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桃虽厉害,可与冉霁雪相比仍是天差地别。

同是上十层的高手,入道便可窥仙途,而未入道者,即便修为出神入化到了凡人所能修炼的顶点,那也只能称之为凡间武者。

纯阴之体作为饲魔的最佳容器,若是冉霁雪早已知道她的体质,肯定早就盯上她了,她让宣桃去跟着苍兰,无异于羊入虎口!

桑眉闭上眼,她记得宣桃的气息,只需一点灵光,就能够找到她的位置。

然而神识所感之处,皆是迷雾茫茫,看不清也摸不着,不是有人刻意屏蔽了宣桃的气息,就是她所处的位置不能为人所探知。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着此事的非同寻常。

就连苍兰的背叛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蓄意为之的阴谋。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或许是宣桃跟进去的地方有神识无法探入的结界也不一定。

桑眉拧着眉,难得心事重重起来。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不知道宣桃的位置,但是她知道冉霁雪在哪!

思及此,桑眉再也坐不住了,身边的两个丫鬟都不在,她自己在妆奁盒里翻找出了两支还没用过成色极好的银珐琅彩如意纹步摇簪,拿檀木盒装好之后便急匆匆的往冉霁雪住的地方走。

在桑眉有意识的提高行走速度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城主夫人门前。

冉霁雪身为长辈,桑眉带着见面礼来拜见名正言顺。

所以在下人通传之后很快就领着桑眉进去了。

还未进门,桑眉便闻到了一股浓郁却不过分甜腻的馨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桑眉隐隐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仔细探寻时却又有如雾中花。

看不分明。

有丫鬟撩开门口一整块由翡翠玉石串起来的帘幕,低着头温顺道,“桑小姐请。”

桑眉抬头,城主夫人冉霁雪端坐于正位之上,冰冷而威严。

这不是桑眉第一次来这屋中,上一次冉霁雪身旁坐着的是冉君筱,她与秦家两位小姐分坐两旁。

而这一次,冉霁雪身边坐着的却是那位艳丽无双的陶夫人。

陶夫人本名陶素汐,是城主大婚三年后,于城外带回来的女人。

彼时城主夫人冉霁雪正怀着孕,听闻城主纳了妾,还早早与她在外面有了一个孩子,怒急攻心之下胎儿早产,生下来的少城主白明泽不仅弱小如猫儿,还几次差点没挺过去。

就算如今身体好了,却根基受损,修行时好时坏,从那之后,冉霁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温和大度赏罚分明的城主夫人变得喜怒无常,下人稍有差池便是严厉的责罚。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少城主生过几次病之后,越发的变本加厉。

更有传言说少城主在出生的时候就该夭折,是夫人逆天改命将他从九泉之下抢了回来,却因此沾了阴泉气息,入了邪道。

桑眉垂眸深思。

传言虽不可信,可必不会是空穴来风。

可无论在哪一种传言里,城主夫人和陶姨娘的关系,都是王不见王,势同水火。

除了在节日宴会上碰面之外,其余时间就是路上见到了都恨不得假装对方不存在,可今日她却见到了陶姨娘与城主夫人同桌而坐。

桑眉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笑着向两人请了安。

冉霁雪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常年冰冷的脸上也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陶姨娘倒是笑意盈盈的应了一声,手中团扇轻晃着,股股香风从扇中传来,她对着桑眉招招手,“这便是桑大人家的宝贝女儿吧,果真是国色天香,来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桑眉看了城主夫人一眼,见她神色不变就收回了视线,莲步移向陶姨娘的方向。

“瞧这小脸嫩的,白里透红,像朵桃花枝似的。”陶姨娘褪下腕间水头十足的玉镯子,亲亲热热的套在了桑眉手腕上。

白玉剔透的镯子落在凝白纤细的手腕上,更显得那手腕肌肤柔嫩。

桑眉轻声道了谢,陶姨娘脸上笑意加深,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哐当”一声。

冉霁雪手中瓷盏重重磕在桌上,她冷冷的看着一旁言笑晏晏的二人,“要联络感情就去别处,我鸾羽阁地方小,恐陶姨娘施展不开。”

陶姨娘笑声一顿,眸光冷了下去,然而面上却带着明媚的笑容,轻轻的抚着胸口娇怯开口,“姐姐这突然一下,可真是把我给吓着了,妹妹倒是无所谓,就怕城主知道了又该心疼我了。疼在郎心,痛在妾身啊!”

桑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半斤八两,一个冷血无情,一个绵里藏针。

腕间的镯子撞在腰间的玉佩上哐啷作响,桑眉虽然一直分神于应付两位夫人,神识也从未停止过追寻宣桃的踪迹。

忽然,她眼神古怪的抬起头,识海中感受到的宣桃的灵光越来越接近,而此刻——

已经到了门口!

她倏然扭头,她所以为的深陷危险的宣桃此刻正掀开翠玉珠帘走进来。

宣桃手中提着一壶茶水,对着桑眉甜甜一笑,随后在桑眉惊愕的视线中走到陶姨娘的身后,为她续上了一杯茶。

桑眉虽未扭头,却也能感觉到,冉霁雪身上气息倏然冷了下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怒道:“哪来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乱闯进来!”

