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付家庄村西头与红星农场的边界线紧挨着,中间有一条细细的小河沟,就差这一点点没被划入农场范围,小河沟对面就是红星农场的苹果林,还未到开花的季节,只有零星枝干爆出小花朵,地上有一层青嫩杂草。

草丛里也有好东西,野菜,青黄不接的时候全靠它给家里换个花样,付小灵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吃得青菜就是一把韭菜,下午她想改善伙食。

蒲公英和荠菜正鲜嫩,付小灵采了两把,抬头看天,瓦蓝蓝的看不到一丝云。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付小灵循着脚步声看去,是个陌生高大的人影,察觉她看过去的目光,愣了一下点头示意。

是杜宏辉,他是农场保卫处干部,现在到苹果林检查,不远处还跟着几个人。

杜宏辉生的高大又浓眉大眼,很受欢迎的国字脸,气质正派壮硕,早年说亲的人家也是踏破门槛,现今相亲说媒就是男女双方见一面,同意就羞涩的点点头,其他是父母操办,杜宏辉也不例外,父亲相中付晓秋家的能耐。

婚事换成付小灵后,两人并没有来往,就连婚帖还没交换,现在亲事又要替换回来了,他们这样很容易会被说成私下会面。

杜宏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她向前走三步:“我妈说昨天没给你帮忙,对不住你。”

付小灵摇摇头,也不装傻:“杜大娘能去就很好了。”

他点点头就要走。

“欸——”

付小灵一喊,他又顿住脚步。

“算了,你走吧。”

付小灵明白问也白问,他们俩本是陌生人,但愿这颗大白菜不会轻易被付晓秋拱了吧。

杜宏辉留下四个字:“我本命年。”

嗯?

付小灵一时没想起来和本命年有什么关系,她还想继续采野菜,但是张桂芳站在门口喊呢,她只好提上小篮回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苹果树林里,钟时慢慢走开,背影劲瘦高大。

张桂芳想让闺女好过点:“想吃菜了?晚上给你包荠菜饺子?”

“好。”

张桂芳带她摘荠菜,低低的说:“明天就不让你姥姥那边过来人了,闹得越大越不好,你觉得呢?”

钟知青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听说下放在临省的一个农场,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将来找对象肯定不能马虎,这样的人家也不会找个农村人。

要是以后婚事不成,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付小灵嗯了一声:“听您的,我也觉得不叫比较好,等去姥姥家走亲戚再告诉她。”

“好。”

荠菜洗干净过了一遍热水,切碎和炒好的鸡蛋拌在一起,饺子皮用的是二合面,他们三口人简单,这几年没怎么缺过口粮,在吃上面不算特别紧巴,像别人家俩仨月还吃不上一次的饺子,他们时不时可以打打牙祭。

往常吃饺子总是很高兴,明天闺女要定媒了,却没什么喜气。

付仰振愧疚与心,连头也不态,闷头吃完修理家里的凳子。

张桂芳给付小灵选明天要穿的衣服,昨天那身洗了还没干,今天这套是暗灰色上衣,黑裤子。

“要不,去小琴家借一套?”

邻居小琴今年过年刚定媒,新做了颜色鲜艳的衣裳,平时左邻右舍的姑娘相媒也会互相借衣裳。

付小灵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要,我穿这件就行,咱们自己心里清楚。”

张桂芳真不敢问两个小年轻是怎么打算的,犹豫半天只能随他去。

一天很快过去,傍晚时,付老太怕明天的事情出现变数,特地让付晓秋将付仰振叫过去一阵叮嘱。

付小灵在家坐着打算盘,她找出付仰振放在柜子里多年未用的算盘和珠算口诀,问过基本指法便试着练习,淡定自若的都不像是明天要订婚的人。

付仰振回来的时候,付小灵已经能灵活用算盘计算四位数的加减法了,两口子就怔怔看她自得其乐。

日子总要过去的。

付小灵和系统要了更完整的珠算口诀,梦里都在练习。

再醒来,是钟时和付仰齐约好,正式订婚的日子。

付家这边来的是本家亲戚,也就是付仰齐一家,三个堂哥两个堂嫂,付晓秋呆在家里照顾付老太,加上看热闹的邻居,也算是济济一堂。

钟时在付家庄没什么亲戚,李丽芳是亲表妹,自然要来,除此之外是七八位知青,他们不知哪里买来的糖,分给在场的人人有份,礼貌周到。

付小灵就站在门口看他们进来,匆匆和钟时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好像是照镜子,一样的淡定。

知青里,付小灵只记得李丽芳和罗为民,不过今天她是‘害羞小姑娘’大可以装作不认识,对李丽芳的打量视若无睹。

罗为民啧啧称奇,这小姑娘真够淡定的,想来前天和付家众人的口角发挥了正常水平,不知道这两人结婚后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他心里七拐八拐那么多,但还是作为男方司仪,说了些场面话,拿红纸写下两人的生辰年月,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付小灵直勾勾盯着红纸,罗为民被他看到心里忐忑,好奇地问:“怎么了,妹子?”

“我想问,这婚帖,没有和别人写过吧?”

钟时镇定的看着她,像是很好说话:“没有。”

他和付晓秋没有正式订婚,因为这边,付小灵还没和杜宏辉正式送婚帖,只交了彩礼。

付仰齐忙不迭的证实:“确实没有,小钟现在一心一意对你呢。”

他觉得这城里来的知青就是好糊弄,简直人傻钱多性子软,曾经是城里人又怎么样呢,谁知道以后?

