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后的晚上月朗星稀,村里没有娱乐活动更没有照明,早早都睡下了,站在小院里远远听到谁家狗吠,声音很远,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安宁舒适。

付小灵拉开木门,吱呀一声响,在夜里格外明显。

门前的泥路有深深浅浅的水洼,仔细一看,平静水面映着一轮月亮,月光如一层白纱,罩在人身上影影绰绰。

付家门前就是望不尽的麦田,放眼看去树木阴影最明显,付小灵深吸气打算迈步,拼命暗示自己不要回头这世界上没有鬼,以及不解释她曾经是灵魂的奥秘。

咳。

是错觉吗?

付小灵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察觉她警觉之后,顿在原地没有说话,付小灵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考虑是不是立刻躲回家。

“是我,钟时。”

付小灵摸摸心口,转头看见站在月光下面容模糊不清的年青男人,确认是人非鬼之后,朝他走过去。

两人之间约有半米,勉强看清对方模样,近距离下,钟时当真长相不俗,眉飞入鬓,桃花眼冷厉,唇形也好看。

付小灵匆匆扫过,直接问:“你都听说了?”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熟稔,都用不着寒暄。

钟时抿唇,高挺鼻梁映出一道阴影,双眸有亮光:“对。”

小村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众人对付老太的做法啧啧称奇,但也好奇钟时的选择,他主动来到家门口,倒省得付小灵提心吊胆去找他了。

付小灵秒懂:“你打算怎么办?”

钟时不知道家信的事,付仰齐和付晓秋办非常隐秘,后来才不小心暴露,她暂时不能冒风险告诉他,如果钟时不愿意受制,最痛快的办法是放弃交到付仰齐手里那些钱。

钟时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帮表妹李丽芳摆脱纠缠她的地痞刘二奎,现在正是李丽芳回城张罗工作的关键点,没有革委会的签字和介绍信,她根本无法顺利离开付家庄。

不过即使钟时放弃那些钱和彩礼,也不代表刘二奎不会继续拿捏李丽芳。

钟时唇上干燥到起皮,望着她异常明亮的双眸,沉声道:“你小叔说,让我考虑和你的婚事,他会解决其他事。”

家信不在,他需要一点时间转圜,还不能打草惊蛇,顺势而为是最好的办法。

付小灵轻笑:“看来,亲娘撞到脑袋也没阻挡他搂钱的速度。”

她这语气完全不像是晚辈对长辈,钟时听后很平静。

付小灵知道他是个有手段有坚持的人,人在农村这些年,最后还是挣脱付晓秋这个泥潭重新恢复人中龙凤。

她好奇:“钟知青知道付晓秋为啥突然改变主意吗?”

“能猜到吧。”

付小灵一怔:“为啥?”

钟时不着痕迹的迟疑了一下:“应该是从别人口中知道我父母正在下放,问题说不清,怕被连累吧。”

付小灵痛快的点明:“钟知青是想同我合作吗?”

两人面对面站着,付小灵不到一米七,钟时却一米八有余,但气势上不相上下,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少女一点都不怯场。

钟时声音沉稳:“对,我保证不会让你因为我家人受连累,日后也可以帮你一些事,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另想办法。”

他还算了解付晓秋的性格,换回婚事达成后,会报复前世最恨的人。

付小灵歪头看他,竟然轻松的笑了笑:“我没什么不同意的。”

实际上付仰齐大可以翻脸不认账,不退彩礼钟时短时间内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偏偏特意撮合两人,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指点,可看钟时的态度恩怨分明,等他知道家信被扣,只会找罪魁祸首算账,付晓秋实在没理由把她推给钟时,或许还藏着什么后招?

