟做了什么,可仅凭着之前缭绕在她身上的魔气就知道绝对不简单。

冉霁雪爱了白擎一辈子。

也怨了他一辈子。

因为另一个屋子里的陶姨娘和白明洄。

她宁可死,也不会将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展现在白擎的面前。

这时喜乐从屋里出来了,他拉着一张脸走到白明泽面前,没有说一句话,白明泽却瞬间明白了。

他娘醒了。

他急忙扭头进了屋,蹬蹬蹬的跑进了密室里。

“娘,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他跑进去,头发凌乱也顾不上,红着眼睛半蹲在冉霁雪的床边。

冉霁雪肺腑的地方被侵蚀得最为眼中,呼吸间都带着血沫,更别提是说话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仅有的清醒时间里,她也一定?会和白明泽说上几句话。

活着的时候从未察觉,快死的时候才?后悔和儿子的交谈太少。

她眼神落在白明泽手中的红色信笺上,口中只能发出气音来,“这是什么?”

白明泽捏着请柬的手指一颤,才?发觉自己跑进来得太急,忘了把请柬放下了。

他听着娘亲艰难的说话声,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底气不足道,“没什么。”

冉霁雪露出了一个笑来,“是你哥的婚礼吧。”

白明泽不想再骗她,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去吧,好歹兄弟一场,你和他关系最好,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白明泽看着娘亲脸上苍白的笑容,很难形容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是想哭的,可是眼眶中却干涩一片,“好。”

礼物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作为白明洲的半身,早从桑家小姐婚事?传出来的那一天就准备好了一切。

身为白水城的少城主,白明泽的宝贝当?真?不少,他将自己身上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全部放了进去,除此之外他还去了宝库里,要不是平安后面拦着,他差点将整个宝库全部给白明洲搬过去。

“我的少城主哟,你要是真搬空了,城主还不得开始怀疑你?”

白明泽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手。

……

另一边,身为婚礼的主人公之一,桑眉丑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就着月光和烛火开始梳妆。

梳妆之前先是开脸。

开脸由桑夫人亲自动手,两根红色细线绕在两手间,绷直之后挨到人的面部轻轻一动,就能够将面上细小的绒毛除干净,使得肌肤更加的白嫩光滑。

这本是女子嫁人梳妆的步骤之一,然而桑夫人端着自家女儿的脸左看右看,半晌之后沉默的将绞绳放在了一边。

就她女儿这脸,摸上去和白玉也没差了,细腻的没有丝毫瑕疵,根本就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桑夫人挽着桑眉的一头青丝,顺滑的头发如丝绸般在她指尖滑动,铜镜中模糊的映照出一张芙蓉面,看着娘亲在身后略显佝偻的身影,听着她轻声细语念着梳妆的诗,桑眉忽然就感觉到了心中有一丝不舍来。

“……三梳儿孙满堂……”桑夫人的声音回荡在桑眉的脑海中,带着压抑着不舍的颤抖。

这是她第三次穿上嫁衣。

第一次的时候只有对未来茫然的麻木。

第二次是以为嫁个天上仙人时纯然的惊喜与忐忑。

却唯有这一次,是在娘亲温柔的声音下,由娘亲亲自替她梳妆穿衣,再?亲自将她送到人生中的另一半手上。

“……八梳穿莲道外游……”

鼻头开始发酸,桑眉微微仰着头,身体轻微颤抖着,有眼泪抑制不住的浮现在眼眶中,她一动不动,生怕自己轻轻一晃泪水就会滚下来。

她怎么能哭呢。

她是清冷高贵的桑眉仙子,是修真?界的第一美人,是让所有人仰望的高岭之花。

可当桑夫人念完最后一句“十梳夫妻到白头”尾音颤动的一刹那,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闺女,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日后还在府中又不是见不着了。”

桑眉默不作声的递上绢帕,还是将那句娘你在哭什么咽了下去。

母子两人互不打扰的抹了一会儿眼泪,桑夫人将打扮好的桑眉戴上红盖头让她坐在早就装扮好的喜床上。

“等下我让宣桃给你带点吃的来,时间还早,你可别饿着了。”

桑眉点点头,头顶环佩叮咚,只觉头上沉重?无比。

桑夫人伸手按住桑眉想要取下凤冠的手,“这是规矩,只能在洞房夜的时候由夫君亲手为你褪下所有的,他身上的衣服也要由你来脱,意味着洗尽铅华将最真?实的自己托付给对方。”

桑眉脸一红,虽然早就和白明洲没羞没臊了几百年了,可听到她娘这样直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中羞涩起来。

“我不说了,我和你爹还要去接待外宾呢。”

除了桑廷以外,白明洲也在外面接待客人。

白明洲是上门女婿,也一早就住进了桑家,是以婚礼就省去了迎亲的步骤直接在桑家拜堂成亲就够了。

虽然桑眉是嗣女,可这世道也没有成亲之日让女子出门迎客的道理,也只有白明洲这个上门女婿来接待宾客了。

听得白明洲名字,不少人面露惊异,桑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自家女婿和城主府没有关系,名字就是凑巧,他也不是白水城中人。

其他宾客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要真?是城主府哪个如白明洄一般被养在外面却没被接回来的少爷,也绝对不可能来做桑家这赘婿的。

而这个猜测在少城主带着重?礼来参加婚礼之后更是得到了验证。

少城主对那庶出的少爷什么态度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要真?是城主私生子,少城主还能笑得这么灿烂带着礼来?

白明泽是白明洲亲自去接待的。

看着白明洲脸上明显是易容的模样,白明泽又开始郁闷了,“哥你以后都要以这一副模样示人了吗?”

白明洲淡定点头,“总不能名字差不多还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吧?”

白明泽皱着脸冷哼一声,“那你以后生了儿子跟我长得一样岂不是更吓人?”

白明洲脸瞬间一黑,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就知道胡说八道!”

白明泽摇头晃脑,“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去去去!”白明洲推他一把,“你这是来贺礼的还是来气我的?”

白明泽哈哈大笑,做了个鬼脸之后一把跑开了。

白明洲看着他蹦跳的模样,没忍住也笑了。

一直等到黄昏十分,婚礼才正式开始。

桑眉若不是修为恢复了些,差点被沉重?的凤冠压塌脖子,一想到她娘说这是女子嫁人的必要步骤,心中不由对凡间女子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都是猛士!

在等待的过程中,桑眉一直想着有的没的打发着时间,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她牵着红绸的另一头,盖头上的流苏轻晃在她的眼前时,她才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紧张。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在九阙法会上与同门对战的时候,怕自己输了比试给白明洲丢脸,也怕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

红绸的另一头微微抖动着,是白明洲传递给她的鼓励信号。

桑眉深吸一口气,绣鞋跨过门槛,挺直脊背与白明洲在喜娘尖细的声音中一同走了进去。

“新郎新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