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御华殿上,当这小奴才出现在宗晔的身后时,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底的那一分憋闷。

是欺骗,是失望。

重活一次,他收敛光芒低调小心,已然处处防备,可却不成想还是让那个宗晔在自己身边安插了手脚。

他原以为这个富贵的出现,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却没想到自己从未戒备过的人,居然是手握利刃直对自己的人。

可当宗晔将这不省人事的奴才重新扔回歧阳殿的时候,他心底刚刚建好的铜墙铁壁,却破了道缝隙。

一听到‘是宗晔的人’这几个字后,逢欢脖子一扬,赶忙摇起了脑袋。

“不是的,奴才不是的,是那日在御华殿外,爷你前脚刚走,奴才就被五爷抓住了小辫子,威逼之下奴才才不得不从的!”逢欢低头紧紧攥着自己的太监褂,小声道,“奴才,是断然不会背叛爷的!”

话语一落,逢欢身子一僵的抿上了嘴巴。

坊间总说狗改不了吃屎,此话还真是不错,自己这是上辈子做狗腿子没做够吗?

逢欢暗暗负气的低下了脑袋,真想抬手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还不是那日团圆夜,自己安安分分的跪在御华殿外啃着饼饵,江晏白前脚刚走,她就被那个宗五爷逮个正着。

当初自己在宗五爷面前佯装是个聋哑的,结果和江晏白的对话全然让他听了去,这下可倒好,顶上了个欺瞒皇子的大罪,自己这条小命就这么被他握在手里了。

听到逢欢的信誓旦旦,江晏白神情一变,看着眼前埋头噘嘴的小太监,竟让他想起了上辈子和欢儿初次相遇的场景。

月夜下,棠树旁。

她身披斗篷背对着自己,小心谨慎的将卫侍郎的信笺交到自己的手里,即便她沉默不语,从她颤抖不止的手臂上,自己也能看出那时的欢儿是如何的胆战心惊。

自己问她,可是卫侍郎的人?

她点头微声,是!

只是一字,却不知为何那声清甜颤巍,撞击在自己的心上,那一夜他辗转反侧。

而后,他又问,姑娘为何不回头?

她答,因为怕。

江晏白心里一笑,也不知卫侍郎从何处找来的这般胆小怕事的丫头,传个信儿就哆嗦成了这幅样子。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那丫头突如其来的誓言,细小又空灵。

小女子虽然怕,但,但断然不会走漏风声,坏了爷和爹爹的大事的,请爷相信小女子。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是卫侍郎家进宫的那位庶女。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江晏白已然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夜的棠树花开的特别好,就连落在那丫头肩头上的残瓣都比平日里沁香袭人。

脑子里的画面一幕一幕,江晏白心底越发深刻的痛楚将他拽出了上辈子的画面,平复好内心的不安后,他缓缓的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小太监。

“那若宗晔询问你我的事情,你该如何?”

逢欢眼珠子一转,仰起脖子道:“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唯有互不得罪,方能自保!

“你倒活得通透,可你这奴才怎知,我比那宗晔更信得过?”江晏白伸出手指戳着逢欢的额头,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逢欢捂着手里的碎银子,歪着脑袋看着他道:“奴才知道,爷你是好人。”

虽说这短命鬼将来会私收兵马、秘密练兵然后兵临城下,最后被射成箭靶子,但不可否认与宗晔那小人相比,他可是算是个正人君子了。

毕竟他到底是爹爹上辈子誓死追随的少主,爹爹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

看着逢欢天真笃定的眼神,江晏白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在这宫里,除了你自己,谁都信不得。”

逢欢见他要拂袖离开,也顾不得他说了什么话,着急的一把拽住了他的一脚,抬着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手中的小锦袋。

“爷,银子。”

江晏白低头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小太监,又扭头看了看手里装满碎银的锦袋,嘴角咧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想要银子?”他挑起眼角瞥着坐在地上的小太监。

逢欢扬着笑脸,双眼含光的冲他猛烈的点了点头。

却见江晏白抬手将那包碎银子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跨步挣脱了逢欢的拉拽。

“那就看你日后的表现了。”

看着江晏白头也不回的离开,逢欢的心一下子从云端掉进了泥坛。

她看着手里可怜巴巴的两枚小碎银,身子瘫软无力的倒在了凉榻子上。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重生几次也是如此!

望着远处江晏白蹁跹的衣角,逢欢小手狠狠的抓紧了身下的凉榻子,一个爷居然还厚颜无耻的抢自己的银两?

早晚有一天,她要连本带利的偷回来!

入了夜,逢欢依靠在寝殿门外,擤了擤留下来的鼻涕。

她抱成一团,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然后落下个冻死鬼的下场。

听着歧阳殿内野猫的叫秧子声,逢欢浑身一个冷颤。

这短命鬼还真是没有人性,自己这才刚捡回来一条命,就被他扔出来守夜了,还说做内侍的都是如此,还不就是他不信任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自己撵出来。

逢欢搓了搓小手,捂着自己凉冰冰的脸颊。

看在那短命鬼活不成几年的份上,自己就不同他计较了,毕竟如今对自己而言,保住这条小命找机会溜出宫去才是要紧事!

“阿嚏——”

一个喷嚏打得逢欢的后脑勺直接撞在了殿门上,却不成想,竟把那紧闭的殿门撞开了。

逢欢栽倒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正俯视着自己的江晏白,尴尬一笑。

却见这短命鬼面无表情的将自己提出了寝殿,顺手将一团棉被扔在了自己的头上,便听着“嘭”的一声,重新掩好的大门。

被埋在被子里的逢欢有些惊讶的歪了下头,便赶忙从厚厚的棉被里钻了出来。

她捧着满怀的被子,扭头看着熄灭了烛火的歧阳殿。

原来,那短命鬼是出来给自己送被子的。

倒还是有些人情味儿的,也不枉自己上辈子做他的狗腿子!

逢欢将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找了个万分舒适的角落一窝,严严实实的将被角掖在了屁股下面,有了这床被子,她就不至于在外面冻死了。

脑袋一歪,刚刚枕上了殿门,便又听“吱吖”一声,逢欢裹着被子像个肉粽子般,再次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还未等她感受到痛楚,便在惊讶中,被江晏白一把扛进了寝殿之中。

一个腾空摔,逢欢便眼冒金星的倒在了凉榻子上。

脑袋上的太监帽飞到了角落里,逢欢吃痛的从棉被里抽出了自己的小手,揉了揉炸了毛的头顶。

还好有这床厚被子垫底,不然自己非要被这个短命鬼摔得灵魂出窍不可!

江晏白抱着胳膊佯装镇定的在她的面前左右踱步着,余光偷偷瞄着地上一脸狰狞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