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刘怀春被撤职的事很突然,革委会说是接到举报,他贪图公社财物、滥用职权,还搞男女关系,开会决定不容犹豫,撤职。

为此,当晚开了个批抖大会细数刘怀春的工作失误,墙倒众人推,刘怀春倒霉了,刘二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别说那门没确定的婚事,一家子连门都不敢出,就怕有人往身上扔土坷垃。

李丽芳犹不敢相信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就这么解决了。

“他们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吧?”

钟时失笑,笃定的说:“你可以尽快找工作,就算东山再起又怎么样?”

罗为民也赞同:“对!你过年没回家现在和队里请个假也没人拦着,回去让家里帮忙找找有没有单位接收,能行就赶紧回去,姑娘家家还是呆在家里人身边好。”

这层考虑可以说是很周到了。

李丽芳却突然不确定,看了看付小灵,喃喃道:“要是早几天,就不用折腾你们了。”

话出一阵沉默。

付小灵噗嗤笑了,在仨人诧异不解目光下利落的说:“我可以随时解除婚约啊,不会耽误你哥哥的。”

钟时收紧下颌,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赞同。

罗为民给这件事定了性:“这事儿,就是个缘字,说不清啊。”

李丽芳犹豫半天说先给家里写封信,那边后妈当家,她回不回去还是两回事,不然何必在乡下拖四年呢。

“如果爸爸和姨妈姨父都能平反就好了……”

可是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

李丽芳惊疑不定时,付小灵在琢磨招工信息,前世农场内部整改查账会计和出纳都有问题,新领导大刀阔斧,不想让农场依然重复那些乱子,会计是从县里调来的,出纳暂时没有合适人选,所以招工启事上要的会计其实要干出纳工作,专业素质要求不高,会打算盘最重要,付小灵刚好合适。

农场办公室离苹果林有些距离,付小灵趁中午休息时间去打听招工的消息,门口小猫三两只,农场人多不假,但合适的人不多,接待是办公室主任齐庆林,听她说明缘由就笑。

“我知道,你爷爷你爸算盘打的好咧,咱办公室上一个会计就是和你爷学的,你也会?”

付老爷子教过不少徒弟,俩儿子却没当过账房会计,付小灵主动请缨让人惊讶。

“我爸教过,他说我考不上高中也该学点东西傍身。”

齐庆林连连点头:“你说的很对,不过咱这招工还得考试,看看基本功,要不要你试试?”

打从招工的告示贴出去,农场知青也想做这轻省的工作,不过知青们多是初中毕业,回城政策逐渐放宽,有学历的早就自寻出路,不会在农村久留,剩下的就对会计知识一知半解,如今农场动荡不安,齐庆林打心眼里想用个本地人,变动不大,知根知底。

付小灵也不含糊:“好,齐主任出题吧。”

试题早就写好了,齐庆林将纸片递过来,又给了一把算盘,付小灵将算盘珠子归档,噼里啪啦开始算,动作不算特别快,但是很稳,一道题三下五除二就给做好了,答案用铅笔写在另一张草纸上头。

一共十道题,加减乘除都有,付小灵不急不躁全给算出来了。

齐庆林看过点点头:“算的很快,小灵同志是吧,咱们招工有个过程,这两天就出结果,你先等等?”

付小灵两手攥着书包带子,羞涩答应:“欸好,谢谢齐主任。”

“不客气不客气。”

办公室内有些阴凉,走出去春日中午的太阳正好,刺的人眼睛睁不开,她回到苹果林附近,半数人都要吃完饭了。

钟时几人站在树下,李丽芳朝她招手。

“小灵,你去干嘛了?”

“问问招工的事。”

李丽芳似懂非懂,但知趣的没有多问,倒是钟时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透着一股了然。

下午工作农场技术员过来查看指导,还是前世的李金才,五十来岁,极精树木花植,指导检查授粉工作,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付晓秋。

钟时眉头皱的很紧,又看看付小灵。

付小灵察觉他的打量,心道钟时也不是无动于衷,是要防着付晓秋使什么鬼点子吧?

“马上就到咱们这儿了。”

李金才对勤学好问的人态度很好从不吝啬,但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不撵人,坏处谁都给讲怎么显得出付晓秋的特别。

付晓秋烦躁的不得了,只觉得李金才教给人的都是皮毛,防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跟了小半天一抬头发现前面正是付小灵和钟时。

这两个人还真是形影不离啊,她听知青们说起才知道钟时带着妹妹朋友去付小灵家里吃饭,钟时平时最不喜欢和女人接触么,他来到这里不过月余,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付小灵的了?于是她认定钟时是和她结婚后爱上了付小灵,真是恬不知耻!

付小灵笑盈盈的:“哟,不跟着那谁了?”

钟时正仰头给花授粉,听到这话不由失神,那晚她满不在乎的说:一个月而已,本来就不是我的,那里有不甘吗?那天她努力维护父母说不在乎身世,如果有所依仗还会被人这样欺负?

他没听到付晓秋回了什么,反被李金才拍了下肩膀。

“小伙子,是我眼花还是你眼花,授粉点一下就行了,点多了也结不出仨果子。”

“李老师说的是。”

钟时迅速回神,看李金才仔细观察他们这棵苹果树,很感兴趣的问:“李老师是要在这棵树上做嫁接?能让我们看看吗?”