桑眉拉过宣桃的手,声音不卑不亢,“回禀夫人,宣桃是我的贴身侍女,年纪小了些不懂事,一刻都离不开我。”

陶姨娘轻笑一声,“这丫头是我带来的。”

桑眉手一顿,被宣桃反手握住。

她的手掌小小的,手心却滚烫温暖。

“瞧我都忘了说了,方才我在后山清溪边散步,就见这丫头提着一桶衣服跟着两个黑衣服的小厮说说笑笑的过来了。在宴会上我也见过这丫头,一直站在桑夫人身后伺候着,见她模样也讨喜,忍不住问了两句。”说着陶姨娘低低笑了起来,纤长的指尖捏着茶盖轻轻的推了推茶沫。

桑眉视线微动,果真见冉霁雪指尖为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后山清溪。

桑眉记下了这个地方。

呷了一口茶之后,陶姨娘蹙了蹙眉,娇滴滴的声音宛如撒娇一般,“有些烫了。”

宣桃说,“奴婢这就去给您重新换一杯。”

陶姨娘凤目一瞥,“我瞧姐姐那盏茶便不错。”

冉霁雪嗤笑一声,手中茶盏往外一推,“哐当”一声碎了一地,淡色的茶水渗透进素色的地毯里,很快消失不见。

陶姨娘目露惋惜,“呀,姐姐怎的这般不小心。”

冉霁雪深吸一口气,“我倦了。”

陶姨娘假装没听出来,噘着嘴不高兴,“可是我还没说完呢。”

她看向桑眉,眼中似乎闪着光,像是戏耍夫人得逞的欣喜,“桑小姐要听听吗?”

桑眉弯了弯唇角,“愿闻其详。”

“我才知道原来后山清溪一直被人用来洗衣服用的,你这丫头拎了一桶少城主的衣服,想帮你呢。”

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冉霁雪娇声道,“姐姐你看桑小姐这样一个美人,听说厨艺也很了得,多好的一个儿媳妇呀,丫鬟也知帮着洗洗衣服,我可真是羡慕你呢。”

冉霁雪脸上的神情单用难看已经无法形容了,她恶狠狠的盯着陶姨娘,目光中黑气翻涌着,像是藏着一直亟待择人而噬的野兽。

偏偏陶姨娘一无所觉,仍在笑着挑衅着。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可是高兴坏了?”

饶是桑眉,不由得觉得不善言辞的城主夫人有些可怜了。

她虽在心中隐隐将冉霁雪列为仇敌,可有桑家夫妻做例子,再一看这城主府中宠妾灭妻的兆头,深深觉得城主虽然对外强悍护得一城百姓,可治内却分明是个糊涂蛋。

眼见城主夫人情绪越发暴虐,她甚至在心里想着,若是城主夫人待会儿打过来,是否要与宣桃一同阻挠一番。

这想法不过在脑海中转过一圈,瞬息之间,方才满眼冰寒似乎随时将要暴起的城主夫人却是瞬间将情绪压制了下去,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我说,我倦了。”

陶姨娘像是这才注意到城主夫人的不快似的,眨了眨眼睛,这才意犹未尽的摆摆手,“那我们就走吧,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累。”

这妻妾相争的戏码,真是让桑眉和宣桃两人大开眼界。

等出了门,桑眉才发现陶姨娘身边竟没带着丫鬟。

陶姨娘袅袅婷婷的缓步走在桑眉身边,“别提了,要救下你这丫鬟可不容易,我怕我死在这院子里,刻意让我丫鬟去城主书房门口守着,随时等着搬救兵呢。”

桑眉忽的停了脚步。

陶姨娘疑惑的看向她,“怎么……”

她瞳孔微微睁大,面容冷淡的少女俯下身,结结实实的给她行了个大礼。

“今日多谢夫人救宣桃一命,日后定当报答夫人今日之恩。”

陶姨娘噘噘嘴,“好啦,你这丫头已经给我磕过头了,你也别叫我夫人,这城主府的夫人可只有一个。”

说着,她话音一转,“不过今日我能救她纯属巧合,那贱婢陷害的秦家大姑娘,恰好给我送过礼,拿人手软我可不能让人随意的坏了她名声,结果就撞见了你这丫鬟。日后行事可不能这么鲁莽了,我那姐姐呀,杀人可是不长眼的。”

言罢,她调转头,慵懒的牵着臂弯间披帛尾巴晃了晃,“好了,我走了。”

“夫……陶夫人慢走。”

陶姨娘身子一顿,桑眉似是听到了一声轻笑,袅袅香风飘过来,舒畅而惬意。

宣桃拉了拉桑眉袖口,桑眉微微侧过头。

“是我没本事。”

“是我思虑不周。”

两人同时开头,又同时看向对方,两人相视一笑,无论是忐忑还是焦躁,在这一瞬间都随着那阵香风渐渐散去。

忽然,宣桃发出一阵惊呼,“小姐!那桶衣服还在溪边呢。”

桑眉看向宣桃,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桑眉率先转身,“走吧,做戏做全套。”

陶姨娘倒是给了她们一个现成的去清溪一探究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