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实验室在克赖斯特彻奇公墓旁边,这里也是他的公寓。

据他说是因为这儿远比其他地方要安静得多,但莎布了解到的事实是,因为这儿时常会听到些不明野兽嚎叫的声音,还有野蛮且无规律的袭击,因而给活人的提出的地价也更加便宜。

很难想象会有人愿意住在这种地方,这种感觉在莎布穿过杂草丛生的麦铎山脚的时候更为强烈,马车难以通过泥泞的小路让她艰难地走了一段,她愿意低头的话,就能看到因为埋葬过于草率而暴露在空气中的棺材边角,甚至更多别的什么。

如果听到了脚下的脆响声,还是不要低头为好,吸入鼻腔的潮湿和腐臭味儿已经暗示了那是什么。

但如果踩到一脚软的,也一样,没有人会想看到纠缠成一团的蚯蚓。

跟着莎布的爱丽丝实在是有些矮,营养过于丰盛的高茎草木偶尔会遮住她,让莎布时不时就得重新确定一下她在自己身边。

但这个姑娘似乎比昨天话多了不少,她唧唧喳喳地问了些关于这个小岛的事情,尤其是在怪谈传说方面,但很不幸的是,失忆的莎布爱莫能助。

爱丽丝看上去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聊起了些别的,比如自从他们这些外乡人来了之后,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就连宅子里都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还有接连的死亡,报纸上说昨夜又有两个倒霉蛋走夜路被撕成了碎片,但那和莎布无关。

绕过了麦铎山和杂乱的墓碑,仅有的开阔处是一户农舍改建的地方,用来做实验的小天竺鼠就养在原本饲养禽类的地方,废弃的药水和实验材料堆积在马厩里。

莎布叹了口气,即使她对于财产没有太过于具体的概念,但她也觉得确实有必要资助一下医生了。

她们敲了一会儿门,被蛀蚀到脆弱的门板让莎布有些不敢下手,最终等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乱糟糟地来开门,从挂着一脸的水看得出来,他已经在短时间内尽力把自己收拾过了。

莎布迟疑着后退一步,又看了一眼门牌号。

不,这和认错门牌号毫无关联,因为这儿只有一户人家,没有谁会喜欢住在墓地边上,门牌号还特地和墓碑上的铭文用了相同的字体。

“请问……”

“啊,”那位先生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抓了抓自己一头卷毛,略显迟钝地问候道:“是呃——尼古拉斯小姐吗?我是韦斯特先生的助手,您叫我约翰就好了,韦斯特先生还在实验室里处理一些实验废料,您可以先进来坐一会儿。”

“希望没有打扰到他。”莎布一向善解人意。

约翰耸肩,“当然不会。”

他们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位小姐,图谋赞助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惹上了些麻烦。

虽然这件农舍外潦草邋遢,但内部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大概是得益于仅有的那些必要性家具,他们还像新的那样不曾被动过。

几分钟后,得到消息的赫伯特·韦斯特从农舍后绕了出来,细框眼镜后的眼睛有些血丝,看起来是昨夜睡得不太好,莎布很能理解睡不好的感受。

他额角还有一些细密的汗珠,像是刚刚处理完了什么伤脑筋的事情,穿着一身妥帖的黑色外衣,但莎布能看出他的衣角有一些像是湿濡的深色。

应该是水。

“早上好啊,韦斯特先生。”莎布打了个招呼,提起了手里的小篮子,“我们带了些曲奇饼干过来。”

尽管医生不喜欢摄入这些高糖高油脂的东西,他还是表示了感谢。

“您真是热情慷慨。”

莎布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早餐的饼干没有人动过,而犹格建议她可以带些出来。

好在他们谁也没有将重心放在饼干上的意思。

医生的实验室在二层楼,二层的空间比一层要大很多,一层墙隔开实验室和后院,因为这座农舍后半段建在了山丘上得以获得一段抬升的空间留给后院,但就算是伟大的设计师亲自前来也很难理解这种构造。

莎布打开实验室的门,以为会见到科学怪人的瓶瓶罐罐或者是和犹格的书房一样丰富的书籍,但什么都没有,冰冷的实验室和清洗干净且摆放整齐的仪器,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刺人眼。

实验台上,只有两只天竺鼠被关在笼子里,而笼子的旁边,是一排试管架,注射完的两只针剂被放在了一旁。借助他们头顶过于明亮的白炽灯观察下来,如果没有时不时的四肢抽搐,和转动的眼睛,就像是已经该被处理掉了一样。

莎布莫名能确信,它们确实已经死了,但很难用迟钝的神经反应来解释它们目前的活动。

“它们还活着吗?”莎布问。

医生不无骄傲地回道:“当然,这正是我在研究的。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给您展示一下我的成果。”

他提起笼子,在莎布面前晃了晃,这一举动像是惊醒了还处于浑浑噩噩中的小天竺鼠,它们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翻身弹跳起来,但碰到笼子上的挡板又摔了回去。

