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还是老样子,香客稀少,有时候一整天也没几个人。

楚栀本以为这么没趣的地方,自己肯定会呆的很煎熬,不说度日如年,也会是度日如月。

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的,可后来她渐渐爱上了某项找茬运动。

她发现和无念吵架斗嘴,虽然会气的慌,但吵多了居然还满有趣的。

无念却不这样觉得,他喜欢自己平静无波,就算他的生活是一汪死水,也不希望有石子来晃起涟漪。

某天午后,无念主动的找到楚栀。

楚栀正晃着秋千,自娱自乐,她看见不在用膳时辰里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楚施主,我有事要同你说。”

“你别说,你这副样子一看起来,就不准备说好话,我才不要听呢。”

楚栀从秋千上跳下,准备往禅房走。

“楚施主,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一定要同你说了。”

无念挡着楚栀的路,让她难以前行。

“你走开,我管你想了多久,我不想听就是不想听。”

无念无视她的诉求,冷声道:“你来这万佛寺已有有些时日了,不知打算要何时下山呢?”

“你想了很久的事,就是琢磨着怎么赶我下山?”楚栀闻言很是错愕,她看着无念,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一个女子,长久的留在万佛寺始终于你名节有损......”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意思,你的目就是要我走,对不对?”楚栀沉声问。

面对楚栀的质疑,无念面目平静,似是心虚无波,什么替自己解释的话都没有说。

楚栀静静的看着无念,心头突然涌上了委屈的情绪。

她堂堂一个相国府的小姐,跑到这穷乡僻壤,第一次耐着性子忍受了自己以前从未经受过的穷苦日子,居然还隐约有些上瘾,以至于都舍不得走了。

她真是脑子被佛经堵了,才会赖到尊严全没,到了被人撵走的地步,还要在这恋恋不舍的。

这万佛寺既没有锦衣华服,也没有珍馐美馔,只有一个惯会惹她恼火的无念……

既然如此,那她留还在这里干嘛呢?

自以为想通的楚栀,气愤的瞪了无念一眼,她怒气冲冲的说:“走便走,你以为我有多想留在这万佛寺啊。”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没了万佛寺,她可以去千叶寺,去法善寺......总有一个寺庙会收留她,更何况尼姑庵她也去的得,反正其他地方,定不会有无念这般面善心冷之人。

楚栀胡乱的收拾了一通包袱,就要下山。

无念不放心她,便说要亲自送她下了万恃山到镇上才放心。

楚栀现下烦他烦的很,连看一眼都觉得欠奉,她口出伤人的要无念滚开,可无念就像聋了一般不为所动,仍是就几步开外的距离跟着她。

楚栀看着这牛皮糖,委实心里窝火,可她又实在甩不开无念,就只好让他一直跟着。

但若是能乖乖的轻易就范,那也就不是楚栀了。

两人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大半段山路,楚栀磨着牙想,自己怎么着也得把无念这个跟屁虫给甩了。

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只能用个不能上大雅之堂的办法来逼退这个整天把“这于理不合”五个字挂在口边的臭和尚。

楚栀的歪脑筋一动,便也不往前走了,她转过身对着无念。

无念见楚栀突然不走了,便也守着那几步从下山开始便一直保持着的距离,不远不近的停了下来。

“我说......你这和尚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啊?”

“方才我便说了,只要送你安全无虞到了郅延镇上,我便会自行离开。”

“问题是我不需要你送啊,我有手有脚,难道还不会自己下山吗?”

无念又不说话了。

看着一棒槌打不出个闷声来的无念,楚栀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我若是现下要去解手,你还要跟吗?”楚栀使出了杀手锏。

她颇为挑衅的看着无念,却发现他有些窘迫的摇了摇头之后,他的耳朵也又悄悄的红了......

奇怪的和尚,怎么一言不合就会红耳朵。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红的呢?难道他是觉得她太过轻浮了?

楚栀想,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以后也不用再见了,她也不需要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她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看无念有没有趁她不备跟上来,一边寻好方向往另一条路走去。

无念站在原地,耐心的等了良久,却迟迟不见楚栀归来。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又怕过去找她会唐突了她。

又过了快半刻钟的时间,无念彻底觉得不对劲了,他本就放心不下楚栀,这回便毫不犹豫的向着楚栀方才走的方向找了过去。

“楚施主?楚施主?”

