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默直接跳起来,挡在卫绾身前,他常年刀不离身,此时直接拔出刀,厉声呵斥:“你到底是谁?!”

少年充满青春活力,意气风发,连张扬的姿态都透着股蓬勃的朝气。

卫绾躲在埃尔默身后,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神色漠然,看向埃尔默宽厚的肩膀时眼底藏着些羡慕。

对这种肆意张扬的热烈的羡慕。

霎时,漠然的神色重新归于柔弱可欺,却又给人股韧劲。

像风雨之下随风摇曳,却顽强生长的小白花。

卫绾轻轻拽了拽埃尔默的衣角,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他是拜帕,你不要冲动。”

耳边喷洒着温热的呼吸,红发少年的身形僵硬了下,电流感沿着脖颈的动脉漫延到全身,但紧接着便听到——

他是拜帕。

拜帕,那个预言中的救世主。

那个会为了人类而背叛整个族群,推翻吸血鬼王朝的血族。

是他们人类的救世主。

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否认拜帕是吸血鬼的事实。

而此时,这个吸血鬼竟然悄无声息的闯进了吸血鬼猎人的村子。

还来去自如!

这只吸血鬼简直没把吸血鬼猎人放在眼里!

埃尔默怒火中烧,拎着刀就要砍过去。

吸血鬼依旧是矜贵优雅的悠闲,丝毫不将红发少年的攻击放在心上,他微微踮脚后腿一步,兜帽被风吹起,猩红的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卫绾。

凶兽在吞掉猎物前,是绝不会容忍别人在自己地盘撒野。

但一人一吸血鬼没能打起来,萨尔玛威严呵斥:“住手!”

埃尔默碍于对父亲的权威,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攻击,站在原地,闷闷不乐。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父亲对拜帕来到他们村子是知情的,甚至是放任的。

他对预言深信不疑,肯定是极力促成拜帕跟卫绾。

吸血鬼闪身瞬间来到卫绾身侧,手中的伞撑到她头顶,姿态称不上亲近,但却也轮不到任何人插进来。

少女宛如被圈进的猎物,又如被守护的珍宝。

但这种随时能够逃离的距离——

更像是吸血鬼给出的试探,试探她是跑开选择红发少年,还是留下陪伴吸血鬼。

埃尔默说不出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就盯着卫绾,看着她的所有举动。

也看到她。

抬起手握住了吸血鬼。

那种悲哀。

是迫不得已,又无可奈何的决定。

埃尔默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但在他再次拔刀之前,萨尔玛沉声道:“拜帕先生,当日闯进您的古堡实属无奈之举,请您谅解。”

拜帕敷衍地嗯了声。

萨尔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拜帕又嗯了声。

萨尔玛领着埃尔默出了门,脸色更沉,“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村口的巡逻。”

埃尔默大声问:“凭什么?!”

村口巡逻,天不亮就要去,天黑才能回来,相当于彻底断绝了埃尔默跟卫绾见面的可能性。

他烦躁之感越发浓郁,几乎压到了临界值,声调拔高了一个度:“你有看到她的眼神吗?你有问过她乐不乐意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强加给她?!”

萨尔玛咳嗽了两声,嗓子仍然卡着浓痰,混浊道:“她同意诱惑吸血鬼,这就够了。”

埃尔默暴躁地走了好几步:“她只是个女孩!”

萨尔玛不咸不淡,近乎无情:“那又如何?”

埃尔默陡然沉默了,他问:“如果预言需要牺牲我,你会怎么做?”

萨尔玛神色自然:“没有如果。”

埃尔默:“如果呢?我是说,如果!如果呢!”

萨尔玛停下脚步,苍老泛黄的浑浊眼睛盯着埃尔默,没有其他的情绪,有的只是他作为吸血鬼猎人永远信奉并为之奉献的信仰——

猎杀吸血鬼,不计代价。

包括自己的生命。

儿子亦是。

烈日当空,阳光亮的晃眼。

埃尔默只觉遍体生寒。

另一边,沉默的氛围笼罩在卫绾与吸血鬼之间。

窗户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吹着闷热气息,但到了吸血鬼这里,又全部被隔绝,只余下沉闷。

拜帕摘下兜帽,眼眸晕开温煦暖色:“诱惑我,然后准备杀掉我?”

