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下,火车猛地一制动,再次将好不容易睡着的师无涯给晃醒了。

这列火车已经晃荡了一晚。经停站特别多。一个经停站就要停一次,又启动一次,反复折腾。师无涯也随着辗转反侧,整整一夜他都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师无涯的家在中部的一个小村子里。回家最方便的还是这种普通的快车,可以直达家乡所在的县城。虽然慢了点,好在方便,再说这次回家也不赶时间。

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家乡的那个小站。左右也睡不着,师无涯索性放弃了继续躺着。

嘶~长时间的蜷曲,腿都麻了。跺了跺脚,酸麻略轻后,师无涯就走到洗手间。

火车上的水龙头,具备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节约。水流极为细小,只能凑合擦擦脸。

返回到卧铺的小隔间,师无涯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打算消磨时间。他特意买的下铺票,上面的铺位总感觉腿都没地方安放,太逼仄了。

“小哥哥,你快到站了吧?”

师无涯抬头一看。对面人高鼻梁,深眼眶。但似乎也不像外国友人,应该是新疆同胞吧。

“对呀,姑娘你呢?”他不是特别喜欢称呼女孩子为“小姐姐”,总觉得有点轻佻,又不好叫人为“小姐”,就一般这样称呼说。

“嗯……‘姑娘’,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女孩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会才又说道:“我家在新疆,至少还要两天才能到呢。”

“好远呐。”

“但那里是家呀。”

“也是。”

略显无聊的对话,何尝不是这漫漫旅途中的调味品?

师无涯双手抱着头,半躺在了靠背上,眼神瞥向窗外……

已然天亮,火车沿途的风光多是山水田野,而他的家乡就属于这山水田野。

那是一个黄土高原边缘的村落。但也不算偏僻,也赶上了时代发展的浪潮。但终归是太慢了,慢的给人她变化不大的错觉。

其实也是有变化的,村庄仿若变成了迟暮的老人。纵使换上现代的元素的服饰,也掩盖不住那跟不上风潮的落伍感。

村里年轻人大多数都进了城市,留下的是和村庄一般迟暮的老人们,他的爷爷奶奶便属于其中。

他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父母。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这是他的不幸。但反过来看,他又是幸运的。碰上了爷爷奶奶,给了他一个充满温情的家。

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能够就近照顾爷爷奶奶,为此还放弃了大城市里的工作。

后悔吗?肯定不啦,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再说乡村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平静安逸,最为关键的是能有时间陪伴家人。努力赚钱的目的不就是能够享受生活嘛,被大城市的忙碌束缚一生,那么还会有时间享受生活吗?

当然,乡村工作机会有限,但事情总有正反面嘛。

就像他的名字——无涯,取自《庄子》中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但是这个名字……与“乌鸦”谐音,但他小时候是真的饱受这个外号的困扰。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说起名字,他还有个弟弟,也是收养的,名叫无缺。与花无缺撞了名字,也因此有了相应外号。但他却非常喜欢别人这样叫他,有时候家人也会叫他花儿、小花什么的。

师无涯曾问及原由,结果被他那弟弟一脸嫌弃地回答,花无缺可是大侠哎,这都不知道。

好吧,每一个男孩小时候总有大侠梦。

……

时间就在师无涯的回忆中溜走,直到乘务员过来提醒换票,他才意识到马上就要到家了。

赶忙把散乱的行李收拾好,又检查了一遍才放心。

正准备起身,突然想起来自己带的还有些面包,在车上还没吃完。翻了出来,递给了对面的姑娘,道:“送给你呀,祝你平安到家~”

“啊?那谢谢你呀,小哥哥。”

姑娘接受了师无涯的好意。但在师无涯转身离开后,看着这个好看的阳光大男孩的背影,突然用手掩住眼睛。

她这次回家,其实是丢了工作。但打电话告诉父母的时候,被那一句“回来吧”给搞得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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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站口一群人往里面巴望着,以求早点看到自己要接的人。

车站就是这样,每天都发生着各种离别与团聚的故事。相似的故事,相似的心情,但又不同的人。

师无涯总是觉得小城市的车站这样的事情更多,也不知道是小城市人少,易于观察;还是大城市太过匆忙,而缺少了温情?

很奇怪,师无涯回来的一路上总是爱多想。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怯吧。

爷爷奶奶他们今天要去镇上买种子。牛车不给进县城。就约定了师无涯坐车到镇上的一个路口来会和。

绕过出站口团聚的人群,师无涯就被一群人拥了上来。

这是小城市的特色,黑车司机,指着在车站拉些长途客赚点儿钱。

一群司机操着乡音招揽着生意。又是问去哪里的,又是直接问某地去不去。后者往往是已经拉了客,想赌运气再拉上一个顺道的。

听着乡音,师无涯竟然意外觉得有些亲切。但公交多方便,根本没必要坐他们的车。

可这群人太过难缠,师无涯费了一番功夫才冲出来他们的包围。立马收回了刚才的想法,这群人依旧讨人厌,永远!

乘车,来到了镇上约定的地点。

爷爷他们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奶奶坐在一个带靠背的小马扎上,是爷爷亲手做的。小弟则站在奶奶背后为她捶肩敲背。

师无涯还没下车,家人们的眼神便已经被公交抓住。

“大哥!”

师无缺直接冲上来给他哥一个大大的拥抱。

顺势将小弟抱起来,掂了掂重量后说:“怎么光长个不长肉啊。”

“哥,你说啥呢。”

“长重了才能卖出个好价钱嘛。”

“哥啊,老套不老套,还当我小孩子啊。”一边说还一边给师无涯了一个白眼。

“呵呵,你们两兄弟,别闹了。我们先回家。”

回过神来,师无涯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爷爷放在了牛车上。

放下小弟,弯下腰,师无涯摸了几下家里两只狗子的头。两只狗子从他下车起,就一直作揖讨宠。

这两只狗子被师无涯这个吃货起名为包子和馒头。一公一母,母的这只是家里老狗留下来的崽子,师无涯高中毕业那个暑假,一把手喂养大的,从小粘他;公的那只,也就是馒头,则是包子半岁时候给找的伴儿。

牛车也是爷爷自己打的。一家人上了车后,家里的老牛无需鞭子,仅靠着爷爷的命令,就知道朝着家的方向行进。

“大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爷爷奶奶天天念叨你,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等将来上完学,我就也回家,我要永远……哎,哎,别揪我耳朵啊,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你们唠叨了,快松开吧……”

一路上,师无缺紧紧挨着师无涯,小嘴叭叭说个不停。

可今日的天公着实不作美。走着走着,竟然天色就暗了下来。特别反常,春天竟然有了夏日雷雨前的阵势。风扬尘起,助着声势。

爷爷赶忙催了催老黄牛。

车轮还没转上几圈,众人就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吸引。也顾不得将要下雨,赶忙向着声音来源驶去。

这时天幕再也兜不住。雨水骤泻,雨水在水泥路面上汇成细流,流向两旁。

“爸爸,我看到一辆牛车往那边走哎,然后就突然消失了。”对着车窗,小孩四处巴望,又说出了自己的不解:“好奇怪哎,那边明明都没路,为什么要往那边拐呢?”

“哪有什么牛车,快坐好,我们赶紧回家去。”车上的父亲其实也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可太过诡异了,又是这样一个天气。

这条乡下不甚宽敞的水泥路上只剩下了狂风骤雨和偶尔急匆匆经过的车辆与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