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革委会大院

主任付振涛正慷慨激昂的讲话,时不时端起茶缸子喝口水,再呸出来茶叶梗子。

罗为民不忍直视,专心摆弄腕上的手表,其余人也和他差不多,只有三个新知青认真听讲。

过了一会儿,罗为民看看钟时,他还是心不在焉的,淋过雨的头发有点塌,额前黑发遮住一半眼睛,时常引得女知青侧目,罗为民不服气的认为还是自己长相更加汉子,不过和钟时打好关系也能借机和女知青来往。

“兄弟?”

罗为民知道钟时现在心里指定不好受,他们这些下乡知青都是抱团取暖,家里曾经有点底蕴的可能被下放,谁都忙着划清界限,根红苗正的呢,在城市里找不到单位接收,在农村也是混日子。

钟时家世属于前者,他父母下放到了别处,钟时被提前送出来,在河滩开荒呆了四年,每天干的都是力气活,没人有心情找茬,好不容易调到付家庄和钟家表妹碰面,又遇上这一连串的事。

现在婚事还没说定,人姑娘办件新鲜事,又要替嫁。

罗为民深以为,那些个看脸的姑娘当真有些肤浅,婚姻大事都拿来开玩笑么?

“你和那个叫小灵的姑娘,到底……?”

罗为民挤眉弄眼。

钟时微微摇头,猝不及防的想起曾听到的一句声音奇怪的话:【他们居然是假夫妻,那个书呆子是不是不行?】

屋外雨越来越大,付主任的发言抑扬顿挫:“同志们,咱们相聚在付家庄就是听从主席号召建设四个现代化,咱们——”

钟时一句都没听进去。

没有雷声了。

付小灵还在和付家人争斗。

钟时终于抓住思绪,瞬间起身冲进雨幕。

“欸,钟同志,你干啥去?”

“我肚子不舒服,出去一下。”

付主任不解:“哦,茅厕不是在院里吗?”

罗为民为兄弟打圆场:“主任,小钟可能太着急忘了这回事,估计是今天中午吃的饭不太对劲,土豆都发芽了。”

“哟,发芽的土豆可得小心点。”

付主任很快不在意这事。

罗为民坐回原处,对惴惴不安的李丽芳递了个颜色,示意没事。

李丽芳这才安心坐下。

雨一直下。

不过短短一月时间,杜大娘就从付家巴不得撵走的前亲家变成了座上宾。

付老太与杜大娘关系不错,婚事也是她一手促成,不过订婚时,杜宏辉父亲还活着,又是退伍军人,在村里相当有权威,两家订婚等于强强联合。

“侄媳妇,这婚事本来就是晓秋和宏辉最般配,我最喜欢宏辉,晓秋先前不懂事,小灵年纪小,跟宏辉不合适,这婚事,还是按照原先的办吧?”

杜大娘绷着脸:“要是我不同意呢?”

当他家儿子是大白菜,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张桂芳一听有些高兴,如果杜大娘坚持,她很愿意让付小灵嫁给杜宏辉,人高大威猛,能撑起两家门面。

付小灵不忍心打破张桂芳的幻想,低头抠手指甲,她挠了付老太一爪子,指甲里还有死皮呢。

这门婚事,没什么希望了。

王凤菊招手让付晓秋站到面前,讨好道:“嫂子,晓秋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她——”

她还没说完就被付晓秋掐了一把,当面说付小灵坏话可不是聪明作法,只会让准婆婆更讨厌她,收拾付小灵要用别的方法。

付晓秋亲手端了茶水,但杜大娘没接:“大娘,之前的事都是我糊涂,我给您赔不是了。”

如果搞不定准婆婆,那肯定过不了杜宏辉那一关。

“大娘,我是真心认错,将来我过门一定好好孝顺您,爱护弟弟妹妹,让您多享清福,如果弟弟妹妹学习好就不用您费心,我愿意供他们上大学,走出村子到大城市见见世面。”

杜大娘脸色一僵。

付小灵都想为付晓秋拍手叫好,嘴上说的孝顺话,实际是威胁,杜宏辉有个妹妹十九岁读高中,村里今年有一个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杜老头生前给女儿争取到名额,杜老头死后名额本就岌岌可危,付仰齐在村里地位不上不下,没能力把闺女儿子推上去当大学生,但绝对有本事当老鼠屎给杜宏辉妹妹拉下来。

如此一来,杜家就先软了一半,转过头来就是收拾他们一家子。

杜大娘的回答很勉强:“婚事是宏辉做主,问他吧。”

杜宏辉当兵退伍回来在红星农场刚当干部,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有个给力的老丈人,能帮他尽快在农场站稳脚跟。

付仰齐哈哈笑:“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肯定得向着自己女婿。”

付晓秋心下一松,她爹和奶奶虽然办事糊涂,至少不傻,她回头看了看付小灵,小小得意,杜宏辉是她的大福气,前世不懂事扔了出去,这次倒要看看付小灵和谁伉俪情深去?

杜大娘也不动声色的看向付小灵,最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早早走了。

王凤菊得意洋洋:“小灵,你看,这事儿解决了,你可不能拽着你姐夫不放,传出去太难听了不是?”

她闺女怎么都有人要,一个抱养的丫头片子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到最后还不是捡她闺女挑剩下的?

付小灵笑笑,有意无意的看向付仰齐,淡淡道:“你们一个闺女许两户都不怕人说,我个要来的小可怜儿怕什么?小婶小叔这么会打算,最好再生个闺女,将来还能收两三份彩礼呢,就算是男孩,送给人家还能落好处。”

付仰齐先是莫名,后来心里一咯噔,付小灵知道他在外面的相好儿?!

