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旺的很,即便有头顶这片片茂密遮蔽,也是挡不住那肆意而来的烈光。
已是处暑前后,连身旁吹过的风都是闷热的。
原本这个时候蚊虫便多的可怕,更不用说还是在这小树林子里。
听着耳畔嗡嗡作响的飞蚊之声,逢欢不安分的抬手扇了扇,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小奴才,别动,安分些!”
逢欢一个激灵,绷直了身子,委屈的抿起了嘴巴。
这又是捂眼睛,又是抓胳膊的,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呀?
听着身后之人急促的心跳声,逢欢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这位爷,您要是不想让奴才说话,应该捂住奴才的嘴巴才是!”
只听身后那人不耐烦的“呲”了一声,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这个小奴才当爷是痴傻的不成,还用你教,你再发出声音,爷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耳畔低沉的声音让逢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毕竟她活了两辈子,还没和哪个男子距离这般近过。
可一听到拧脑袋的字眼儿,逢欢一下子安分了下来。
她乖乖的一动不动的靠在那人的怀里,怯生生的咬紧了牙根。
这人唤自己奴才,又将拧脑袋这般惨无人道的话语挂在嘴边,想必定是非富即贵了。
惹不起,惹不起!
“这人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了?我明明看见小白进来了啊。”
“主子,莫不是我们看错了?”
“不会,小白他化成火我都认得。”
“那,那主子我们再往前寻寻看,这里看来是真的没有人。”
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逢欢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你干什么?”看着身前的小太监自扇嘴巴子,江晏白眉头一蹙。
“爷,蚊子。”逢欢揉了揉脸蛋,轻咳了两声,“爷,他们都走了,您可以放开奴才了吧。”
江晏白歪头看着她脸上的蚊子包,嘴角一丝笑意。
他扭头探了探,见刚才那几个人已经消失在宫林里,安心的长舒一口气。
看着身前吓得小脸拔凉的小太监,江晏白松开了她的胳膊,可捂在她眼前的手掌却迟迟未落下。
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自己今日这番举动让一个小太监撞见,着实不妥。
江晏白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太监的着装,又瞧了瞧自己的,眼底萌生了一丝念头。
“衣服解了!”
逢欢脖子一扬,唇瓣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
“没听懂?我让你把衣服解了,快点儿!”
听到身后之人的话语,逢欢颤颤巍巍的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死死的护在胸前,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爷,爷奴才虽说不是个男人,那,那也不是女子啊,行,行不得苟且之事的。”逢欢牙齿打颤的说道。
大邺宫规森严,这宫里怎么会有这般如狼似虎的下流之徒?
如若被人发现她是个女子,那等着自己的岂不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江晏白邹着眉头,低头看着面前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太监。
“你再不解,我就拧你脑袋了。”江晏白抬起另一只闲置着的手,捏住了她的脖子。
感受到脖颈后的阴凉,逢欢一咬牙一跺脚,三两下的除去了身上的太监褂,紧紧的抱在怀里。
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太知道脑袋的可贵了。
世间这万千斑斓,都抵不过一颗脑袋来的珍贵。
瞧着面前一身素色宽大里衣,单薄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江晏白一把将她手里抱着的褂子抢了过来。
他一手捂着小太监的眼睛,一手往自己身上套着褂子,慌乱之余他的目光落在逢欢破旧的布靴上。
那双素靴,倒是更配这身太监掛。
江晏白踢了踢逢欢的脚后跟,命令道:“靴子给我!”
逢欢裹着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冷颤。
这到底是哪位主子,竟有这逼人褪衣的癖好?
碍不过脖颈后死死掐着的手,逢欢抬手朝着自己的双脚摸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褪下了脚下的那一双布靴。
她赤脚站在草丛里,委屈又害怕的抽了下鼻子。
接过这小太监递过来的一双布靴,江晏白一手捂着她的双眼,实在没法子再套上这双靴子。
他扭头一把摘下逢欢脑袋上的太监帽,当他瞧见那光溜溜的小脑袋时,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音。
感觉到头顶的凉意,逢欢紧张的抬手捂住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委屈的眼泪巴巴的落在了江晏白的手心里。
都怪爹爹,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算命先生,非说自己和爹爹八字犯冲,不好养在府中。
害得自己打从有记忆起,就是在莲华寺中同姑子们一起过日子的。
不仅如此,那算命先生还顺道掐指一算,说削发便可去除业障,结果她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掌心的湿润让江晏白一愣,这小奴才居然还哭了!