卫绾摇头:“不是的。”

她眼睛里多的是惶恐不安,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恐惧。

拜帕盯着她瞧了会儿,单手撑着伞,左手将她搂进怀中,感受着掌心下柔软的肌肤,以及肌肤纹理下流动的鲜活血液,他喉结滚动,眼神晦暗。

这是一个温柔又寒凉的拥抱。

忽地,拜帕抬眼。

透过破开的大洞,武屿站在不远处,站在阳光之下,冷峻着脸沉沉看他。

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吸血鬼眼神迸溅出杀意,黑色的伞布落下,遮挡住武屿的视线,也挡住卫绾。

他俯身弯腰,冰冷的唇贴在少女的脖颈,“别怕,我的女孩。”

“不要害怕。”

卫绾心说,我其实不怕,不怕回不了家,不怕变成吸血鬼,也不怕笔记本中类似预言的日记,更不怕死——

我只是憎恨这个世界。

并且要毁掉它。

仅此而已。

-

窗台破的洞最后是吸血鬼用黑色的帘布盖住的,非常结实,据说能够抵抗暴风骤雨。

还百分百遮阳。

最起码,卫绾待在屋里,只觉得世界都变得昏暗了,一丝丝光亮也没有。

阴郁,沉闷,压抑。

凡是属于恐怖片的氛围皆在无声漫延。

卫绾没忍住好奇,摸了摸黑色帘布,布料很是光滑,手感极好。

她好奇够了以后,发现吸血鬼安静的出奇,回头一看,动作僵了下。

拜帕坐在棺材里,姿态随意,修长如玉的手指捧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

那是给她提供线索,发布任务的笔记本。

卫绾观察拜帕的脸色,看来是心情似乎不错,“?”

她暗自思忖了会儿,懵懂又好奇:“这是什么?”

拜帕屈起右腿,撩起眼皮,温声唤她:“过来。”

卫绾走过去,见拜帕歪头示意她进棺材……

也不是第一次睡棺材了。

她轻车熟路地爬进去,乖巧坐在他身旁。

拜帕拿着笔记本,气定神闲,“这么好奇?”

卫绾摸不透这笔记本是不是又出现什么东西,只能乖乖点头。

“睡好,我念给你听。”他语气透着些柔情。

卫绾闻言躺好,耳边是吸血鬼缓慢而慵懒的缱绻语调。

“这里讲的呢,是吸血鬼跟人类的爱情故事。”

“有个小男孩在宴会上被吸血鬼玩弄放血,他绝望之际,有位亲王宛若神明从天而降,救他出去。”

这故事的开头很耳熟。

不就是她跟拜帕的故事吗?

不也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与[被他杀死的拜帕]的故事吗?

卫绾偷偷探头瞄了眼笔记本,什么都没看到就被拜帕摁了回去。

拜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继续讲故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这位亲王对小男孩很好,从来没有谁对他这么好过,那位亲王,她虽然是人人憎恶的吸血鬼,但在男孩眼中,她是最圣洁最高贵的神明。”

“所以呢,这个小男孩……”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小男孩爱上了吸血鬼。”

“他想要和亲王永远在一起,但他是人类,亲王是吸血鬼。人类怎么能长久的陪在吸血鬼身边呢?”

“凑巧的是,亲王的奴仆想要杀死亲王,于是小男孩杀了那个奴仆,取代了他,成为了能够永远陪在亲王身边的吸血鬼。”

“他陪了亲王很久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与亲王坦白,告诉亲王……”

拜帕又停顿了下,垂眼,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烛火映衬下,落下浅浅剪影:“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绾想了想:“那应该挺曲折的。”

拜帕合上笔记本,垂头温和看她,鼓励地开口:“说说看?”

“首先他们俩都是男人,其次吸血鬼比人类活的久……”

拜帕:“谁和你说吸血鬼是男人了?”

卫绾:“……那这是姐弟恋?”

拜帕冷眼看她。

卫绾实在不明白哪里又惹到他了,这么喜怒无常,她硬着头皮说:“姐弟恋也挺好的,毕竟小男孩活泼一点会很讨姐姐的喜欢。”

吸血鬼眼神越来越冷,在炎炎夏季,凭一己之力将屋内的季节变成寒冬:“后来,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卫绾:“……”

转折逻辑挺顺畅,就是神色一言难尽的堪比“结婚十年后才发现老公是女人”还要复杂。

还有,这笔记本在她手里讲的都是恐怖故事,怎么到了拜帕手中就这么暖心?

吸血鬼重新打开笔记本,摩挲着老旧脆弱的纸张,突然说:“我喜欢喜剧收尾。”

卫绾嗯了声,探着脑袋想看看笔记本上还写了什么,可惜吸血鬼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她又躺下身回忆刚刚的故事。

剔除爱情方面。

——男孩杀了亲王的奴仆,并取而代之。

但这个故事里,亲王是女吸血鬼。

而第一个故事中,拜帕是男……不对,没有说拜帕是男的。

倘若拜帕是女吸血鬼呢?