付小灵勉强不在意他的洋洋得意,大大方方伸手:“小叔,彩礼呢?”

“啊?”

饶是旁人知道这桩婚事有蹊跷,也忍不住惊讶,付小灵是真的敢说,待嫁的大姑娘当着众人面提彩礼,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付仰齐企图蒙混过关,反正这里也没啥外人,再说老娘已经解决了这桩事,不管有没有彩礼,都得促成这桩婚事。

“小灵,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彩礼的事我和钟知青商量就行了。”

张桂芳推了推付仰振,让他找时机说句话。

钟时一板一眼,十足的书呆子口吻:“彩礼我给小叔了,一共一百二十块。”

罗为民不忿道:“付叔,你们两兄弟都分家了,还拿着人家闺女的彩礼是不是不太合适?”

付仰振也开了口:“仰齐,那钱不该给你。”

让小灵替嫁两次,她都办了,付仰齐还要拿着彩礼,确实是欺人太甚。

众人齐齐看向付仰齐,等个说法。

付仰齐深恨老娘撞墙撞的不是时候,要是有她在这儿胡搅蛮缠,一定有办法,但是彩礼他肯定不会交给付仰振,开始打哈哈。

“钱我没带在身上,我们家老太太昨天还在医院治病呢不是?”

其余人都不说,静静看他掰。

付晓军嘟囔:“爸,你咋这样啊,把彩礼给小灵呗。”

付仰齐狠狠瞪他一眼,却见他毫不示弱。

“要不,我回家——”请老太太。

付小灵另拿了一张纸,同罗为民借了笔,一起放到付仰齐面前:“小叔有困难,我们可以理解,要不你先写张收条,到时候有个凭证……”

付仰齐顿悟,啧,付小灵也要面子,写了个收条又怎么样,反正找他要钱也要不出来。

“行!小叔给你写,等叔有钱了,你随时去要,怪不得说小灵懂事呢。”

他三下五除二按照付小灵所说写了个标准收条,签上大名和日期。

付小灵提示:“小叔,按上手印。”

没印泥也好办,罗为民直接给多余红纸洒点水,手指往上蹭蹭,齐活。

收条核验无误,付小灵收起来交给张桂芳,与钟时默契的对视一眼,挑了挑眉,钟时很稳重,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倒让张桂芳和付仰振惊疑不定。

这人是真的呆还是好脾气?

但是,婚事这就算定下了。

付仰齐高兴地宣布:“想什么时候结婚你们选日子,钟知青父母还在外地,得好好商量,咱小灵还小,你们不着急!”

没人接腔。

付仰齐讨了个没趣,带上王凤菊和儿女媳妇们走了。

知青们则顺着村西口往红星农场走,他们是请假来帮钟时订婚,现在还得回去上工,院里剩下五个人,他们三口和钟时、李丽芳。

李丽芳不住的打量付小灵,目光好奇。

付小灵对李丽芳印象很淡了,眼前的她外形楚楚可怜、肤白柔弱,举止打扮都带着城里人的气息,前世李丽芳不久之后就找到接收单位回城了,再不愿意提起在乡下的过往,后来付晓秋和钟时离婚曾说是李丽芳跟婆婆告状,忘恩负义。

钟家当年深恨儿子在乡下被折辱,但报复对象仅限于付晓秋一家,没有波及旁人,还算道义。

堂屋里多是张桂芳和李丽芳在聊天。

“我一直听说婶子性子好,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婶子和小灵不要嫌弃我来这儿跑得勤啊!”

城里来的知青大多看不上农村人,这位倒是客气的很,尽管张桂芳不确定婚事到底啥结果,还是对李丽芳好言好语的讲。

“你要是愿意就经常过来,给你们包饺子!”

李丽芳欣然答应,但付小灵一直没有说什么有分量的话,她也渐渐沉默。

付仰振打量着新鲜出炉的城里人女婿,等堂屋安静下来,钟时才沉稳的开口:“叔,婶,你们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两人大大的欣慰,只要不结仇,以后就好说。

付小灵听完冲钟时笑了笑,有谢意,她的一百句安抚抵不上这一句。

定媒当天,男方不会留在女方家里吃饭,一般说说话就要走了,张桂芳和付仰振都不擅长交际,又摸不准两个年轻孩子打算做什么,于是特意找了点事到院子里忙,留他们在堂屋说话。

钟时好像也有话要说,付小灵静等着。

他似乎组织好了语言:“是这样,农场最近要招临时工帮忙给苹果树授粉,秋天可以分苹果,你要去吗?”

李丽芳热切地补充:“咱们俩一起上下工吧?你和我哥还能聊聊天呢,虽说你们订婚匆忙,但是我哥绝对没有怠慢的心思。”

付小灵莞尔一笑:“我也听说了,正想去挣点工分。”

“那正好啊!”

钟时松口气,目光掠过付小灵轻快活泼的脸庞时有些复杂,应该不会影响她去农场开展以后的工作。

……

订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功夫飞遍整个村子,但众人只敢私底下偷偷说,不然惹恼了付老太,人家可是会撞墙的!

“杜家咋办?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妇?”

“那谁知道,杜大娘在家躺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