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元宝,被南边儿那些势利的连人带物件儿一起扔过来的,也就比你早来半日。”大太监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面前单薄的小太监。
都说汪禄海对这个新来的小东西不一般,又是亲自赐名儿,又是特殊照顾的。
今日这么一看,长得果然水灵儿。
被大太监这么一打量,逢欢有些别扭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莫不是自己哪里长得奇怪?
“把鞋子穿上,今日你们二人早些歇着,明日寅时鸡鸣起身。”
逢欢刚把小脚塞进鞋子里,便震惊的竖起了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寅时?
那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小命!
进了东八所的监栏院,逢欢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细窄的房间,里面除了一袭连榻别无旁物,与北六所可谓是云泥之别。
简陋的连榻上足足能睡二十余人,见着眼前的场面逢欢紧紧的将包裹搂在自己的胸前,颤抖的咽了下口水。
在自己忧思之时,那个肉墩子元宝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直接躺在了一个空位处,并朝着自己拍了拍身旁的榻子道:“贵儿,快来啊!”
逢欢嘴角一蹙,尴尬的笑道:“你不要管我,你先睡,先睡!”话语刚落,逢欢便听到了从元宝那边传来的呼噜声。
夜入丑时,整个后殿里呼噜声已经此起彼伏,逢欢缩在长榻下的角落里,将怀里的包裹紧紧的护在胸前,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汗味和酸臭味,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将整个脸埋进包裹里,靠着上面余留的莲华寺的香火味支撑着自己的意识。
忽然只听‘吱吖’一声,房间的门被慢慢推开,逢欢抬首向那进门之人探去,只见他手上搭着褪下来的太监服,一身干净清爽的模样。
感受到逢欢的打量,那人侧过头目光扫向逢欢。
迎上他冷漠尖锐的眼神,逢欢一怔,这不是白日里挨鞭子的那个太监吗?
逢欢脑中一慌,惊吓的将脸重新埋进了包裹里,待听到连续的铺床上榻之声后,逢欢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
只见那人已躺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上,逢欢倒吸了一口凉气,紧了紧胸前的包裹,倚在身旁的木榻子上昏昏而睡。
活了两辈子,逢欢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鸡这种生禽!
还未睡上多久,耳畔便传来了鸡叫的声音,这东八所里面的公鸡肯定是不会睡觉的!
还没等逢欢清醒过来,就被元宝整个人腾空架了起来,一路小跑的夹着自己出了房间。
那元宝就是个胖墩子,即便用他最快的速度迈着小腿,他和逢欢仍是最后两个到达院子里的。
瞧着这已经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的小太监们,逢欢和元宝赶忙悄默默的站在了队伍的后面,整理了几下身上的太监服。
抬头望着还正当空的月亮,逢欢委屈的颤抖着嘴唇,她当年做美人时,即便是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都没有起的这么早过。
“兄弟们,又到了我们东八所鼓舞斗志的时候了!”
听到前面的吆喝声,逢欢探着脑袋朝前面看着,这东八所太监们起身的时间足足比北面早了一个时辰。
也不知道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趁着其他宫所的人还未醒,喊出我们东八所的口号!”
大太监话语刚落,逢欢便见她前面的数十余太监齐刷刷的举起了拳头,随声吆喝着:“抱团取暖,绝不恶斗!抱团取暖,绝不恶斗!”
逢欢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齐刷刷的场面,这东八所竟是这样的?
简直可以和要上战场行军打仗的士兵们相媲美了,听到耳畔元宝突起的声音,逢欢震惊转头瞧着身旁已然跟着举拳头喊口号的元宝。
这家伙的适应能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啊!
迎上了大太监巡视的目光,逢欢屏住了呼吸瑟瑟的举起了拳头,跟着众人一起喊了起来。
“我们东八所虽不如其他宫所受人敬仰,但人穷志不短,我们东八所的太监们也是容不得旁人欺负的,只要我们彼此依靠,同心协力定有我们东八所太监们的出头之日!”
逢欢细想着上辈子在自己刚入宫的那几年,东八所的宫人们的确是最底层的,可没过多久便如日中天了,例银比旁人要多,主子们的打赏也多。
“贵儿啊,我听说这个陈公公入宫之前做过一段时日的山匪,果然这连晨起训话都是一股浓浓的匪气啊。”元宝在一旁滋滋滋的摇头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逢欢歪着脑袋看着元宝。
只瞧着元宝捂着嘴巴冲着她窃窃私语道:“消息多,路子广,在这宫里才有好日子过。”元宝暗戳戳逢欢的胳膊说,“贵儿啊,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哥哥我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逢欢拍开他的粗圆的手指,有些嫌弃的缩了缩身子,自己这两辈子活的岁数都能当他的娘亲了!
