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停在了元宝的身后,看着地上那一滩热气腾腾的桂鱼羹。

这,这不会就是那碗卡住皇上喉咙的,桂鱼羹吧?

她倒吸了口冷气,缩着脖子慢慢抬起了脑袋,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一行人。

果然,是那玉芙殿的野狐狸!

“这可是本宫足足炖了一整日的桂鱼羹啊!”

沈婕妤一身艳粉色撒花百蝶裙,高挺的百合髻上插着五六只翡翠金步摇,万分夸张刺眼的模样。

她看着地上的那摊鱼羹,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满脸憋得通红。

手中的小锦袋掉在地上,元宝哆嗦着双腿,猛地跪在了沈婕妤的面前。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元宝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身子瑟瑟发抖。

看着自己一整日的心血化成了乌有,沈婕妤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冲了上来,她眼底燃起了躁火,一脚将元宝踹躺在地上。

“你个死奴才,坏了本宫的好事,本宫看你是活腻歪了是吧?”只见沈婕妤提起裙摆,一脚踩在了元宝厚墩墩的脸上,咬牙切齿的用着力。

“娘,娘娘,今日是团圆宴,还请娘娘手下留情,饶了他!”逢欢惴惴不安的从后面跑了出来,跪在了沈婕妤的面前。

她侧眼看着脸被踩变了形的元宝,那日在假山处自己被五爷逮住,他替自己解围,今日自己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虽说这辈子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的事情了,可爹爹告诫过自己,有恩是定然要还的!

沈婕妤冷言瞥了眼逢欢,气势汹汹道:“你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和本宫说话?团圆夜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没了这碗桂鱼羹,本宫和皇上不团圆,你们也别想好过!”

只见沈婕妤气急败坏的拎起元宝的衣襟,刚要抬手打他,就被身后的两个小宫女拦了下来。

“娘娘,您是主子,要注意仪态,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您还如何讨皇上欢心啊?”

听到身后小宫女的劝说,沈婕妤牙咬切齿的松开了元宝的衣襟,冲小宫女挥了挥手,道:“你们上,给本宫掌嘴,打到他爹娘都认不出他为止!”

看着那两个小宫女摩拳擦掌的撸起袖子朝他们走来,逢欢惶恐的向后退了两步。

自己一定是和这野狐狸反冲,如若不然为何两辈子都栽在她的手里?

那巴掌刚要落下了,就听到一声温和如沐般的声音。

“住手!”

逢欢咬着袖口,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去。

当那一袭群青色长衫,踏着月色款款而现时,逢欢的眼底浮现出惊喜的光芒。

十四爷!

“今日是团圆大宴,前方不远处就是御华殿,沈婕妤不想因此等小事,惊扰到父皇吧。”宗羡嘴角浅笑的看着她。

看着面前温润如玉,风度绰约的十四爷,沈婕妤低眉莞尔,仪态万千的向他颔首行礼道:“十四爷。”

逢欢瞧着沈婕妤这表里不一的模样,暗自撇了撇嘴。

“十四爷有所不知,并非本宫小题大做,而是这两个奴才蒙蒙撞撞不知好歹,若是今日不惩戒他们二人,日后还不定在宫里惹出什么祸端。”沈婕妤口吐莲花便万般温柔的说道。

“婕妤不必为两个奴才大动干戈,还是早些去御华殿赴宴才是。”宗羡轻声道。

却见沈婕妤一脸游魂儿呆滞的模样,一言不发的紧盯着宗羡的脸孔出了神儿。

身后跪着的逢欢抬头看着沈婕妤这幅失魂儿的模样,偷偷翻了个白眼。

就差流口水了!

都是皇上的女人了,还对十四爷存着肖想之心,真真是只厚颜无耻的野狐狸。

一旁的小宫女看着自家主儿花痴的模样,刚忙咳嗽了两声,拽了拽沈婕妤的衣袖,这次让她回了魂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沈婕妤尴尬的笑了两声,抬手撩了两下鬓角,娇笑道:“是是是,十四爷说的是。”

她低头狠狠的瞪了眼跪在地上的元吧和逢欢,万分矫揉造作的看向宗羡,说:“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便让这两个奴才跪在这里,真心悔过,十四爷觉得如何?”

宗羡低头看了眼单薄又可怜的逢欢,眼底晃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沉默了少许,终是默认的点了点头。

逢欢跪坐在石子路上,双手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她微微张了下嘴,想要感谢十四爷的救命之恩,可终是抿上了嘴巴,垂下了头去。

她望着离去的十四爷的背影,脸上是万千柔情。

当年她还在莲华寺中时,便收藏了很多十四爷的诗词,自己的床榻下,还藏着自己抄写一遍遍的手札。

那时自己还未曾见过他,但在十四爷的文字中,她便能感受到,他定然是这世间最温情善良的男子。

而后在宫里孤寂的那数余年,她也是靠着十四爷的诗词熬过来的。

一旁的元宝长舒了一口气,颤音着说:“吓死我了。”他委屈的扑进了逢欢了怀里,抱着她的肩膀哽咽道,“贵儿啊,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于不顾的,果然是好兄弟!”

