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穿过桌案下,逢欢朝着那两个人望去,只见背对着自己席地而坐的男子一身檀色云纹布质长衫,简单的丝毫不像这宫里的人,反倒是他挽起长发的那根白玉嵌金发簪耀眼夺目的很,同他的这身袍子可谓是万分的不称。
当她的目光落在他对面那人的脸上时,不禁身子一颤,那般温润夺目的君子,除了十四皇子宗羡还会有谁?
逢欢紧张又欣喜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太监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宗羡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品茶时上浮的嘴角,还是说话时眉宇间的温柔,怎么都这般好看?
“这偌大的歧阳殿里,怎么就这一个伺候的人?”
见宗羡将目光投向自己,逢欢赶忙闭上了眼睛,佯装成还昏迷不醒的状态。
听到宗羡的话,江晏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回眸看向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逢欢,沉默了片刻冷言开口道:“偷听皇子讲话,你这个奴才可是想掉脑袋吗?”
充满敌意的声音传进耳中,逢欢抿着嘴巴紧紧的抓着衣袍,可奈何那人的气势太过压人,终是让她忍耐不住的睁开了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奴,奴才是来送饭的,无心听两位主子的交谈,还求两位爷饶了奴才!”逢欢瑟瑟发抖的垂头跪在地上。
听着方才十四爷的话语,这凶神恶煞的说话之人,怕就是那个上辈子被射成了箭靶子的南燕质子了!
逢欢余光落在丢在角落里的那个猛鬼面具上,想必刚才进殿时吓唬自己的也是他无疑了。
“饭也送到了,还不滚出去!”江晏白挑着细长的眼角上下打量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嘴角勾出一抹细微的笑意。
听到江晏白的话,逢欢欣喜若狂的拽着袍角爬了起来。
如今在这宫里,她最爱听的便是这句滚出去,又保住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啊!
逢欢猫着身子一点点的向后退着,就要在她退出歧阳殿之时,鬼使神差的抬头瞄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冻住了逢欢的脚步,让她停在了大殿的门口。
天杀的,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那日在树杈子上,扔完了山李子核就跑的妖孽鼠辈吗!
害的自己在那个惨无人道的五皇子面前,替他背了黑锅。
“把门关上!”
听到江晏白的一声呵斥,逢欢立刻回了魂儿,她拔腿迈出了歧阳殿,胆战心惊的掩好了殿门。
逢欢本来对那妖艳鼠辈还存了一肚子气,却不曾想竟是自己上辈子为之跑腿卖命的主儿。
想着他活不了几年就要去见阎王爷了,逢欢揉了揉自己还痛着的脑袋,索性不与这短命鬼一般见识!
但让逢欢摸不清头脑的是,那个南燕质子同五皇子可是一向密不可分的要好,怎么还背地里偷摸摸的砸果核?
逢欢摇了摇头,那个短命鬼的事情与自己有何干系,这辈子她可不想再蹚那泼浑水了。
以后这个歧阳殿,还有那个短命的质子,自己要避的越远越好!
歧阳殿里,宗十四倒了杯清茶递到江晏白的面前,柔声道:“我听五哥说,这几日你越发的不愿理他了,可是有了什么矛盾?”
江晏白抻了个懒腰,慵懒的拄着胳膊撑着脸,挑着狭长的桃花眼看着宗羡,慢调细语道:“宗十四,你要何时成家呀?”
被江晏白这么一问,宗羡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他干咳了两声红着脸道:“你怎么突然扯上我的事情来了,我在问你和我五哥的事情。”
“宗十四,你莫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了心上人不成?”江晏白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笑着看向一脸窘迫的宗羡。
“胡说!没有的事!”宗羡脸色通红的一口闷掉了杯中的清茶,不由自主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瞧着宗羡这幅不打自招的模样,江晏白凑到他的面前,握着茶杯指着他发红的脸,玩味笑道:“宗十四啊,你可知道自己有一心虚就摸鼻子的习惯吗?”