“富贵,元宝出来!”
听到自己这个俗气难耐的名字,逢欢低头叹了口气,即便再不情愿还是跟在了元宝的身后小碎步的走了上去。
“昨天,我们东八所又填了两个新人,开始我们东八所的例行传统吧!”
一听到例行传统,逢欢吓得挪到了元宝的身后。
前几日刚去北六所时,也是这样的大清早儿,也是例行传统,然后她就被数十个小太监轮番吐了口水。
害得她恶心的足足一天没吃进去饭。
“宝爷白嫩富态,贵儿爷细皮嫩肉,东八所给你们温暖!”
“宝爷聪明机灵,贵儿爷面如桃花,东八所给你们温暖!”
看着这些小太监们炯炯真诚的目光,逢欢嘴角一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于是在逢欢瞠目结舌下,她听完了这数十余人对自己和元宝的称赞之词,什么人比花娇,牙白嘴红,八面玲珑,逢欢觉得她活了两辈子都没听到过今日这么多的称赞。
逢欢从元宝的身后默默蹭了出来,尴尬的笑了两声。
当她侧头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太监堆里格格不入的人,就是那个昨日里挨打的太监,这蛇形般的一一称赞轮到他的时候,两旁的小太监很有默契的直接略了过去。
“好了,你们两个既然来到了东八所,我们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公公一脸严肃的拍了拍他们二人的肩膀,“切记我们东八所的宗旨,一切,以保命为首!”
逢欢和元宝乖顺的点了点头,在这诡谲的深宫之中,没有什么比小命儿更重要的了!
“黑子呢?青黑子在哪里?”只见大太监朝着太监堆里左看看右寻寻。
沉默了片刻,逢欢便瞧着太监们纷纷猫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露出了埋在太监群中的人。
逢欢探着脑袋瞧着站在原地的太监,竟又是那个挨打的人。
对比着他身后的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太监们,这人确实是较黑的,不过五官倒还是蛮精致的,与这太监相比倒是更像是孔武有力的公子哥,就是透露着生人勿近的阴凉之感。
“从今日起,黑子就是你们俩在东八所的师父了,他叫蔺青。”陈公公指着蔺青说道。
蔺青?
逢欢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便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总管太监蔺青?
想着昨日在净清殿里他默默的挨了汪禄海那么多下鞭子,这世间还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汪禄海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他会被这个蔺青取而代之吧!
“我不带徒弟!”只听蔺青冷冷的一句话打破了逢欢脑子中的思绪。
“整个东八所就你没带过小太监了,这次你休想逃掉!”陈公公不依不饶的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伙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各忙各的去吧!”
待一众太监离开后,便见元宝一溜烟似的跑到了蔺青的身旁,猫着腰笑道:“青爷,要奴才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蔺青无视着元宝和一旁陷入震惊中无法自拔的逢欢,冷漠的转过身子朝院外走去。
“贵儿,别发呆了快跟上!”
看着元宝朝自己招着手,逢欢才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气迈着小碎步追上了他们的步伐。
一路走到长华宫后的园林,蔺青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转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将手里的物件儿扔在了地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又指了指远处的造景假山,开口道:“巳时之前打扫干净,路面无细石,草不过脚踝!”
逢欢张大了嘴巴望着他手指的这段距离,巳时?即便是给她一整日也清理不完啊。逢欢扭头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元宝,只见他撅着捡起了地上的扫帚,笑盈盈道:“青爷放心交给小的,小的妥妥完成任务!”
逢欢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这个信誓旦旦的元宝躲到林子里舒舒服服的睡起了回笼觉,望着这无止境的草丛,逢欢终是无可奈何的咬了咬牙,拿着铁剪子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嘶……爷,你坏!”
“小妖精,你不就喜欢爷这么对你吗,嗯?”
忽然一阵阵娇羞之声传进逢欢的耳中,让她的后脑勺一阵发麻,身子猛地僵在了原地。
虽说她活了两辈子还未经人事,可当年在宫里多多少少也是听宫女们提及过的,这番面红耳赤的声音简直是不言而喻了。
可这光天化日,还是在宫里,她竟不知何人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虽说在宫里不听不看才是保命的技巧,可这番阵阵不休的绵软之声还是勾住了逢欢的魂儿,让她握着手里的铁剪子小心翼翼又好奇的朝着假山那处走去。
望着那处几根细竹叶的摇摇洒洒,逢欢咽了下口水,这云水之乐竟是如此的激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