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天的早晨太阳刚升起来,薄雾未消,春风微冷,村里逐渐多了声响,早起的小孩子蹲在自家门前玩石子,看见有人路过抬头看看,然后被妈妈抓回家洗脸准备吃饭。

“哟,小灵,这么早干啥去呀?”

“去农场干活。”

“你奶奶咋样了?”

“应该不晕了。”

付小灵一答,问话大娘笑容暧昧,挤挤眼问:“钟知青是在农场工作吧?”

“对。”

她坦坦荡荡的,大娘反倒不好多问,打趣一句就够了,当长辈的还真能开小辈玩笑么?

付小灵就这么一路顺利地走到了知青点。

知青点宿舍男女各四间,一共有三十多位知青,宿舍旁边是轮流做饭的知青食堂、水井,快到上工的时间点了,宿舍有知青进进出出。

在付家庄插队干农活的知青们不必急,但去农场还有一大段路,他们得提早出发,李丽芳早早站在窗边,看见付小灵就迎了出来。

“小灵,你来了。”

另有两个订婚当天去了付家的知青们看过来,男知青喊钟时出来见人,女知青看热闹时又有不屑。

李丽芳怕他们开玩笑,善意笑着拉着付小灵到她们宿舍去:“我还担心你不过来呢,我们马上收拾好,你先坐这儿。”

付小灵点点头。

知青宿舍条件不算好,有女同志住就收拾的干净漂亮,空气中浮动着淡淡香气,有个女知青正对着镜子抹雪花膏,边打扮边从镜子里观察付小灵。

“丽芳,这就是你嫂子了?”

李丽芳一顿:“是啊,不过现在还不能叫嫂子呢,她叫小灵,比我还小呢,小灵,这是刘美兰,也比你大。”

付小灵静静看着,恰好对上刘美兰镜中的目光,她一顿,付小灵勾唇笑笑,不躲不闪,刘美兰不知怎么的,挪开镜子找光线去了。

外面,罗为民拽着钟时出来了,站在院里喊:“该走啦!小灵妹子!”

付小灵想得到外面是什么场景,转而看向李丽芳,等她一起,两人手拉手出来,钟时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衣衫整洁干净,目光如水。

钟时看向付小灵,不躲不闪:“你来了。”

付小灵轻笑:“嗯。”

双方当事人淡定极了,都不用起哄都各自打了招呼,看热闹的知青们没能像预料中那样起哄,有点小失望。

“走走走,上工喽!”

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出发,边走边聊天。

男女知青下意识的分开,付小灵和李丽芳落后在后面,前面是钟时和罗为民,基本是罗为民回头跟她们没话找话聊天。

诸如“小灵妹子,你们村里发洪水的时候你还记得不?”“小灵妹子,那是什么花?”之类无关痛痒的问题,看起来像是轻易接受付小灵加入他们这个团队。

实际上知青和农民之间泾渭分明,早几年知青来插队还牢记教诲和当地农民打成一片,后来,矛盾越多,尤其付家人‘强抢民男’硬是要撮合钟时和自家姑娘,就差把恶霸俩字儿写脸上了,知青们既不敢嘲讽得罪也不愿意走太近。

罗为民的行为惹来一些白眼,先前打量付小灵的刘美兰就直言不讳。

“付同志,你是付家庄的农民,怎么想起来到农场工作?难不成是怕人跑了?”

几个知青纷纷回头。

钟时扭头,瞥见付小灵平静的表情,又看向前方。

付小灵扬扬下巴,路边就有一棵小小的杏树,刚刚爆出花朵。

她轻轻的回答:“刘同志是怕我抢你工作吗?我想看看花,再说农场需要人手,我来报名是两全其美呀。”

刘美兰没话说了。

女知青里和钟时年龄相当的只有三个,虽然知道钟时父母被下放,应该保持距离免得被牵连,但钟时的好相貌总让人忍不住多关注他,刘美兰从钟时过来就一见钟情,可谁曾想……

李丽芳一直与付小灵手拉手,小小声安慰:“你别在意。”

“不会。”

付小灵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相比付晓秋,这些小打小闹应该属于幼儿园级别。

从知青点到村口不断有人加入队伍,都是到农场去的,渐渐也没人在意付小灵和钟时,快走出村子时,后面有人骑着自行车追来,并按了按铃。

李丽芳不由自主的收紧手。

付小灵抬头一看,正对上刘二奎流里流气的目光。

刘二奎意味不明的吹了下口哨,又看看钟时,乐呵呵开口:“哟,小灵,你在这儿啊。”

难道以为找个村里人结婚有靠山,他就会善罢甘休了?

付小灵没理他,跟这种二流子怎么说都不对,恰好地上有块图钉,她抬脚尖踢了踢,图钉滚了一圈,锋利尖部稳稳地朝上,停在一旁没人走、专留给自行车的那半条道。

刘二奎无知无觉,故意放慢骑自行车的速度:“小灵,李知青,你俩谁坐到后车座,走着多累啊,我载你们去!”

付小灵瞟一眼:“不坐,我怕摔着。”

“嘿嘿,哥这是新车子不假,但是我技术好,摔不着!”

刘二奎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盯着李丽芳,表哥娶了农村丫头,表妹嫁给农村人才般配啊。

知青队伍里没人说话,路上静了静。

李丽芳悄悄抬眸看向付小灵,她神色淡淡的,朝阳洒在身上,年轻漂亮,和前头钟时一样的平静。

两人拉紧的手松了松。

付小灵没在意,目光若有似无的集中在逐渐瘪下去的车胎,翘了翘嘴角。

刘二奎没人理,也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调丨戏人,暗暗等着人少的时候,正琢磨呢,忽然觉得自行车越蹬越重,低头看车胎,车把一歪,差点倒地。

有知青发笑。

“笑啥笑!”

