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大脑有几秒放空。

比之前被注射过的延缓思维的药剂还要迟缓。

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而脑海之中,仿佛有许多帧画面飘过。

一个小男孩,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从瘦小孱弱到高大宽厚,从青涩到沉稳,但始终如一的陪伴女孩。

炽烈的爱意渐渐隐藏,汇聚成波澜壮阔的深情隐匿在点点滴滴。

直到——

女孩说:“我要走了。”

“愣什么呢?”

卫绾回神。

呆呆抬头,是珍妮,里昂在她身后陪她。

她脸色很冷,昂起小巧的下巴:“你们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会儿一个?排队来这里领糖果?”

卫绾没理会她,弯腰把吸血鬼拉了起来,扶着他,让他的手臂搭在她肩膀。

见珍妮要推小楼的门,“别看。”

珍妮手已经推开,闻声:“什么?”

小楼的门缓缓打开。

展露出惨绝人寰的景象。

珍妮后退两步,原本就白的脸色更白了:“天哪!天!这他妈是什么?!”

里昂忙把门关上,搂住珍妮哄她:“别怕,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卫绾想起吸血鬼说的那声“别怕”,她记忆还很混乱,理不出任何思绪,当务之急还是先救拜帕。

珍妮见她要走,忙拉着她质问:“这是谁做的?是不是拜帕?!”

这种惨无人道的事,除了吸血鬼也没谁能做出来了。

卫绾目光落在珍妮钳制着她的手:“不是他,你松开。”

珍妮:“不是他会是谁?!这座古堡难道是别的吸血鬼的吗?!拜帕住在这古堡,小楼是古堡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没心情和你讲道理。”卫绾撩起眼皮,“我再说一遍,松开。”

她掌心已经握到了迷你手电。

能够灼伤吸血鬼的手电。

珍妮后退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吓人的场景,她目送卫绾离开,怔怔地扭头问里昂:“你看到了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刚刚变成红色了!”

里昂脸色也不太好,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珍妮短短几分钟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生怕自己的爱人也出什么事,紧张问:“天哪,亲爱的,你怎么了?”

里昂脸色变幻,最终自己说服了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和爱人解释。

“吸血鬼里面有种献祭,能够让人类获得最完美的初拥。”里昂沉重道,“我怀疑卫绾获得了拜帕的献祭。”

最完美的初拥。

那是很古老的咒语。

也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咒语。

——用自己的血液浇灌,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换对方的涅槃重生。

古老咒语往往凄美哀婉。

吸血鬼以命为祭,换取人类不老不死,不惧阳光,永无疾病,且永远强大,永远神圣不可侵犯。

当时珍妮杀死塞缪尔,与吸血鬼种族敌对时,他愿意陪伴珍妮与整个吸血鬼种族为敌。

但他很难想象——

他会给珍妮完美初拥,让珍妮变得比吸血鬼强大,却又能够生活在烈日之下。

他不能。

他可以爱珍妮身为人类的模样,可以爱珍妮身为吸血鬼的模样。

他可以陪着珍妮过任何生活,在地下室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在阳光下贫困潦倒,可以把最后一口吃的让给珍妮。

但绝不可能牺牲自己让珍妮成为比吸血鬼更完美的物种。

他做不到。

他可以与对方同生共死。

但绝对!

绝对做不到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对方涅槃重生。

这种极度的无私。

尤其是在吸血鬼与人类身上,在猎人与猎物之间。

里昂对拜帕升起了些敬佩。

这位曾经是吸血鬼种族的传说,以后也会是。

他将永远不朽。

因为最坚固的爱是不朽的。

而他也以生命为代价告诉所有吸血鬼,如我们这般自私阴暗的丑陋物种也会有如此伟大的时刻。

-

卫绾将吸血鬼带回卧室的时候,拜帕轻咳了声,似是要醒过来。

但也仅仅是假象。

她把手指伸进他口腔,贴在吸血鬼的尖牙正要划破,拜帕的舌尖推了推她指尖,他半睁着眼,无奈地笑:“小女孩,喝血没用。”

大抵是柔软的舌尖勾着手指,所以说出的话语很是含糊。

也可能……是他身体不行,过于虚弱,连吐字都不甚清晰。

卫绾:“那要怎么办?”

