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监栏院,逢欢便被小太监们团团围了起来,迎上他们满是崇拜激动的目光,逢欢有些不知所措的拽了拽元宝的衣袖。

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元宝抻着脖子凑到她的跟前儿,小声嘀咕道:“如今你可不比从前了,皇上金口玉言的把你指到歧阳殿做内侍,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连我们这东八所都跟你借了光儿呢!”

光耀门楣?

逢欢嘴角一抽,尴尬的笑了两声。

若是让爹爹知道自己偷偷跑出莲华寺,还进宫做了小太监,怕是卫家祖上八代的坟头都要冒青烟了吧。

可瞧着这些小太监们的目光,逢欢还是隐隐的心生窃喜,总有一种头顶佛光普照的感觉。

元宝拽着逢欢的胳膊将她拉到了房门处,他立立正正的站在门口,整理了两下太监褂,正了正头顶的太监帽,清了两下喉咙。

一旁的逢欢看着他这幅规规矩矩的模样,不禁一笑。

看来自己离开东八所的这段时日,元宝已经对那个撅把子俯首称臣了。

“青爷,我要进去了。”说罢元宝肉墩墩的小手扶在了房门上,用力向里推着。

可推了两下,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门口,根本推不动。

“真是邪门了!”

元宝歪着脑袋边疑惑着,边加大手里的力道,可即便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扇门还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纹丝不动。

逢欢透过窗纸向房内探了探,也没看出个究竟。

她上前一步,想要助元宝一臂之力,可这双手刚要触碰上房门,便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一身阴鸷冷漠的声音。

“元宝,你是力气多的没地方用吗?”

听到青爷那冰冷刺骨的声音,元宝吓得一个机灵,赶紧收回了门上的手,小心翼翼道:“原,原来是青爷啊,我这不是带贵贵儿来看看你吗?”元宝搓着手谄媚的笑了几声,忽然瞪大了眼睛,“……青爷,你怎么下榻了?”

逢欢侧脸看着元宝一脸担忧的表情,听着方才撅把子的声音,浑厚有力得很,也不像这个元宝形容的那般凄惨呀。

沉默了许久都听不到屋子里那个撅把子的声音,一旁的元宝赶忙扯了扯逢欢的衣袖,冲她使了几下眼色。

接收到元宝眼中的意思,逢欢点点头,抬手轻扣了两声房门,小声道:“师父,我听元宝说你受伤了,便随他一同来看看你。”

声音一落,逢欢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蔺青开门,可等啊等啊,那扇门还是严严实实的紧闭着。

逢欢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瞧了瞧,乌漆嘛黑的不说,连喘气儿声都听不到,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元宝。

这个撅把子,是不想见自己吗?

“青爷不会是晕倒了吧?”元宝紧张的敲了敲门,“贵啊,搭把手,我们哥俩把门撞开!”

逢欢慌乱的点点头,便卷起袖子小手按在了房门上。

“歧阳殿的活儿是做完了吗?”

一听到歧阳殿三个字,逢欢身子一颤,双手紧张的收了回来。

她抵着脑袋不自觉的咬了两下指头,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便又听到了房内传来的阴冷的声音。

“你一个内侍,再回监栏院来成何体统?”

“我,我是担心师父所以才……”

“我何须你担心?速速离开!”

逢欢心里还有好多话要说,可这一下子却被蔺青的几句话活生生的噎了回去。

她拽了两下衣袖,满心委屈的转身迈下台阶,走了两步便回头又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

之前这个撅把子明明对自己转了性子,怎么又这般冷漠无情了?

逢欢抿着嘴巴,眼底氤氲了几分。

看来,这个撅把子打心底还是讨厌自己吧,不然又怎会见都不愿见自己。

她扭头向一脸迷茫的元宝投去了委屈的目光,便转身离开了监栏院。

屋子内,蔺青整个身子倚在房门处,透过轻薄的窗纸,他望着外面垂头丧气离开的逢欢,阴冷的面孔上多了一丝愧意。

“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坐在连榻上的陈公公看着蔺青一脸的执拗,无奈的摇了摇头。

蔺青眉头一蹙,抬手摸了下肩膀上的旧伤。

连榻上原本坐得安稳的陈公公眼神一慌,赶忙跳下了榻子,搀扶着摇摇欲晃的蔺青,将他架到了榻子上坐下。

他看着蔺青被鲜血染红的肩膀,从枕头下掏出了金疮药膏,厉声道:“又裂开了,又裂开了,你再这么拗下去,这身子就甭要了!”