被江晏白这么一拆穿,宗羡猛地站起来身子,支支吾吾了片刻便挠着头尴尬万分的跑出了歧阳殿。
望着宗羡羞涩逃走的身影,江晏白仰头喝尽杯中的清茶,心事重重的趴在了桌子上。
待他刚要闭目休养片刻时,便瞧见了掉在地上的那块土黄色的东西,江晏白慢慢起身走到那处俯身拾了起来。
捏了捏手里的东西,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禁蹙起了眉头。
姜片?
江晏白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在外翩翩君子形象的宗十四,怎么还有啃生姜的习惯?
逢欢气喘吁吁的跑回了东八所,一落脚那片宫墙跟儿,便瞧见了拎着麻布浑身散发阴冷气息的蔺青。
怎么又让他逮住了自己的错处?
逢欢咬着嘴唇拽着衣袖,一步步的蹭到了蔺青的面前,瑟瑟发抖的解释道:“方才,有两个宫女姐姐,命我去送东西,这才耽搁的差事……”
她抬眸小心翼翼的看着蔺青的表情,得罪了未来的总管大太监,比得罪了那个汪禄海还要可怕呀!
看着蔺青手中的潮湿的麻布,又瞥了眼他身后已然一尘不染的宫墙角,看来是自己不在的时候蔺青擦拭干净的。
逢欢不好意思的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走到蔺青的跟前,慢慢抽出了他手中的小抹布,还未等她说上半句,便听到蔺青冷冷的开口道:“和我去戒室领板子吧!”
手中的麻布啪的掉在地上,蔺青轻视了一眼满脸呆滞的逢欢,便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子。
逢欢委屈的抿着嘴巴,望着蔺青渐行渐远的身影,她认命的俯身捡起麻布,垂头丧气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进入戒室,逢欢便瞧着那个蔺青手里握着个细长的竹板,正回头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
本来蔺青的脸色便够黑的了,如今这幅样子逢欢只觉得他和阎王殿的黑无常如出一辙!
“把褂子撩起来!”蔺青手中的竹板指着逢欢小腿肚的位置。
望着那结实的板子,逢欢咬着嘴唇瑟瑟的摇了摇头,搓着自己的小手求饶道:“青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吧!”
见蔺青不为所动,逢欢赶忙学着元宝的模样,甜嘴奉承道:“青爷,青爷您是我们东八所最善良最英俊最大公无私的,您,您就是那春天的暖阳,夏日的甘霖,冬日的……冬日的小棉袄。”看着蔺青的面色越发难看,逢欢原本高涨的声音也一点点的消沉了下去。
完了,今日是定然逃不过这个青黑子的毒打了!
逢欢叹了口气,默默的俯身撩卷起了自己的太监褂,露出了两条白皙的小腿。
想着自己现在虽然是个小太监,可毕竟还是个女儿家,这般在男子面前露腿的行为简直是对自己的奇耻大辱。
对,蔺青不是男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太监!
逢欢抱着长褂看着蔺青举着竹板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俯下身子决然有力的一板子打在了自己的小腿肚上。
“唔……”
逢欢咬着袖子身子一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长这么大,活了整整两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那竹板子一下下的抽打在她的小腿上,逢欢毫不矜持的发出吃痛的呜咽之声,甚至直接大哭了出来,与其受着这番折磨还如一闸刀砍了自己的脑袋来的痛快。
这太监的活儿果然不是人做的!
“说好了,抱,抱团取暖的,你,你骗人!”逢欢抽着鼻子抬手抹了把眼泪。
“抱团的是他们,不是我。”蔺青抬手又一竹板子拍了上去。
能做总管大太监的果然同旁人不一样,其他小太监是撅把子,他是阴险毒辣的撅把子!
逢欢万分想一脚踹飞身下这个毒辣之人,可奈何又惹不起这个未来的大总管,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的挨完了他剩下的三板子。
听着逢欢呜咽不断的声音,蔺青扬起脑袋看向她冷言道:“一个大男人,挨了几下板子就哭哭啼啼的。”
逢欢委屈气愤的放下手里抱着的长褂,抹了把眼泪,一瘸一拐的蹭到门口,娇声道:“我又不是男人,我,我是太监嘛!”
说罢逢欢便抽了下鼻子一步步迈出了惩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