李金才点点头:“这棵树不错,你们农场的苹果树还是不够好啊,唉,刚建农场那几年有不少好树。”

他说着就开始选定嫁接的位置,付晓秋想上前,但钟时挡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不用他指点,付小灵和李丽芳手拉手填补空位,罗为民站到树杈对面,将李金才围了个严严实实,付晓秋瞪着四人背影。

付小灵积极与李金才交流,她听了一遍讲解就能完美处理砧木与接穗,得了李金才一句夸赞。

李金才当然不会看见个人就将所学知识倾囊相授,他喜欢与人交流,看付小灵有天分,先问:“小同志不错,是看过书还是学过?”

“看过,也学过。”

他立刻感兴趣:“是啥书?”

付小灵答的话和前世大同小异:“书皮没了,我也没记住,后来没敢留着。”

谁家里敢放乱七八糟的书呢,就算有也不肯说的,李金才又试探了几句,付小灵对答如流,连病虫害也知道一些。

李金才兴致勃勃的说:“你多学点当个技术员也行,看来我以后来你们农场可以省点心。”

付晓秋一听急了,还让付小灵做技术员,那她不是要呆在田里风吹日晒,还有四年才到改革开放,她要是有别的路子何必讨好一个糟老头子?

“李老师,您也教教我呀!”

李金才直接将小刀递过来:“你听半天了,来削个接穗我看看。”

付晓秋脑子里乱哄哄,握着刀片狠下进去,一下切掉一大片树皮,深度和坡度都不对,李金才连连摇头,为无辜受累的树枝委屈。

“算啦,晓秋同志还是老老实实去给花授粉吧,春天雨多得抓紧,晚了拿啥结果子嘛。”

付小灵嘻嘻笑:“听见没?”

付晓秋狠狠瞪她一眼,很不高兴的走了,她重生知道这么多事,不至于将宝压在这一件事,还有菜谱呢,她要弄清楚付小灵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灵,她——”

李丽芳还是怕付晓秋的心计,欲言又止。

钟时出乎意料的插话表露态度:“咱们学咱们的,别耽误李老师的时间。”

并示意付小灵给李金才帮忙,四人一起缠着李金才问了许多问题,交流之后,李金才愈发对付小灵很好奇,想知道她看过什么书。

付小灵口径统一:“可能是在学校看的,放书那间屋子没什么人管,老师不上课的时候我就躲在里面看书。”

前几年学校时不时听课,老师被抓去斗批改造,学生们也跟着闹革命,初中毕业和革文前的小学水平差不多,付小灵这样好学的是例外。

李金才又问了一些关于棉花掐尖提高产量的,付小灵没有藏私,临走时李金才还说下次来了再谈。

李丽芳好奇:“小灵,我真没看出来你学问这么深。”

他们三个钟时和罗为民是高中毕业,李丽芳将将上完初中就加入到知青队伍,平时会看些名著经典,但不会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也亏你记得住。”

“是啊,可能当时看到那些书就为了今年秋天能多吃几个苹果吧。”

付小灵乐观的很,前世快穿者可以循序渐进的和李金才来往,是因为背后还有杜宏辉撑腰,她不行,只能先多透露一些东西。

下工回村的路上,大家都在讨论农场的招工启事,刘美兰去报过名了,因为不会打算盘被打回来了,问了才知道知青们里面竟然没一个会打算盘的。

走到半路,杜家兄弟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超上来,撵上他们之后,车速减慢,杜宏建看向付小灵:“嗳,齐主任让你明天去办公室找他说上班的事。”

付小灵还未答,他又补上一句:“跟我哥说的,没骗你。”

杜宏辉在前面骑车,一字未说,也是对付小灵的一种保护,有点想回头看看的冲动,硬是按下来了。

两兄弟很快走远,有人问起付小灵去主任办公室做什么。

李丽芳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的恍然大悟:“小灵,你中午是不是去——”

她没说完,是因为离她们稍远一些的钟时回头给了个暗示。

付小灵很谦虚的敷衍:“我就去问问,怕让你们知道了笑话。”

钟时起了个话头:“听说县纺织厂也在招工——”

但没能打断她们。

刘美兰脸色沉沉,她也是中午去了办公室,却没得到好结果,那齐主任一个劲摇头,说不行还不如年纪小的同志,如果付小灵当了会计那就是坐办公室,比风吹日晒的干农活幸福多了啊。

刘美兰阴阳怪气:“小灵,你真是好样的!”

付小灵现在的感受就是因为杜宏建一句话,别人都以为她拿奖了,可事情还未确定不能踏实的高兴,无论怎么谦虚都透着一股子虚伪。

幸好,钟时联合罗为民及时转移了话题,继续说县纺织厂招工的事。

走到知青点,大家陆陆续续散了,付小灵回家对父母提起这事,只说去了面试,没说一定能过。

张桂芳高兴的炒了两个鸡蛋,付仰振不自信惯了,老是怀疑付小灵能不能做好。

晚饭后,付小灵被付仰振盯着练了半小时的算盘,终于得空时到外面透透气,却看见不远处有道身影朝他们家门口,不是钟时是谁。

“你怎么来了?”

钟时递来手里的东西:“晚上刚买的肉,我们吃过了,送给叔婶一些,让他们不要太客气了。”

知青手头宽裕,村里也有能人,运气好了确实能买到好吃的。

付小灵失笑:“就说上次太周到吓到了你们。”

天色渐暗,肉被一条草绳系着,大概六七两的样子,递过来的时候草绳勾着手指,难免有肢体接触,她大方不做作,让钟时凝重的眉眼稍稍舒缓。

他斟酌着讲:“咱们两个的事,是迫不得已,总是对不住叔婶跟着受惊,不过你请他们放心我不会不管不顾,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你争取。”

直白的说,这事确实是他连累了付小灵,耽误一对佳偶责无旁贷,只要她喜欢,他会帮她过上前世的日子,幸好现在有能力给出这样的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