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江晏白心里一软,也没有再打趣她的心思。
他将手里的太监帽扣在了逢欢的脸上,威胁着说:“自己捂好了,若是让我发现你回头了,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逢欢哽咽着捧着手里的太监帽,乖顺的遮着自己的脸。
她瑟瑟发抖的蹲下了身子,背对着江晏白撅在草丛里,声音娇弱道:“爷放心,奴才就蹲在这里,绝不会偷看的。”
“你这是什么脚?怎么这么小?”江晏白咬紧了牙根,奋力一蹬,才终于将那双不合脚的靴子套了上去。
他感受着靴子里蜷起的十根脚趾,不舒服的原地甩了甩。
“奴,奴才天生脚便生的小,奴才祖,祖上都是这样的。”逢欢赶忙解释道。
可千万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是个女子!
江晏白低头看着这不跟脚儿的鞋,又瞥了眼撅在一旁的娇小身段儿。
生的这般矮小,脚小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他转身看向林子的尽头,思索了片刻扭头对那小太监说道:“可认得字?”
“认,认得。”
江晏白又问:“那可读过书?”
“读过……嗯,一点点。”
江晏白上下打量着那个撅在草堆里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一个小奴才竟还会认字读书?
“那可读过大邺宫规?”
逢欢一愣,这主儿问东问西的,也不知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逢欢思索了片刻默默的摇了摇头。
“撒谎,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听这话,逢欢认命的点了点头。
江晏白满意的甩了甩肩上的长发,转过了身子,他侧眸瞧着还蹲在地上的小太监,笑着挑起了细长的桃花眼。
“那就背一整遍大邺宫规,不背完,帽子不准放下!”
背一遍大邺宫规?!!
逢欢一阵心慌,颤抖的瘫坐在地上,她举着手里的太监帽求饶道:“爷,爷您放心,奴才定然不会回头偷瞧的,您就饶了奴才吧。”
这主儿不就是想借着自己背宫规的时候,偷偷溜走吗,自己不看他不就是了。
虽然此时此刻她心里万般好奇,这到底是哪个宫的哪个主儿,可这好奇心和小命相比,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你这个小奴才,还敢顶嘴,让你背就背,若是让我发现你漏掉了哪句,这脑袋……”
还没等江晏白说完,只瞧着坐在地上的逢欢磕磕巴巴的开始背起了宫规。
“不能做不该做的事,不能听不该听的话,循规蹈矩,谨言慎行,切勿行偏踏错……”
看着吭哧吭哧撅着身子,背诵宫规的小太监,江晏白满意的扬起了嘴角,甩袖朝着林子外头走去。
过了酉时,太阳都西落而去,逢欢才哆嗦着双腿,扶着树干,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她低头裹紧了身上的仅剩的这件里衣,可怜巴巴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先是被一群太监嫌弃赶了出来,又在这林子里被抢了衣物,还被逼着蹲在地上背完了整本大邺宫规。
她扬起小脑袋看着昏沉沉的天儿,佛祖老爷一定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逢欢抬手遮着脸,躲避着一路上宫人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挎着肩上的小包袱,迎着重重打量,终于落脚在东八所的大门外。
她赤着双脚,仰头看着殿门上的牌匾,低头叹了口气。
从一个狼窝里出来,又钻进了另一个。
入宫这几天她想尽了逃出宫去的法子,可是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活了两辈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这宫里,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踏了进来,想出去就难上加难了。
她努力了两辈子,这个四方四正的皇宫,她怕是逃不出去了!
留意到站在门口孤零零的小太监,一个憨实的圆滚滚从门槛里跳了出来。
他倒背着手,围着逢欢前前后后的饶了几圈,嘴里滋滋滋道:“你就是那个从北头儿发配过来的富贵儿?”
这圆滚滚的打量让逢欢一颤,她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瑟瑟的点了点头。
“你是喝露水长大的吗?怎么生的这番羸弱,活脱脱的像个姑娘。”
听到姑娘二字,逢欢猛地立起了脖子,压低了声音粗狂道:“谁说的,你可不要小瞧了我,我,我力气大着呢!”
那圆滚滚戳了戳逢欢的肩膀,一脸轻视的摇了摇头,他看着逢欢那双白白净净的小脚,犹豫了片刻,便褪下了自己脚上的粗布鞋子,踢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双破了洞的鞋子,逢欢有些不明所以的歪头瞧向他,眨了眨明闪闪的眼睛。
“你,你看我做什么,这东八所可不比北面的活儿精细,割破了脚,可有你哭的!”圆滚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得满是善意。
“元宝,你别欺负新来的小家伙!”
听到声音,逢欢怯生生的抬头朝院内瞧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笑容爽朗的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双干净的布鞋。
看着这太监身上不同于旁人的褂子,逢欢便隐隐确定,这位就是这东八所的领头大太监了。
大太监拍了拍逢欢的肩膀,俯身将手里的新布鞋放在了她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