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当施救人员终于赶到图书馆,打开电梯厢门检查有无被困同学的时候。

他们一脸懵逼地见证了这样一幕——

两位男同学一坐一趴在地上,面前摊着一本勾勾画画的数学书。

趴着的男同学顶着个鸡窝头,拿着黑色水笔在书上算写。而坐着的那位则是托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抓了红笔的手则搭在那位趴着男同学的背上,还一起披了件外套。

两个人学习得极为专注投入,猝不及防门被轰然打开,抬起头来和施救人员面面相觑。

事后救援人员发出感慨:从没见过这么刻苦又自律的好学生,不愧是快闭馆了还留着学习的。

而陆飞扬同学在得知自己的光辉事迹,很可能被传回班级遭受表扬之后,可耻地拉着学长感谢过维修叔叔就疯狂地逃匿了。

满脑袋的知识必须回去好好巩固才行!

——嘿嘿嘿,真甜呐!

到后来他们也得知了这次被困的始末,的确是严重的突发意外。

附近的实验楼有个化学兴趣小组,能走特招路子的那种,做猜测实验不慎出了问题,烧断了整栋楼的电路,还牵连了图书馆和食堂。由于那边有人受伤,又存在漏电风险,救援第一时间赶过去处理。等弄好之后,才抽出人手回头检查图书馆和食堂有没有被困学生。

安葛和陆飞扬恰好是最后一批被解救出来的。

陆飞扬想:谁能想到,他和心上人头一回私密相处了这么久,不仅没干点表白之类的正事,反而闷头学习了起来。

可是他真的高兴死了,高兴到嘴都咧得合不起来。

更何况现在他还有了新的盼头——那就是下周六的生日。

安葛没和任何人提起困在图书馆的事情。好在当日情况很乱,来救援的是个眼神不好的大爷,带着消防员们赶到,总算没有把这件事宣扬开来。

虽然后来不止一次在学生会听到“电梯内两男生认真学习”的传闻,以及宣传部成员错失大好宣传资料的遗憾抱怨。安葛也始终将事情埋在心底。

电梯里的两个多小时,他始终隐忍着焦虑与恐惧的情绪。

很难去形容那种感受,那就好像是心里被开了一道黑洞洞的口子,任何的勇气、欢乐都将从那里源源不绝地泄露出去,只留下冷冰冰的死亡。

他顽固、坚决地和这些情绪对抗,哪怕是到了后面、看似镇静地讲题的时候,身体也在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陆飞扬以为他冷,其实他只是感到恐惧。

他从未想过将这些事情告诉旁人,也没准备好分担那一刻的感受。

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记忆中最清晰的反而不是电梯门大开、光明终于涌入的那一刻,而是陆飞扬温暖的身体、笨拙的关怀,以及终于爬出电梯厢后,那人侧过头笑容满脸的一句:

“结束啦,我们出来了。”

……

这一周的时光过得很平静。

安葛在周六参加了模拟测验,晚上回家,母亲照常催促他学习。周日十点半回校,自习、帮老师把思考题答案抄在黑板上。周一,继续回到日常学习的节奏。

可这周的时光也没有那么平淡。

好像不经意之间,他遇到陆飞扬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有时是食堂归来,有时是清晨跑操,有时甚至只是在教室外面的走廊,总能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个人笑嘻嘻的样子、

对方腆着脸凑上来询问:“学长,我又攒了三道题,咱们什么时候讲讲?”

其实陆飞扬现阶段所能提出的问题,于安葛而言仍是比较浅的。那些知识点相对基础,在巩固上的作用不是很大。

但他依然每次都会约好时间,或图书馆、或自习室,为对方进行解答。

而每次讲题的时候,陆飞扬那双黑亮的眼睛都写得明明白白,那些令人莞尔的心意——

学长!说好了这周六陪我过生日,你可不要忘记啊!

安葛自然不会忘记。

他并不清楚自己该为此做些什么准备,甚至是不是该做准备都不知道。心里有根预示着危险的弦,像是在微微地收紧。

可这根心弦,又不能不在陆飞扬真诚的目光之下松开。

在那次电梯困局之后,两人的关系里显而易见地多了些什么。哪怕安葛半是抗拒半是无措,不习惯于那些分享秘密的尴尬亲近,但陆飞扬的一扑数丈,总是把这份情谊给推进了许多。

可是,那还不到……清俊少年微微摇头,那还不到陆飞扬冲动下曾对他说过的那个程度,而他也没办法去答应对方。好在,现下陆飞扬已经不怎么提了。

可他的眼睛里还藏着希望。

安葛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自认是比较无趣的人,除了学习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才华。他不像许多概念中的尖子生那样生活不能自理,照料能力很强,但这仿佛也不值一提。和陆飞扬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实在出乎安葛全部的意料。

可是比起对方跳脱可疑的追求,或许,他是更希望握住友情的那个人。

他心下并不安宁,在动摇着、犹豫着。

而陆飞扬千盼万盼的那个生日终于来到了。

他的生日在周六,是个方便出来聚会的日子。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周一还是周六,难道能阻止社会人大开生日趴彻夜狂欢吗?

就算他厌恶那些精心给他布置生日宴会、故作亲切端庄微笑挽着父亲的女人。可说到底,生日总是个大日子。

爸爸会耐心地讲些教育话题,妈妈也会打来跨国电话,寄来她认为她的宝贝会喜欢的礼物。他不期盼那个日子,过后总有些索然无味,可年年复年年,仍然庆祝着自己的出生。

可今年情况不同。陆飞扬真庆幸自己的生日会轮在周六,不是周一到周五,也不是周日(周日听上去很美,但高三上午十点就要返校点名)。

周六是个好日子!

晚上五点半,高三也能放假,回家歇个小半天——周六真的是个好日子。

陆飞扬想,他爸给他的最后通牒是十点半之前赶到生日趴现场,那至少也够两人在一起吃一顿饭,约会聊聊天,哪怕一起写作业也行呢。

他在校门对面的“贝壳汉堡”店百无聊赖地吸着奶茶,吸到珍珠就吐出来,黑黑的堆在撕开的薯条包装纸上,同时转着笔写作业。

陆飞扬扫了眼旁边两个正不亦乐乎对抄作业的同学,鄙夷之心顿时大起,优越感油然而生:学长就不会这么对我,他只会教我做题,让我弄懂!学长对我是真的好。

这家伙的想法乱七八糟,转来转去。

他的手在书包袋里摸索到一条长盒子,心跳顿时快了几拍,那是他准备送给学长的礼物——说起来可真丢人,他想送人家东西,还得挑自己的生日,指望人家不至于拒绝。

可是,他真乐意,也真欢喜。

又嘿嘿地傻笑了两声,作业本上忽然落下一道斜长的黑影。陆飞扬一愣,才转过头去,已经不自觉地站起,声音里满是惊喜与雀跃之情:

“学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