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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叶绍礼是您的长辈吗?”

车内的空气突然静默了几分。

不怪陶云会这么问,刚才?他说出的话实在是让她又惊又喜,可冷静下来后她渐渐察觉了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叶延禛姓叶,叶绍礼也姓叶。

而叶延禛恰好知道叶绍礼的存在。

所以,她才忍不住问出口。

听到她的话,叶延禛脸上险些没稳住表情,他缓缓开口:“你先回去洗漱,别感冒了,找人这件事还有机会。”

陶云固执地看着他:“老师,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叶延禛一顿,隐隐叹了口气,看着她:“下周一,会有政府的领导来学校,到时候随行的人,你可以关注一下。”

这话无疑是在告诉她叶绍礼的存在了,陶云顿时安了心。

他还在。

他还在啊……

真好,真好。

陶云眼眶含泪,视线模糊,喜极而泣。

把她送回学校,叶延禛叮嘱道:“记得多喝开水,别感冒了。”

陶云下了车,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老师,谢谢您。”

说完,便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叶延禛又给宿管阿姨打了个电话,这才?驱车离开。

那之后,陶云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离下周一还有两天,陶云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度日如年。

连着几日的阴雨天,陶云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

每天晚上都在想跟他见?面后的场景,还有他的模样。

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终于,到了周一。

如叶延禛所言,那一日会有领导来学校,陶云格外关注。

可当天,除了学校的那几位领导以及政府那边的人,陶云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打起精神,吃了片退烧药,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蹲守在会议室外。

三个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开了,陶云刚要跑出去,却顿住,那么多重要的人在……自己跑出去,会不会给他惹麻烦?

陶云紧咬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多会儿,人陆续离开,她终于走了出来,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陶云往下看去,一个清瘦的背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那一瞬,陶云心脏好似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

她恍惚地开口:“叶绍礼……”

“叶绍礼——”她对着下面喊了一句,被护在中间的那人背脊微僵,却并没有回头。反而他身旁的几人诧异地回过头,是哪个学生这么没礼貌直呼人名讳的?

陶云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

紧接着,她不等电梯,直接顺着楼梯跑下。

胸腔里被空气挤压地生疼。陶云跑下楼,便看到那人已经上了车,车子缓缓驶出校门。

来不及多想,陶云迈开步子追上那辆车。

“叶绍礼,你等等——”

那辆车子似乎开得更快了。

人哪儿能追上车子呢?还是发着高烧的病人。

可她的速度却不慢,那是一种激发了身体全部潜能的速度。

可人与车子?的距离丝毫不减。

陶云心中委屈极了,这个人明明知道她在哪儿,却一直躲着不见?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算是分手,也要好好地当面跟她说清楚,这样避而不见?算什么!

陶云心中又气又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却不愿把那辆车跟丢。

可那辆车子越来越远,陶云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掌心手臂被蹭出了一大片血渍,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陶云起身,却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头重脚轻,心脏也好似要从胸口跳出来,呼吸困难。

她却并没有放弃,因?为她似乎离车子?近了些。

眼前的画面一点一点没黑暗浸染。

陶云伸出手,想要够着那辆原来越近的车子,最后视线全黑,身体无力倒下。

车子停下。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拄着拐的清瘦老人。

身后的随行者忙拿着伞下车:“董事长,下大雨了,您不能出来……”突然地,他话音一滞,对眼前这幅画面感到惊愕。

拐被搁置一旁,雨滴大颗大颗落下,随行的助理却愣住了,没有上前。

因?为那一刻,那两个人之外似乎筑起了结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叶绍礼将她扶起,手抚上她脸颊,看到她掌心手臂上渗出的血渍,心顿时疼得抽了一下。

他缓缓将她抱了起来。

只有在这大雨中,才?能容忍眼泪落下。

那样坚忍的人,只在这时露才出了真实的模样。

“你怎么这么傻……”

最后雨中的镜头,是叶绍礼眼神中隐忍压抑的痛苦和无奈。

“好,卡——”

结束拍摄,大家都看起来有些辛苦。

特别是两位主演,这场戏投入了太过多的情绪,撕扯感特别大。

肖若整个人都有几分疲倦,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宋知蓦拿着大浴巾盖在她身上,替她把水渍擦干。知道她的情绪沉浸在戏里,宋知蓦没有出声惊扰她,而是拿着水递给她。

肖若喝了半杯姜茶驱寒,她缓了缓,由着造型师替她补了一遍妆。

休息了片刻,随着剧组的人转换场地。

肖若坐在保姆车上,低头看着剧本。

一旦入戏,她要好一会儿才能走出来,戏还没拍完,宋知蓦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她。

当新的场景布置好,导演拿着扩音器喊开拍——

场记打板。

陶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呼吸间全是消毒水特有的气味,这是医院?