看着蔺青一言不发满脸阴沉的模样,陈公公自知现下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蔺青赤着的双脚上。

也不知道这个青子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那个小富贵儿脚一踏进监栏院,他就跟个疯子似的从床上冲了下去,赤着脚不说,这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被折腾坏了。

这师徒情深他也不是不懂,当年自己带的那几个小徒弟,他也是宝贵得很。

可让他看不懂的是,这几日青子因为那个小富贵儿不吃不喝,少言寡语的,如今这人都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门口儿了,怎么又不愿意见了?

陈公公帮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小辈儿们的心思啊,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逢欢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愁容满面的往歧阳殿的方向走去。

上辈子在宫中她便一个朋友都没有,孤孤单单的过了数余年,至死都是形影单只。重活的这辈子,她在东八所里居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馨。

她有元宝这个肉墩子,老大陈公公也是个热心护短的,东八所里的每个小太监都对自己好得很。

除了……那个撅把子!

逢欢低头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今生是无缘抱上那条大粗腿了!

正当她唉声叹气的时候,只觉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然后便是眼前一黑,脚下一空,被拦腰扛了起来。

光天化日、堂堂皇宫,居然拦路劫持?!!

“你,你们放开我,你们劫持个奴才干嘛?我,我没钱的!”逢欢在麻袋里拼命的扑腾着,奈何那人将她抗的死死的,怎么也挣脱不了。

好家伙,究竟什么人胆子这般大,敢在皇上的眼皮子下面做出此等事情?

逢欢脑子一转,嚷嚷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嗯?”她努力的蹬了两下腿,气喘吁吁道:“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歧阳殿的人,是,是皇上亲自指过去的,我主子你们知道吧,我,我主子对我可是万分看中的,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家主子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这才几日的功夫,就会自报家门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逢欢一愣,身子反射般绷得直直的,扛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人将她腾空摔在了地上,便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逢欢躺在地上眼冒金星了一会,便晕沉沉的从麻袋里钻了出来。

她揉了揉脑袋,仰头看着面前一身赤金华服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胆怯。

“五,五爷!”

今儿这是什么霉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逢欢乖顺的跪在宗晔的身前儿,俯身叩首在地,眼底带上了几分谨慎。

宗晔甩开手中的扇子,摇晃在胸前,看着逢欢道:“怕你这奴才忘了自己的身份,爷今儿特意来提醒提醒你。”

听着头顶上传来的狂妄自大的声音,逢欢瑟瑟的咽了下口水,赶忙小声道:“五爷放心,奴才牢记在心,定不会出差错的!”

“你这奴才的小命还攥在我的手里,料你也不敢心存忤逆,今儿我就来验验货,说说吧,那个江晏白这几日都有何举动?”

逢欢猫在地上,眼珠子一转,答道:“除了偶尔跳大神,和在院中打坐,并无其他。”

宗晔剑眉一挑,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他握着手中的折扇抵在逢欢的下颚,用力的将她一直低垂的小脸抬了起来,看着这张诚惶诚恐的脸,宗晔凶神恶煞道:“仅此而已?”

逢欢眨巴了两下眼睛,乖顺的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奴才发誓,绝无假话,若有欺瞒便穿膛破肚不得好死!”

看着宗晔慢慢相信的眼神,逢欢倒吸了口冷气,还好这几日那个短命鬼的的确确只做了这些事情,不然她才不会起这么恶毒的誓言呢!

反正自己被宗晔威胁的事情,江晏白知道的一清二楚,现下她也顾不得旁的,先在这小人的面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才是至关重要的。

宗晔放下手中的折扇,方才眼底的警惕消散了几分。

莫非这个江晏白真的是得了疯病?那数月前自己同他提议的韬光养晦起兵之策,他当真是记不得了不成?

改明儿,还是让他亲自再去歧阳殿点点他才是!

宗晔瞟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紧,厌恶的皱了下眉头道:“还跪在那里做什么,赶紧滚呐!若是在江晏白面前走路了半点风声,我就把你挫骨扬灰了!”

逢欢缩着脖子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顾不得拍拍膝盖上的尘土,便一溜烟似的从宗晔的面前逃开了。

自从那日宴会后,这宫里明眼人谁看不懂这个宗五爷的意思啊,怕就只有他还以为旁人不晓得自己是他安插在歧阳殿的眼线吧。

逢欢急匆匆的小跑了几步,还未踏进东八所的长巷,便迎来了当头一棍。

她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扑身摔进了水坑里。

被这一棒重击的,逢欢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她回头看着身后站着的五六个太监,眼前越发的模糊。

她今儿还真是祸不单行,阴沟里翻船啊!

脑袋一沉,逢欢便昏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