他心有余悸的在逢欢的太监褂上蹭了两下鼻子,眼神一直追随着沈婕妤的身影,直至那御华殿的大门再一次紧闭。

逢欢皱着眉头一把推开了元宝,谨慎的整理了两下自己的衣褂,紧了紧衣领。

御华殿内,一轮丝竹箜篌礼乐结束,皇上举杯喝了口酒,慈眉善目的看向刚刚落席的宗羡。

“十四啊,怎么这么晚才到,朕要你自罚三杯!”

宗羡笑着握着白玉酒壶,填满了酒杯,二话不说的仰头连饮三杯酒。

“好样的,不亏是朕的儿子!”看着宗羡豪爽的模样,皇上欣慰的大笑了几声。

坐在宗羡正对面的五皇子瞧着皇上这喜笑颜开的模样,暗自白了一眼宗羡,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只会舞文弄墨的羸弱小儿,还想讨去父皇的欢心?

真是可笑。

坐在他身旁的江晏白,一身胭色云纹长衫,白银鹤簪束发,胳膊肘百无聊赖的拄在弓起的左腿上,手上挂着一壶桂花酿。

他挑着细长的眉眼,将那宗晔的小表情全然看进了眼里。

江晏白嘴角一丝轻笑,捏起了桌案上的一枚蜜桔,扔向了他。

看着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袍子上的蜜桔,宗晔惊悚的侧脸看着身旁一脸嬉笑的江晏白。

想着那日在歧阳殿这家伙跳大神的模样,宗晔嘴角一蹙,身子外旁边挪了挪。

瞧着他这躲闪的模样,江晏白抬脚踩住了他地上的衣角,扬着嘴角笑道:“跑什么,给我剥了。”他指了指宗晔手中的蜜桔。

“你,你这么老大个人了,橘子还要我剥?”宗晔将他脚下的衣角拽了出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前几日,来我殿中送金送银的是你,如今怎么连剥个橘子都不肯了?”江晏白单手托腮,佯装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宗晔捏着手里的橘子,牙根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之前的江晏白狂妄简单,所思所想都通通挂在脸上,可如今自己竟完全吃不透这个人的心思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疯了,还是在拿自己取乐子、当消遣。

手指陷入橘子皮中,宗晔感受到侧面冷冽的目光,一扭头,便对上了父皇的不苟言笑与深邃。

宗晔沉了口气,硬着头皮低头剥起来手里的蜜桔。

早在江晏白被送到大邺的那日起,父皇便告诫过自己,要拿这南燕送过来的质子当做自己的亲兄弟去对待。

要以礼相待,处处礼让。

切不可欺负了他!

宗晔撕着手里的橘子皮,将那剥好的一整枚橘子肉扔到了江晏白的手中。

一个小小的质子,怎可与自己平起平坐?

江晏白将手里的橘子塞进了嘴里,咬了几口眉毛便拧成了一股绳。

他身子一抖,将嘴巴里的橘子吐了出来,伸着舌头毫无形象的扇了扇。

“酸,酸死我了!”

瞧着他这幅少根筋的模样,宗晔翻着白眼,将橘子皮扔在了桌子上。

江晏白余光瞥了眼脸色发黑的宗晔,袖口遮挡下的嘴角偷偷的上扬。

他慵懒的挑着指尖的白玉酒瓶,笑看对面处的宗羡。

宗羡翩雅如翡般抬平了手臂,端着手中盛满酒的玉瓷杯,含笑的一口而进。

“晏白你何时同羡儿这般要好了?朕记得你从前向来是和晔儿无话不说的。”皇上捋着胡子,眉眼饱含笑意的在江晏白和宗羡二人只见徘徊。

听着身旁宗晔不屑的一声嗤笑,江晏白扬着嘴角,笑意盎然道:“国主治国有方,这邺朝的皇子们也各个出类拔萃,太子殿下内敛忠义,五皇子豪爽仗义,十四皇子文采超群,都是晏白值得真心所交之人。”

“好,好好,原本朕还担心羡儿这孤僻的性子,你们本就年纪相仿,的确该多走走才是!”皇上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这边儿听着皇上的爽朗笑意,那头儿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

伴着重启的悦耳鼓乐,数名鹅色舞裙的舞姬抬着块平鼓走了进来,停于大殿中央。

御华殿中人皆停下了此刻的私语,目光聚集在那倚躺在鼓面上的女子身上。

鼓面上的女子一身白羽落肩长裙,摇曳坠地,她如丝般的长发毫无装饰的披散在肩,仙姿般的广袖遮挡着她的容颜。

在乐师的三声鼓点后,四周的舞姬慢慢散去,女子在鼓面上慢慢跪起,随着鼓乐扭着她婀娜的腰段儿,将那藏于衣袖后的天姿容颜,缓缓展现。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眉若远山含黛,眸若碧水含秋,眼睑下一颗美人痣倍含魅惑,衬着她的一颦一笑,让人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