他有些诧异:“你和杜宏辉……”

付小灵耸耸肩:“一个月而已,本来就不是我的。”

钟时眸光有瞬间晦涩:“那,好。”

“对了,有些事得商量一下。”

付小灵越发放小声音,钟时微微弯腰,仔细听她说。

村里晚上偶尔有民兵巡逻,钟时还得绕一大圈才能回知青点,他走后,付小灵舒口气,插上大门门栓回‘闺房’睡觉。

东间房里,张桂芳和付仰振都没睡,闺女人小,但注意正,这婚事,得让她来决定。

“小灵,你去干啥了?”

“没事,和钟知青说了点话,都商量好了。”

“他咋说?”

“小叔帮他办事,他答应了,不会恼咱。”

张桂芳咳嗽了一声:“你还发烧不,我再给你拿片安乃近?”

付小灵还有半片没吃,解释了两句让他们先睡,但她躺在西间还能听到那两口子不安的翻身烙饼。

不过付小灵真的累极,很快睡死。

……

知青点

钟时悄无声息的进来,到院子里才放重脚步声,舀了一盆凉水洗脸,最后将整个脸埋进洗脸盆,好大一会儿才抬头,额前鬓发全数浸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冷厉淡漠。

李丽芳打开门,小声喊:“哥?”

“嗯。”

她不安的拿了一条干净毛巾递过去,但钟时并未接过去,而是拿了他自己那条,盖在脸上一气擦干净,黯淡光线下,他那张脸显得格外疏朗清隽,睁开眼睛时,不似往常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冷漠的气质更引人侧目。

女知青的小窗子灯还未灭,两道人影就映在窗纸上,堂而皇之的偷看。

李丽芳咬了咬唇,艳丽容貌里难掩憔悴:“怎么样了,他们家到底要干什么?”

钟时收好毛巾,抬眸看她,低声道:“我知道怎么处理。”

“哥,真不知道你不在这我该怎么办。”

李丽芳又低声哭。

钟时定定站着,没什么心情哄她,冷风一吹,他寡淡的吩咐:“先去睡吧。”

李丽芳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房间。

男知青的房间就是个大通铺,一间房住着六个人,半数睡了,半数盯着钟时。

钟时并不理睬,脱掉外衣瘦削的身材愈加明显,举手投足都板板正正的,再加上那张脸,怪不得让女知青眼花缭乱呢。

罗为民耐不住好奇,连声追问:“怎么样?你真答应换个新娘啊?付家老太太够厉害的,他们家人就看上你了?”

“睡觉。”

钟时根本没解释,熄了灯径直走到他的床铺,拉上被子再无声息。

……

早上醒来是个艳阳天,太阳从小窗户洒进来,越过吊帘,直接唤醒好眠的人。

付小灵没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院子里是张桂芳拿着扫把沙沙的扫地声,嗅得到柴火燃烧的味道,入耳皆是浓浓的烟火气息。

系统:【当人的感觉好吗?】

它只是一串数据,永远不可能知道当人的感觉。

付小灵仰头看着房梁,可以看得见一片接一片的木板,偶尔还会有泥土从上面落下来,房间矮小昏暗,但是真实。

【很好。】

系统很人性化的长松一口气:【还以为你会不喜欢呢,要是闹着回去我该怎么办,总是舍不得让你消亡。】

付小灵冷哼:【你不用委婉,我明白规矩。】

如果退休人员有意背叛,会分分钟被系统抹杀。

【你知道那位快穿者现在的行踪吗?】

任务失败后,付小灵不再负责她,也就不会知道她的下落。

系统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她和你一样选择退休了。】

付小灵骤然从床上坐起来:【我们还会遇见吗?】

系统模棱两可:【不知道,她退休时没有保留记忆,就算遇见,你们也不认识。】

也是。

付小灵挺喜欢那位快穿者的性格,但实际上两人根本没见过面,呆在主神空间的日子,她只是一抹灵魂,每帮主神完成一件事,灵魂会凝聚得更好,整整三十五年。

每个进入主神空间的人都是死后被命运选中,付出工作得到回报,临近年限时可以选择升级或退休,回原来的世界会带着系统重生、在系统辅助下毫无悬念的走上人生巅峰,相当于用劳动换一次投好胎的机会。