无念喊着楚栀的名字,而楚栀听见了不仅不应他,还拔腿跑的更快了。

一个漫无目的的找寻,一个撒丫子狂奔,结果可想而知,无念除了空手而归便只能空手而归。

找了快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寻不到人,无念也便自发的放弃了,他想楚施主可能是嫌他跟着碍眼,便故意寻了缘由把自己给甩下,好独自清闲的下山去吧。

既是萍水相逢,所求的也不能太多,楚施主这样做其实也并无错处可寻。

回到了寺庙,这万佛寺少了一个人,从三变到二本应无甚差别,可无念还是陡然觉得清冷了许多。

晚间,无恙主持问无念楚施主怎么不见了。

无念解释说楚施主这几日在万佛寺已然静了心,心中杂念已去,便同他告辞下了山。因着怕打搅到师傅,便没向他请辞。

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无念自己心里清楚。

万佛寺的生活清苦,前些日子素阮所捐赠的香油钱便已所剩无几,而他每日所化的缘更是少之又少,根本就添补不了。

捉襟见肘的日子他和师傅过惯了,若是没了口粮,还能去山间挖些野菜吃,可楚施主娇生惯养,平日里的斋菜已经很难令她下咽了,若是这日子再清贫一些估计就会熬受不住了。

本就是天上的白壁明珠,又何苦要人家留在这蒙尘受苦。

对于无念的回答,无恙大师不予置否,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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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栀下山的第二日,无念如同往常一般下山去郅延镇化缘。

郅延镇是个小镇,方圆不过几百里,是以若是想在镇上碰上熟识的人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无念这才把楚栀送走,便遇见了楚栀的丫鬟素阮。

无念看见素阮,颇有些奇怪,楚栀都已经回去了,为何素阮还会出现在郅延镇?

他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便随着人群到了素阮的身边。

“阿弥陀佛......”无念刚想问素阮,楚栀有没有平安归去,就被素阮截了话头。

“无念,我家小姐这几日可还安好?”素阮一见无念,便忙不迭的问。

“楚施主昨日不是就已经回去了吗?你为何还要问我?”

“没有啊,昨日一日我都在府上,并没有见到小姐回来……”

两人把事情一合计,突然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素阮也是偷跑出来的,这几日相国对她看管的不严,应是故意放水,想顺着她透露的蛛丝马迹把楚栀给找回去。

毕竟她和楚栀感情深厚,楚盛远也不信楚栀那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娇惯性子会随随便便就把素阮给抛下了。

素阮怕毁了小姐的计划,是以也只敢在郅延镇上盘桓,看看能不能碰上化缘的无念。

现下,人是如同她期盼的那般遇上了,可带来的消息却委实不是个好消息。

素阮愁啊,但她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她身边定跟着相国府的人,若是被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定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的。

小姐可真是乌鸦嘴,让她被抓回去就招认说是两人走丢了,现下倒好,小姐她是真的走丢了。

这让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该怎么办?素阮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街头商量事宜不花费点时间也商量不出所以然来,无念一个和尚和她详聊太久又会引人怀疑。

最后她拿出碎银子放到无念的木钵里,表面上是好心给前来化缘的僧人,用以来广结善缘,实则是拜托无念帮忙替她找一找小姐。

无念虽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素阮,譬如为何不叫上那日来抓她的一道去寻楚栀?

但他看素阮一副拼命给他使眼色的样子,便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知晓了楚栀再次走失的消息,无念也无心再留在郅延镇化缘了,他急匆匆的想回万佛寺去,他想或许楚栀还在山上没有走远。

可这经过了一夜,她那般怕风怯雨的性子,是否该吓坏了?

回去的路上,无念无意看见几个官兵正在张贴着什么告示,他本着急惦记着楚栀走丢一事,也便无心去看那通缉令上具体写了什么东西。

可聚集在这处的人嘴边的一两句絮叨却令他如遭雷殛。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些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可千万别逃亡到我们郅延镇上来了。”那人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纵使他们没来,为了以防万一,这晚间也得锁好房门。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要到街上瞎晃悠了。”

无念这时本就颇有些杯弓蛇影,他这一听便立时拨开了人群,挤入了官兵们张贴好的告示之前站定,看向那通缉令上的内容。

被他拨开了的人则纷纷抱怨道:“这和尚真是好生无礼,出了家,皈依了佛门,做人还这般放诞。”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常,无念定然已经向之施以歉意了,可如今他是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

告示上写着最近朝廷在虎威山剿匪,已略有成效,然这匪贼还是脱逃了几个,现下正四处逃窜,极有可能跑到这郅延镇上来,让大家做好准备。并写明这贼匪武艺颇为高强,一般人等轻易奈何不得。若是有目击者,切勿打草惊蛇,先得秉明县老爷,让县老爷派兵追捕为好。

无念看完告示,便有些心神不宁的,他踉踉跄跄的出了人群。

这告示上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在剜着他的肉,而他心中的惶恐和悔恨也如同杂草般四处蔓延开来。

若是楚栀真的出了什么事,便都要怪他,怪他不肯多容留她两日,怪他这个时候铁了心要赶她走......

他明明承诺过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却没有依言向她履行。

他再一次把她从自己的手上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