那绝对不是正常老鼠能够做到的,近十英寸的高度。

尝试几次它们放弃了,然后同类相食,似乎饥饿至极。

用极具攻击性的牙齿将对方的皮肉咬开,它们没什么血可以流,但能露出花白的内里组织……

或许是觉得有些过分残忍,医生把笼掩盖在了一块黑布下,“这没什么的,更加高级的活动就需要更多的摄入量,它们很容易感到饥饿。”

只是看起来这么远不止饥饿那么简单。

“它们已经死了。”莎布很清楚,她感受不到任何属于生的东西。

医生坚决否认了这件事,“它们的脑子和身体全部是受控制的,甚至比原来拥有了更高的智慧和更强健的身体,好像是获得了重生一样。”如果这是应用于人——

“死亡确实发生了对吗?而且有些事情并不受控制。”

“好吧,是的。”医生不准备在这事情上和这位小姐争论,他勉强坦言道:“确实不是很成功。”

但如果有更好的素材,或许能有突破。

“阿卡姆最先进的实验室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里,”医生自顾自地说,谈起那些他不免有些回味,“来自波士顿最好的器材,一整层的地下实验场,还有新鲜的材料……”

他最需要的就是新鲜的材料,它们必须新鲜。

“那些地下室,全部是实验室吗?”

爱丽丝插了一句嘴,这才让医生注意到她,女孩儿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

“抱歉,我的哥哥也在密斯卡托尼克,他对地下室的那些东西很好奇。”

“没什么的,”医生摇头,“所有学生都会对那些神秘且不可亵渎的地方感兴趣,但很少有人真正能找到最有价值的,除了运气太好或者运气太差,那种真的很少。”

医生不愿多说,即使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的手指划过冰凉的不锈钢桌板,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刻痕,一个怪异且雕刻笨拙的圆形,他已经不记得是自己什么时候刻下的了。

“无知能拯救你。”他反复说着这句话,但莎布转头的时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再次问道:“关于赞助,您也看到了,我想——”

“非常冒昧先生,但墙壁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活着。”

爱丽丝打断了他,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莎布的胳膊,从进入这里开始她就一直不太舒服,并非是出于恐惧或是疼痛,她很难形容出那种感受。

如果她再长大些或者经历一些,或许能明确地说出来,那是被冒犯。

就在刚刚,她能感受到与实验室一墙之隔的地方,后院的方向上,有什么东西在复苏。

如果一定要形容墙壁后的生物的话,活着这个词不太准确,但它确实有活动,就和那两只小天竺鼠一样。

医生有些不悦皱眉,他疑虑地看了一眼墙壁的方向,断言道:“也许是野兔什么的,让约翰去解决一下吧,工资不是白开给他的。”

助手毫无疑义地照做了,他扛了一支猎/枪去了实验室的后墙,好像真的只是去处理一只乱窜进后院的野兔。

两声枪响,还有绝对不是野兔会发出的嘶哑声——

医生抱怨似的说着:“这儿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如果有足够的钱的话,我一定会考虑搬家。”

又是一声枪响,助手扛着冒烟的枪口回来,手里还抓着一封信,看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谁会把信送到这儿来?”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声,有些艰难地对着医生半开玩笑道:“你能相信吗?一只乌鸦送来的信。”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医生望了一眼莎布,转头又问助手:“兔子怎么样了?”

他更关心这个,“不该让它惊扰客人。”

后者耸肩。

“跑了,你知道的,它们总是跑得很快。”

助手把猎/枪放在了墙角,那是个极其顺手的地方。

医生捏着手里的信,有些惊疑不定,这是一封用最上等的材料做的信封,高档的蜡封还有迷迭的清香,这实在不像是一个会送给他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莎布,后者同样一无所知。

“拆开看看吧。”

医生照做了,他弯起来的嘴角明示了那是一场好事。

“我受邀请去参加一场沙龙会,”医生语速不觉地加快,“邀请人是爱勒姆街的主人,他们举办了一场面向阿卡姆上流社会和有才华人的沙龙会。”他一定是被归于了才华的那一块。

医生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信在自己的内衬里,即使他等会儿一定会换一身衣服。

“爱勒姆?”这个名字对莎布来说似乎似曾相识。

“那儿住着一对有钱的兄弟,只是脾气不怎么好,而且行事诡异。有人说他们会一些巫术,才能做出比如乌鸦送信这种事情。”这是医生仅仅能够知道的,但他从来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或许只是驯养了乌鸦而已。

他补充道:“他们还附上了全部的邀请名单,您也在其上。”

莎布似乎记得,今天早上奈亚拿了一封不知道哪儿来的邀请函折了纸飞机。

医生邀请道:“要一起吗?”

“你是觉得我会这样去吗?”

莎布没好气地踢了踢自己的裙角,层叠的蕾丝上挂着灰白的小树杈,当然还有些泥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