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扬想要吃烟。

他想要把烟草的纸卷撕开,塞到嘴里给咬烂嚼碎,让辛辣的痒意冲入喉管和肺,剧烈咳嗽到眼泪都出来。

只有这样做才能缓解他此刻的焦虑。

可是他没有烟,一根也没有。

冰冷的后怕爬上了心脏,陆飞扬的手都在发抖。他变得比安葛更加害怕起来。

他用手掌拼命敲击上方的那个紧急通话键,说:“该死,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不行,那里一起断电了,电子按键根本没反应,陆飞扬真想拆了这栋楼。

他听见身后安葛急促的喘息,心里慌乱得更加厉害。一瞬间他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去问安葛是怎么了。

他多害怕对方说出个急性病之类的答案,多害怕安葛会被困在这里无法治疗,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转过身——

而一转身看见安葛的样子,陆飞扬就受不了了,他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带着哭腔问:“你怎么样啊?能不能好点啊?”

陆飞扬平生没怕过什么东西。小时候怕爸妈离婚也许算一件,可他现在只怕安葛出事。

“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他哆嗦着嘴唇安慰,一瞬间脑子里什么可怕的剧情都过了一遍。安葛的衬衫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清俊的面容因痛苦而紧皱。

陆飞扬抱着心上人,脑子里什么旖旎的念头都没有了。

他真恨不久之前那个为电梯独处高兴的自己。

电梯上方是不是有个可以拆开的出口?叫什么来着?他忘了,但是可以从那里顺着缆绳爬出去吧?

从电梯井爬出去……然后,就可以找人回来救学长。

可是,学长怎么办呢?万一这过程中他出事了怎么办呢?

陆飞扬呆呆地想着,简直想吼叫,他已经想了快一百次背着安葛从电梯井爬出去的可能。

他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想站起来尝试拆顶了,可是怀里的人还在颤抖。

“没有事的。”安葛说。

他的眼镜已经跌在地上,镜片或许碎了,或许没有。少年那张清秀的、汗水密密的脸上,黑眼睛显得那么大,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陆飞扬低下头,想要试探他额头的温度——他好像比他低了好几度,因为恐惧和寒冷打着颤。

他要被自己的臆想逼疯了:“学长!学长!”

那具温凉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像是随时会失去一样。时间过得奇慢无比,陆飞扬低头看摔在地上的手机,打开的屏幕显示才过去五分钟不到……

五分钟?怎么只有五分钟?救援人员什么时候来?他们都去哪里了?

学长……学长他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因恐惧大口大口喘着气,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想象给逼疯。

“你……”他的声音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渴望和痛苦,“你觉得怎么样?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安葛学长!你、你是怎么了?”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他,脸上烧着窒息般的红色,想要与他分担痛苦。

“你让我感觉好难受。我……”

陆飞扬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怜惜、关怀、焦灼、痛苦,以及爱恋的甜蜜与羞涩,搅和在一起,让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胡言乱语,甚至想要表白。

安葛闷哼了一声,好像感受到了痛苦。陆飞扬着急忙慌想要放手,检查他的病况,又打死都不想放,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压抑着恐惧的喘息声与安葛低沉的、痛苦的喘息混杂在一起,

狭小黑暗的电梯厢里只有这些声音,伴随着淋淋的汗水。

终于,他听见安葛再次说话了,轻而颤抖:

“我没有事,只是……轻度幽闭恐惧……”

iPhone手机扔在地上,薄薄的一片亮着光,但远不足以对抗电梯厢内的黑暗。

安葛的下半张脸被这光照得近乎透明,脖颈处毛细血管曲张开来,泛着青色。

陆飞扬的手指搭在屏幕上微微颤抖——他先前不得不这么做以免光源熄灭,可现在这更像是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

他张大嘴巴看着安葛,一时间好像愣住了。

“那、那学长你……”他怯怯地问道,“你就不会死了吧?”

安葛处在头晕与恶心之中,但陆飞扬这句话仍然叫他急剧跳动的心脏猛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撼动了。

他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对这一句话所产生的感动:

“不……会。”他吃力地呼吸,间隙吐出几个字,“只是难受……让你、笑话了。”

他省略了幽闭恐惧症发作时最可怕的一种反应——濒死之感。

那是一种痛苦之后虚脱的幻觉,渗透着平静之畏惧。那是最可怕的事情。但是,他不愿意提起来。

不光因为安葛本人节制的自尊。

他感到陆飞扬紧紧的拥抱对他是有益处的,他仍然在颤抖,可是已经落到了实处。

虚幻的感觉不再随时将他拉向臆想中的昏死,他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怎么会!”陆飞扬条件反射地反驳道,他感到手在颤抖,眼睛发热。

幽闭恐惧,幽闭恐惧!

这答案真不知道该哭该笑,他可真傻。可此刻他只有满心的喜悦和安慰,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下巴抵在安葛汗涔涔的额头上,直想大叫一声。

“别害怕。”他温柔地、笨拙地说道,“我和你在一起呢。”

陆飞扬不是一个体贴的人,他不确信自己对待别人的病症时会不会有这样的同理心,可此刻他无师自通。

安葛本以为他会因为茫然,继而为这个胆小的病症生出轻蔑,可陆飞扬没有。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在发病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照顾。

其实他发病次数也并不多,小时候多些,到后来,母亲的严苛以及高标准,使他过早、匆忙地“治愈”了自己的病症。

他的所谓治疗只完成了一半,建立起强烈的“电梯空间安全运行”的心理暗示,平时乘坐电梯和常人无差。

在突然断电的那一刻,强压多年的病症终于挣脱那根细小的安全暗示绳,带着他坠落——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重温了儿时那种濒死的痛苦,直到陆飞扬的声音和体温将他唤醒。

他不希望自己显得如此难堪,努力想维持镇定。可多年强加的心理暗示崩溃,再怎么命令也是枉然。

身边的光亮如此微弱,仅有体温真实可靠。

光源在摇晃,陆飞扬好像把它拿起来了,嘟囔了一句:“还是没信号。”

但他还是没有放下,光源继续摇晃着。

片刻后,亮度上升了几倍——从屏幕的自然光换成了手电筒的光亮。陆飞扬尽量在贴着他的情况下把书包里的充电宝掏了出来,用数据线和手机连接,确保后者不会断电。

他按了一下,又一盏光亮起来了。

陆飞扬的充电宝居然也有手电筒功能。

他把那些光放置在他的身边,伸手想摸索他的口袋又顿住,紧张地询问道:

“我能把你的手机也打开吗?有光的话,会不会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