付小灵好心道:“你车胎没气了。”

刘二奎不相信,跳下车子看情况就是哎哟一声,一枚图钉牢牢穿透车胎,靠近还能听到轻轻的跑气声。

“娘的!”

付小灵认真的说:“恭喜啊,幸好没坏在半路,不然你得扛回来。”

诸人憋笑。

罗为民故意提醒:“车子没气就别骑了,容易把车胎压坏。”

刘二奎瞪了他一眼,暗道倒霉,没好气的将图钉拔丨出来,结果跑气的声音更大,他恨恨将图钉扔了。

付小灵弯腰捡起来:“这么好的东西也有人扔。”

她抛着那枚图钉玩,拿回家可以贴报纸。

刘二奎无处撒气,气哼哼的骂:“付小灵,你就是个乌鸦嘴!”

“是呀,你想不想我再祝福你点什么?”

刘二奎看看旁边的坟头,还真怂了,推着没气的车子去不是回也不是,往后一看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了,忙招手。

“辉哥,你带着我的车走吧?”

付小灵下意识往后看,是杜宏辉和杜宏建兄弟俩,她扭回头,恰好与钟时探寻的目光对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礼貌的牵动嘴角。

是笑了?

钟时继续往前走,刘二奎和杜家兄弟的对话传入耳中。

杜宏辉没有理会刘二奎,后座的杜宏建十分好说话,让刘二奎将自行车交给他,他用手扶着,省得刘二奎费力推着走。

刘二奎忙说:“兄弟还是你好!”

杜宏建大大咧咧:“一点小事!”

自行车从知青们身边经过,众人稀稀拉拉和杜宏辉打招呼,都喊杜队长,杜宏辉一一应了,骑着车子向前。

刘二奎没了负累,正要掺和到队伍里,李丽芳见状更往付小灵身边躲。

前头,杜宏建忽然推开扶的好好的自行车,朝后面大喊:“二奎,老子给你送到这儿了,再恁娘的见!”

九成新的自行车跌进路边小水沟,溅起一片水花。

刘二奎气急败坏:“杜二狗,你娘!”

杜宏建指着他遥遥的骂:“嘴巴放干净点,小心我揍死你!”

要不是这个货,他哥的婚事能这么麻烦?给他推车?白日做梦!

前座的杜宏辉并不反驳。

刘二奎最不敢惹的人就是杜宏辉,只能小声骂骂咧咧的跳到水沟把自行车扶起来,后来看满身狼狈,只能折返回家。

路上彻底清净了。

杜家兄弟越来越远,走在前面的钟时又挡了个严实,李丽芳错开身影看了看:“那是谁?”

付小灵展眉:“杜宏建。”

杜二狗是小名,人还是这性子,浑身带刺,前世快穿者当长嫂都没能完全管教他,在监狱里几进几出,最后才老实。

李丽芳又往前看了看,沉默不语。

一路脚步不歇,终于看到刚蘸着红漆写好的红星农场招牌。

红星农场始建于六十年代初,最初是改造了黄河边的滩涂区,后来不断扩大面积,革文期间农场工作停滞,果树被砍,耕地分散给生产队,经历了四五年的乱动,去年刚整理了领导班子,要重新整顿正规经营。

农场工作的多是知青,一茬来一茬走,钟时他们调来一是那边滩涂改建完成,红星农场要往那边扩建,二是新栽上的果树苗今天开始开花挂果,农场新领导和上头保证过要有多少产量,而果树授粉又是保证产量的重要步骤。

“果树开花不等人,同志们今天老带新先摘花做干花粉——”

生产队队长清点过人手,就要开始分配任务,最后一个名字是付晓秋,他喊了两遍都没人答应。

“付晓秋!”

“队长,我来了!”

付晓秋在众人目光下姗姗来迟,她穿着一件浅粉上衣,黑裤子,麻花辫,刻意涂过雪花膏,保持良好姿态。

生产队队长多看了两眼:“行,开始干活吧!”

李丽芳笑着询问:“小灵,咱俩一块儿吧?”

付小灵还没答应,就见刘美兰别过她胳膊,拉住李丽芳:“不是说好咱俩一块儿干活,我问你点事儿,走走走。”

李丽芳有些为难。

付小灵善解人意的表示:“你去吧。”

过去的几十年里,她只与工作为伴,真没和谁手拉手这么亲密,她不习惯李丽芳的亲密,但也没有推开,害她惊慌。

李丽芳跟着刘美兰走了,罗为民顺势而为,直接将钟时推过来。

“来来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钟时个子高,小灵心细,我看好你俩!”

其余人都去干活了,他们站着不好,付小灵原以为钟时不会表示什么,谁知他弯腰拿起盛花的篮子,指了个方向。

“走吧。”

“好。”

付晓秋和同村姑娘站一起,看见两人走远,暗暗骂了一句。

付小灵准确的回头,无声地回敬,付晓秋不服,还要说什么时,瞧见杜家兄弟在附近,立刻闭上嘴巴。

“可惜了。”

钟时没听清:“什么?”

付小灵眨眨眼:“可惜不能和他们碰头看好戏啊。”

钟时眸色复杂,含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