对了,叶绍礼……

她双目无神,望着天花板,还是没能追上吗?

门外传来叩门声,陶云恍若未觉,直到脚步声走到了跟前。

不是护士……陶云视线缓缓看了过去,怔住——

“叶绍礼……”

做梦吗?陶云下意识地去掐住自己的手臂,刚要用力掐,来人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掐,还打着点滴。”叶绍礼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自责,更多的是生气,只是他生气也不表露在脸上,只是看着她,平静地说:“发烧了为什么还要在大雨中跑,你不要命了吗?”

一提起这事?儿,陶云心中的气尚未消,瞪大眼睛看着他,语气也不好:“那你逃什么?”

头一回被人这么质问,叶绍礼明显怔了怔,说:“那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不逃,我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你以为我喜欢在马路上追着四个轮子?的车跑吗?”陶云胸口微微起伏,什么再见?的温情会面,什么期待的画面,通通不存在!

还有,这种关爱后辈的语气和眼神,也让她很上火!

看到她一脸怒容,叶绍礼顿了顿:“对不起……”

刚走到门口的叶延禛便听到了这三个字,说真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亲向人低头。

有点不真实的画面。

“哼,原谅你也要看你态度。”陶云完全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四个字怎么写。

叶延禛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父亲说——

“我以后不逃了。”

“真的?”

“嗯。”

已经领教到她的执拗,叶绍礼唯有低头,且心甘情愿。

那样的画面,旁人再插不进去,叶延禛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这俩人。

出院后,陶云回到学校。

叶延禛一直担任她的班主任,带了整整四年。

期间,叶绍礼也没有让她休息,寒暑都很忙,基本没有假期。

叶绍礼虽然不忍心她吃苦,可却不得不让她成长。他不希望将来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欺负,只有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他才?能安心。

唯独她自己强大起来。

叶绍礼亲自教她商场上的事?,教她管理公司,并参与公司的运营。

直到她就算没了他,也能很好地让自己过得好。

转眼,陶云大学毕业。

俩人举行了婚礼。

陶云的父母并不看好这段婚姻,十分反对,甚至出言断绝关系。

后来,不知道叶绍礼与那对夫妻说了什么,态度总算平和了不少,却仍是没什么好脸色。

婚礼那一日。

叶绍礼没有宴请宾客,坐在下面的只有叶延禛一人。

大教堂圣神庄严。

神父宣读着誓词,身着美丽婚纱的新娘与一身白色西服的新郎交换了彼此的戒指和誓言,在上天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

陶云隔着白色的头纱看着他,眼底的喜悦和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叶绍礼的五官清隽,不是十分俊美的那种,却十分耐看。他的面部线条棱角分明,浅棕色的双眸给人一种玉质的冷感,多半时候是严肃的,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冰川融化,春风微暖。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却也赋予了他独特的魅力。

叶绍礼微微低下头,彼此交换了誓言之吻。

……

转眼半个月过去,《时间之堤》的拍摄也接近尾声。

肖若习惯了宋知蓦在身边,一开始片场的众人都有些拘谨,但渐渐地发现这位大佬其实是十分温和且容易亲近之后,便渐渐放松了下来,该干嘛就干嘛。

肖若见此,只觉得男主太厉害。

能够在短时间内让所有人对他放松,甚至非常平和地交谈。

似乎,只要他愿意,跟谁都能交上朋友。

这个能力,也是让肖若很是羡慕了。

收回目光,肖若开始准备最后的拍摄。

最后的拍摄……

翻着手中的剧本,肖若情绪很低,她很喜欢这个故事?,有一种说不出的共鸣,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她视线落在剧本最后几页薄纸上——