付晓秋脸都绿了,果然,前世付小灵什么都知道就是握着把柄不吭声,不过他们也有后招。

“小灵,话别太绝,就算你不认咱这门亲,可你表姐就快和老六定亲了,闹的太难看,两家怎么做亲戚?”

原本还能挺直腰杆的张桂芳也犹豫了,娘家姐姐对她们一家很好,要是毁了外甥女的婚事……

付仰齐不无得意的想,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找张桂芳外甥女做儿媳妇,一举两得。

付小灵丝毫不觉得受到威胁:“那就试试咯。”

就在这个时候,付晓军从外面冲了回来,进门就喊:“妈,你和大娘吵什么呢,你们把我媳妇吵没了就高兴了是吧?!”

“晓军!”

付晓秋咬牙,该死,怎么这时候回来?也是付小灵请来的?

付晓军一米七多点,憨厚长相中带着一抹机灵劲儿,他是老儿子又是小孙子,在付家是说一不二的霸王。

“晓军,没说婚事不成,你先到外面玩儿去。”

付晓军当场犯浑:“姐你少挑事,咱家就你心眼多,今儿我就在这儿坐着,谁敢给我玩阴的,我饶不了她!”

说完还气呼呼的把付老太递给他喝水的瓷缸子给摔在了地上,以示决心。

付老太忙给捡起来,看到摔掉的瓷边心疼的直嘬牙花子,也舍不得说小孙子半句。

付小灵挑眉,冲付晓军笑笑,是委以重任的语气:“小哥,我现在特放心表姐嫁给你。”

“嘿嘿嘿,妹妹这就对了!”

付晓军比付小灵大半岁,说起媳妇一点都不害羞。

形势逆转。

付晓秋不甘心:“小灵,咱家现在把彩礼给你,你也不愿意嫁给钟知青?他真是我给你看好的人,虽然现在难了点,将来回城你可就是城里人了。”

钟家的怒火也要由付小灵承担。

付小灵好奇不已的追问:“你就那么肯定杜宏辉还会和你结婚?”

“我——”

付晓秋暗恨,前世她和钟时订婚后好说歹说、又用李丽芳的安全威胁才领了结婚证,但钟时并不与她同房,第二年钟家平反后钟时还想离婚甩开她回城,被她威胁写举报信才作罢,她原以为能将这块毒石头焐热,但是回城后等待她的是公公恼恨婆婆刁难,她嫁到进高门却连小丫环都不如,两人有名无分,后来截留家信的事暴露只能灰溜溜的回来。

可付小灵就不一样了,嫁给杜宏辉一路顺畅,杜宏辉成为企业家后,付小灵站在他身边接受采访的样子可真让人嫉恨。

所以,不管挽回杜宏辉的路有多难,付晓秋都不会放弃,何况她知道很多有利的事。

“我用不着你管!”

付小灵了然:“那行,你爱嫁谁嫁谁,别打我算盘,我不嫁钟知青。”

付晓秋冷哼,她怎么会让付小灵真正嫁给钟时,那不是成全钟时的心愿么?她只是要将这两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前世她没得到的也不会让付小灵得到!

“如果我给你彩礼呢?”

付仰齐怕真把彩礼给出去,忙说:“小灵,钟知青真不错,人会开拖拉机也有文化,肯定能在农场当干部,将来和你姐夫还能相互帮扶呢,你嫁给他真是顶好——”

他还没说完,付小灵拉着张桂芳要往外走。

“小叔,谁娶我都得拿着彩礼去我家跟我爸求亲,不是求娶,本姑娘不考虑,您老就省省心,或者想想怎么给我生个堂弟堂妹吧。”

轰隆一声雷。

天不遂人愿。

他们刚要迈步,就听接到暗示的付老太怒喝一声:“你敢走!”

付仰振无奈:“娘,孩子婚事不是这么办的,咱让人笑话——”

“我呸,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叫一个要来的丫头片子跟我顶嘴,家里让她嫁给谁是她的福分,我不管你咋说,她不嫁试试?”

付仰振难以置信:“娘!”

付老太指着青砖厚墙,信誓旦旦的威胁:“你要是不答应,让这个丫头到外面乱说,我现在就碰死在你跟前!”

张桂芳难以置信,不信婆婆会胡搅蛮缠到如此地步!

付小灵蹙眉,她可没算到这老太太敢用命来威胁,只为霸占一百来块的彩礼?她对小儿子可真够偏心的!

“老大,你答应不答应?”

付仰齐故作焦急哀求:“大哥,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和小灵,可是,哥真是一心为了你们家,你不用怕小灵嫁到城里不能给你养老,你这三个侄子都在这儿站着,我拍胸脯保证,他们肯定给你养老,不然我不答应!”

付家三个儿子面面相觑,付晓军倒是不安的看看付小灵,拿不准该怎么帮忙。

就在众人犹豫的电光火石之间,付老太猛地站起来,砰的朝墙上撞去,饶是付晓军离得近,想伸手拉一把,也没能及时阻止。

咚的一声。

“娘!”

付仰振愣了好一会儿,看老娘倒在地上颤抖着扑过去:“娘,你别吓唬我,我依你!让小灵嫁!真嫁!”

张桂芳攥紧拳头,瞥见妯娌惊慌之余又充满喜气的神情,暗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