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刚打一个喷嚏,一转头,金发侍从已经默默递上了一条雪白的小手帕。

“……”

他接过这条一角还绣着金色纹饰的手帕,想了半天,又用力把鼻子吸了回去。

然后把小手帕揣回自己兜里。

“大人,”汤姆嘴角抽抽,委婉道,“自从教宗大人戳破了您的秘密,您都,都不再遮掩了吗?”

今天以前,他们这位圣子大人好歹还装出个高冷矜贵的小模样,就连喝汤都翘起小拇指捏勺子……现在连手帕都不用了?

李希长长舒了一口气,踮起脚尖撘住他的肩膀。

他拿出那条手帕在汤姆眼前晃晃,“哥,你看清楚啊,这上面全都是金线,真金子绞的线哎!我又不是大贵族,我鼻子倒没事,这手帕用过还能要?”

汤姆被他一声哥吓到,板着脸拍开肩膀上勉力支撑的爪,走到了斗柜旁。

“大人,您来的时间太短,还是不够了解圣子在教区的地位,”他异常镇定地拉开最下方的抽屉,“这一格您没看过吧?”

李希目瞪口呆地看着屉格,各色丝绸绣花手帕堆叠整齐,跟百花齐放似的。

他不由再次想到自己的衣柜,黑白纯色T各五件,差不多式样的牛仔裤三件,另外一半全都是各种卫衣、软球球的毛衣、睡衣,下方的抽屉里都是运动长裤。

唯一的正装被他慎重地挂在了书房,那是婚礼专用西服。

他还有一整面的鞋柜,收藏着他的运动鞋。但是他很怀疑希里安能否欣赏他的收藏。

小安子……好惨啊。

好好的小王子和灰小伙交换人生。

他看向窗外,一只洁白的鸽子停在露台围栏上,黑豆眼和他对视,然后傲慢地转过身,撅起屁股开始酝酿。

“随地大小便!”他突然打开落地窗呵斥,“讲不讲文明!”这里的卫生据说都是一个六十几岁的大婶搞定的,露台这样高陡,打扫起来太危险了!

我看是你小鸽子不讲武德!

鸽子吓得飞走,鸟粪斜斜朝塔的下方掉落。没一会儿两人就听到一声大叫,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这鸟黄金砸到脑袋。

李希在汤姆无言的注视下,深藏功与名地合上了窗户。

“干嘛这么看我?”他叉腰望着自己的侍从。

汤姆不知怎么,嘴角总憋不住那点笑意:“我只是发现您确实是努力掩饰了。”

他一提这个,李希就来劲了,凑过来好奇地问:“你发现那么早,为什么不告诉我,也没告诉大人?”

“这个嘛……”

汤姆想了想,“我虽然知道圣子的灵魂会变化,但知道和实际面对是两回事。”他轻咳一声,“何况您还刻意掩饰呢?”

“我一会儿认定您不是希里安大人,一会儿又觉得您没变,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罗兰教宗又还没回来,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多观察观察。谁知道新的圣子活蹦乱跳,地方都没熟悉就能到处溜达,这就出了事。

汤姆愧疚地看着李希:“要是我能更果断告诉教宗大人,您也不至于遭罪……”

“嗐,我就是睡了一觉,有什么?”李希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而又苦着脸瞅他,“比起那个,我觉得吃饭更遭罪……大兄弟你实在不厚道,都知道我不是希里安还看着我吃草!”

金发侍从望天。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圣子吃饭的表情太有趣了吧?

“哇,你到底什么来头”李希啧啧嘴,围着汤姆来回转圈地打量,“这么大的秘密,就连希里安自己都不知道,结果我干爸爸竟然还告诉了你?”

笃信教徒家庭,西圣城里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户,不至于就稀罕到这种地步?

再说汤姆本身的资质也挺普通,要说是人品过硬,可他二十来岁的年纪,就算是罗兰老头子看着长大的也没法打包票啊!

奇也怪哉。

汤姆腼腆地笑了笑:“我祖父和罗兰教宗年轻时候一起当过学徒,据说他们在同一张草席上睡了四五年。后来他就跟着教宗去了中心圣城,还当了教宗的侍从。我父亲曾经做过教宗的骑士,因伤殉职了,过后我们一家就跟着教宗来到西圣城……对了,给我洗礼的就是教宗!”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概括的却是上下三代人的人生,竟然都和罗兰教宗息息相关。

李希没问他父亲的事情,这时代的骑士面对的通常不止人类,更多的是各种变异野兽、植物或者更可怕的邪崇。

虽然小说里也没解释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李希希就抓住了一个重点。

“等等,这样算辈分的话,我干爸爸和你爷爷一个辈儿,那我就和你老爹一个辈儿啊!”他激动地爬到床尾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汤姆大声宣布,“所以!我就是你的叔叔辈儿!”

高大!威武!叔叔!

汤姆:“……”

“怎么回事呢大侄子,”李希催他,“快喊叔叔!”

汤姆:“??”

他笑眯眯地仰头,看向凳子上的小卷毛:“大人,夜宵有一只盐烤猪肘,吃吗?”

猪肘!

大猪肘子呀!

李希两眼像远光灯一样发光,连忙爬下来:“哥!现在就去吃行不!”他都两天没正常吃饭了,本来今晚应该吃烤鱼的,结果一路被怪物追杀,救人,昏迷到了现在。

他在餐厅大快朵颐时,审判庭内的气氛如同黑暗中的冰窖,暗无天日又冷酷冰寒。

乔治和十几名研究员站在刑讯室一角,瑟瑟发抖地看着前方唯一的光亮处。

“诸位可知道额叶位于哪里?”

一名修士打扮的男人噙着笑站在能源石下方,面目模糊不清,手里悠闲地转着一根锥子。

乔治盯着锥子看。

他两眼发黑,恐惧像对方的那只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身后有几个人嘟嘟囔囔地,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们哪会不知道呢?可谁敢说出正确答案?

那男人似乎并不期待得到答案。

“据说这个地方控制人是否撒谎,”他随意地转了转手里的锥子,“可惜我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

他身旁还有一张铁椅子,此时椅子不断地前后晃动,于是他不耐烦地抬脚猛地踩了下去。

吱呀——刺耳的摩擦声后,铁椅子纹丝不动。

“为了追求真理,我只能亲自验证一番,”他脸带笑容,眼神却充满了冰冷的嘲笑,看向拼命挣扎的椅子上的人,“等我绞烂了你的脑子,就能相信你确实没有说谎啦。”

那根锥子映在对方收缩成针孔状的瞳孔里,越来越近。

男人用锥尖抵住了这人的眼窝底部,看向乔治等人:“你们看,大概就是在这里——等我把锥子插进去,再搅拌一下,他就会停止挣扎,变成安静的、驯服的人。”

乔治猛地闭上眼,耳边听到胖子声嘶力竭地惨叫。

胖子一直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他们下班会同去街市吃饭,也会在一起偷偷讲领导的坏话。

要怎么让一个没说谎的人证明自己没说谎?

“我说!我说——”

乔治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椅子上的人。

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难闻的排泄物的气味,胖子涕泪横流,一道血痕顺着眼眶上浅浅的血洞往下淌,连着他的胆子一道淌了出去。

他完全瘫在铁椅子上,浑身抽搐,浑身上下像水浇过一遍,潮湿肮脏。

“我……我说……”

胖子气若游丝地瞪着上方的能源石。

另一角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是梅格丽道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