七年后。

夏末,四合院的槐花再次开了,依旧白得娇嫩胜雪,落在泥土中让人感到惋惜。

叶绍礼坐在轮椅上,望着门的方向,他在等她回家。

身体的衰败是自然规律,人终究敌不过时间。

“延禛,他日若是有人真心待阿云好,便由他。若那人抱着目的接近阿云……”话未尽,却透着一股子狠厉。

“父亲,我明白。”

“还有,她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学生,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看着她些……”

像是在交代后事般,叶绍礼说的最多的,便是自己那小妻子。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

“她害怕寂寞,我离开后,让她多忙碌公司的事?,忙起来的话就没有时间想其他了……”

“延禛,你要尊敬她,因?她是我的配偶,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

“父亲您放心,我会谨记在心。”

叶延禛将父亲的话一一记下。

……

转眼,入秋了。

叶绍礼腿疾似乎缓解了很多,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今天太阳很好,要不要去外面晒晒太阳?”陶云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中药,在他身旁坐下,“我试了试,已经不烫嘴了。”

“嗯,一会儿辛苦你推我出去。”叶绍礼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碗,一口饮尽,拿了茶水漱口。

接过他手上的空碗,陶云趁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朝他眨眨眼:“那我今天能不能不看报表了呀?”

“好好好,依你。”叶绍礼宠溺地看着她,“还请夫人快把我的轮椅推来。”

“好嘞~”陶云听到自己终于不用看那让人头疼表了,开心地去把轮椅推过来。

叶绍礼起身,手背浮起的青筋有些可怖,但很快被袖子?掩去。

陶云忙上前扶他。

叶绍礼坐在轮椅上,现在,他已经习惯被她照顾了。

陶云将他推到外边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此时是下午四点的样子,阳光温度正好。

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很舒服,很暖。

一阵风吹来,陶云忙进屋拿了一张薄毯出来。

她把薄毯盖在他膝上,自然地蹲下·身替他捏腿。为了他,她特意去学了按摩,手法十分娴熟。

“阿云……”

“嗯?”陶云抬起头看他,“力道重了吗?”

“不重。”

“那就好。”陶云松了口气。

“阿云……”

“嗯?”

“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半晌。

“阿云……”

“嗯,我在呢。”

“遇见?我,会不会是阿云的劫呢?”

陶云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眼神格外认真:“不是。”

闻言,叶绍礼笑了笑:“那就好,我很高兴……”

“遇见?你,我很幸福。”

风轻轻地,很温柔。

“阿云能给我倒一杯茶吗?”

“好,”陶云替他把膝上的薄毯重新盖好,“你等我一会儿啊。”

脚步声远去,风吹过槐树枝叶的声音,沙沙响……

叶绍礼头微抬,碧空如洗,岁月安详。

此一生,遇见?你,我何其幸。

来生,愿换我来守护你。

他缓缓阖目,神情安详。

枝头叶子离枝,打着旋儿落在他鼻尖。

陶云端着温茶出来,走到他身旁,突然慌了:“……叶绍礼?”

手中的瓷杯应声而碎,陶云眼眶瞬间红了,双腿一软,跪下身抱住他:“不,不要睡……这里风太冷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

陶云31岁那年,叶绍礼寿终正寝。

追悼会上,陶云没有哭。

葬礼上,也没有流泪,她温柔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

你守望我出生,我为你送行。

你看,这是不是一个轮回。

我们的相遇,是缘。

它不是劫。

……

一个月后,陶云收拾叶绍礼的书房,发现夹层里搁置着一本书,便拿了出来。

似曾相识的书皮,翻开,果然是。

很多年前,与他相遇之前因?为查找一本文献,还书的时候发现的那本《铜官窑瓷器题诗》,犹记得当时夹在里面的书签还写着情书。

翻开,书签还在。

她把书签拿起,一眼便看到了书上的那句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她缓缓蹲下,抱着书蹲坐在角落里,胸口微微起伏,无声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之堤》原本是我去年的一本预收文,原名叫《他来自1967》,没勇气开文,因为基调比较悲伤,没人会喜欢……但自己又特别喜欢这个故事,所以还是想写出来让人看到。

明天,继续主角的故事。

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