拜帕坐起身子,掏出口袋的手帕,认真地替她擦拭。

他垂眼,落在少女脸上。

女孩也耷拉着眼皮,唇线抿紧,是她紧张到极致,却又无措的神色。

吸血鬼收回手帕,用力揉弄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卫绾沉默着。

拜帕唇角的笑渐渐淡了,他喉咙发痒,轻咳两声,语气依旧温和,早早地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他如长辈般的温和儒雅。

吸血鬼轻缓说:“其实我很开心。”

“我会死,但我从未想过死之前还能拥抱你。”

他停顿了下,问:“红薯泥好吃吗?”

卫绾点头:“嗯。”

她声音很轻,像是极力压抑着悲痛情绪,悲痛之中还掺杂着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但那股汹涌澎湃的悲伤如潮水般拍打着她,让她在难捱的伤痛汪洋之中沉沉浮浮,几乎无法呼吸。

拜帕又温和重复:“真的好吃吗?我亲手做的。”

卫绾抬眼,真挚回:“很好吃。”

吸血鬼的表情很柔软:“这就够了。”

卫绾想了想改口:“也不是很好吃,你还要多练习几遍。”

他见她神色格外苦大仇深,忍俊不禁:“好了,别担心,我还会活很久。”

会活着见到你得偿所愿,活到能送你回家的那天。

卫绾执拗问:“很久是多久?”

吸血鬼逗她:“那我死之前给你个提醒?”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我吗?”

拜帕失笑:“我上年纪了,小女孩。”

“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他停顿了下,“一千三百九十二岁,吸血鬼也会老死的。”

他见卫绾还要问什么,伸手搂着她躺在床上:“睡一觉,陪我睡一会儿。”

卫绾心说,骗子。

吸血鬼不老不死,才一千多岁怎么就会老死了。

她窝在拜帕怀里,莫名想哭。

那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好像听到有谁说:“我给您画一幅画像吧。”

“就当是……您留给我的纪念。”

无数的话语钻进脑海。

好像听到了男孩把心声大胆的说出来,让心爱的人听到。

——“我想陪您一起走!”

少女轻轻的嗓音响起:“你睡了吗?”

拜帕没睡,也睡不着。

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骨头碾碎了般痛不欲生,他嗯了声,语调上扬,懒懒的,像是在聊家常。

卫绾:“其实,其实和我一起走,会是悲剧。”

会被关进研究员,会被当做异种研究,会经历惨无人道的实验……

平平安安生活在这里最好。

吸血鬼身体似乎僵硬了下,他浑身冰凉,僵硬的那一瞬间,像极了死透的尸体,了无生息。

也没有回声。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卫绾把为数不多想起来的记忆结合拜帕所讲的拼凑成一个故事,并按照吸血鬼的喜欢添加了个喜剧结尾——

他说:“没关系。”

-

清晨醒来的时候,吸血鬼还没有醒,卫绾发着呆数他浓密漆黑的眼睫毛。

一开始,她是想过利用拜帕——刚进入副本时,也是她刚出研究院出来,沐浴着已经快两年未曾见过的温暖阳光,心中全是阴毒险恶的心思。

现在也是。

现在也想要杀死武屿兄弟。

也想要毁掉这个变态的副本。

更想要毁掉他们那个畸形的研究所。

卫绾心想,拜帕喜欢的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而不会是现在这个满腔恶毒心思,两面三刀的阴险人物。

就像埃尔默浅薄的喜欢一样。

对漂亮的皮囊,对善良的性格。

那种流于表面的好感,浅薄的像小时候吃的特别特别脆的甜甜的薄片,用力一捏碎的只剩渣渣,都无法拼凑完整。

她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爱。

外面的天一直是黑的。

吸血鬼不知道睡了多久,但始终没醒。

卫绾轻手轻脚的下床,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女孩,陌生又熟悉。

竟然会有。

啊,原来她是长这样的吗?

这种荒唐想法。

她伸手盖住镜子里微微泛红的眼睛,额头抵在手背,又想起了一幅画面。

十六岁的男孩浑身血液,踩着干净的地板,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她身后。

在这间盥洗室。

她透过镜子看到了惶恐不安的男孩。

“那个拜帕想杀了您。”

他压着唇角的颤抖,笑了,像个小丑:“所以,我杀死了他。”

男孩唇角的笑容渐渐磨平。

“现在——”

“我知道了规则。”

“我成为了拜帕。”

“我生活的世界,是假的……”

“那您呢?”他快哭了,“您是真的吗?”

您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您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