付小灵不记得前尘往事,权衡利弊后,还是选择带着记忆来到人间,再活一次。

即便,再也想不起来,她前世是个什么人,有过什么经历。

系统最后问:【你就没想过,主神会把你送回你来的世界?】

付小灵耸耸肩:【没想过,现在就是我的人生,再说,主神有意让我回原来的世界,前世就可以送我回来,为什么又麻烦一次?而且回原来世界必须清楚所有记忆,难道他老人家搞错了?】

系统罕见的沉默,留下一句‘不准非议主神’就缩回去了。

付小灵没有赖床,换了一套衣服,抱着脏衣服到井边打水,张桂芳将院子里的枯枝落叶扫到门外,拿着扫把回来了。

“你感冒还没好,放着我给你洗吧。”

“不用。”

早春的井水从地下压出来温热舒服,付小灵利落的将衣服分开,开始搓洗,跟没事人似的。

张桂芳欲言又止,想问问昨晚具体情形,又不知怎么开口,盯着压井发呆,他们住在村西口,西边是小河沟,东边才是人家,不好老去人家打水,丈夫心疼她为难,攒了好久的钱才请匠人打出来的这口压井。

付仰振在厨房做饭,烧好火出来也是一样的神情,昨夜付小灵出去的时候,妻子埋怨了他半夜,好在没和她吵,两人很少起口角,即便日子艰难,这些年也渐渐过下来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闺女。

付仰振这才意识到,从昨下午到现在,婚姻大事都被定下了大半,闺女竟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恼怒。

付小灵刚洗完一条裤子,见父母都盯着她,反而觉得奇怪:“咋了?爸,你不去看看我奶,去晚了,她老人家可要唠叨你的。”

“等会、等会再去吧。”

付仰振心里有疙瘩,老娘撞墙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孝,可听付小灵说完实情,又觉得对不起小家。

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付小灵觉得还算有救,至少付仰振不是一味的愚孝,付老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第一次管用,后面就不好说了,大绝招用的太早了,会把孝顺儿子的心磨硬。

张桂芳也隐约明白:“去吧,让大家看看。”

他们是被逼无奈,付晓秋说的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付仰振硬着头皮往外走,正是早起活动的时候,路上碰见个把人不要太常见,而且每见一个人都会问付老太的病情。

早饭后,付小灵和张桂芳也过去了。

付老太头上包着块纱布用医用胶布粘在脑门上,看起来格外虚弱,哎哟哎哟的捂着脑门,见了她们就冷哼。

“还以为我死了才能见着你们娘儿俩。”

付小灵抬了抬眼皮:“奶奶你尽说丧气话,怎么也得等到你五孙女婿答应给你守灵呀。”

付老太目光闪了闪:“哼,昨儿下午你在我手上抓了一道还疼着呢,你这丫头就是养不熟。”

“行,我看奶奶活蹦乱跳的,那我和我妈先回去了。”

“站住!”

付小灵就没打算真走,转回身看了看付晓秋,付晓秋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

最后是付仰齐以极尽和蔼的口吻道:“我和钟知青商量过了,尽快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小灵,你看你想让人哪天去?叔都听你的。”

张桂芳脸色一变:“这么快?”

“那当然,好女婿嘛,得给小灵赶紧定下来。”

付仰振攥着拳头,可一对上老娘,那拳头松松握握,难堪的看向别处。

付小灵似笑非笑:“付晓秋,你可想好了,甭管杜家答应不答应,你都没反悔的机会了。”

这还是舍不得杜宏辉吧?

付晓秋忍下忌惮,淡淡的说:“就这样吧。”

杜宏辉只能是她的,对付小灵和钟时,她要的是一箭双雕。

“那小叔通知钟知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