那么这个故事,男孩杀死的就是拜帕身边的奴仆,并且取而代之。

而第一个故事,日记里说:[我杀死了拜帕。]

逻辑说不通。

也就是说,女吸血鬼与拜帕不是同一个。

卫绾头疼。

怎么又多出来一只吸血鬼?

她问:“我可以看看这个本子吗?”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还伴随着慌乱恐惧的尖叫。

卫绾被吸引:“??”

拜帕拍拍她的脑袋:“去看看怎么回事。”

“哦。”

乖巧地当起跑腿小丫头。

她把门打开一点点缝隙,钻了出去,光芒乍泄,堪堪照进一缕,没有照到吸血鬼所在的地方。

房间重新归于昏暗。

吸血鬼猩红的眼眸凝聚着风暴,他掌心中的笔记本上,洁白的纸张镌刻着仅仅几行黑色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玩家:卫绾

任务:获取回家的线索

提示:血族亲王的心脏,凝结而成的宝石,散发出耀眼光芒,是通往回家的钥匙。】

-

埃尔默心事重重地走到村口巡逻。

与他一同负责巡逻的是另一个叽叽喳喳话超多的男孩。

天天幻想着能够多杀几个吸血鬼,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埃尔默今天本就心情烦躁,耳边又是同伴叽叽喳喳的聒噪声。

而且艳阳高照的情况下巡逻,几乎见不到吸血鬼出没。

他索性就说自己要去放个水,找了另一个人替他守会儿。

独自一人去收拾七零八落的心情,结果心情还没收拾好,就听到一阵尖叫。

他们村子不大。

稍微有点兵荒马乱都能迅速集结。

埃尔默背着刀匆匆忙忙跑过去,是一男一女正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女的浑身颤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瞳孔都无法聚焦。

埃尔默:“出什么事了?”

他余光看到卫绾也走了过来,眼神一亮,却又看到她脖颈上红色的暧昧痕迹。

埃尔默目光微滞,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磨磨蹭蹭地问:“那个吸血鬼……”

卫绾疑惑:“怎么了?”

埃尔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卫绾目光看向混乱的地方,黛眉微蹙——

那个女孩,是前几天晚上在宴会,和她一起被献给吸血鬼的女孩。

那晚,拜帕杀死了所有吸血鬼,但并没有杀被俘虏的人类。

她们活了下来。

女孩也看到卫绾直接跑过来,跟看到了亲人一样,毕竟进入副本后俩女孩睡过同一件屋子,多少还是有些亲密感。

卫绾接住扑过来的女孩,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女孩名叫章梨,她泪水几乎没停下来,哭的直抽搐,卫绾安慰了她几句,见她根本听不进去,只能任由她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她后背安抚她。

与女孩一起同行的男人也是个玩家,叫徐言,长相斯文,带着个黑框眼镜,白衬衫黑裤子,呆板木讷的很像学生时代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不过他情绪保持的还好,只是面容有些疲惫。

徐言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我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半路碰到的。”

“这几天我一直被吸血鬼追杀,有些时候甚至白天也会有。”

他抹了把脸,眼底泛着青色,眼睛里尽是血丝,看起来像是已经撑到了极限。

卫绾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除了疲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就收回了视线。

而抱着她手臂哼哧哼哧哭的章梨不止是疲惫,还有深深的恐惧。

像是经历了极其无法接受的恐怖事件。

卫绾突然感受到章梨掐她手臂掐的更紧,几乎是发自本能的恐惧。

她抬头。

正巧看到武屿跟拜帕一同走来。

武屿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工装裤,简练又充满野性。

拜帕穿的严严实实,举着伞,眼睛依旧被兜帽遮住,让人怀疑他能不能看到路。

卫绾垂下眼睫。

吸血鬼跟人类并肩而行,看样子是早就认识了。

很可能,刚刚还讨论过什么。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

章梨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嘴里发出无助又凄厉的尖叫:“不要,不要过来,不要。”

卫绾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说:“没事了,别怕。”

正值中午,阳光正烈。

徐言跑了一身的汗,正拿着手帕擦汗,陡然之间,擦汗的动作顿了下:“你听到了吗?”

武屿走到她身边,跟徐言对视一眼,又看向卫绾,脸色沉重。

章梨浑身都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耳边是冷漠的机械音。

【玩家章梨违反规则,即刻抹杀。】

卫绾头一次听到这个机械音,还没反应过来,章梨就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武屿迅速将她从卫绾身上扒开,甩走,拜帕捞了把卫绾,将她按进怀里,冰凉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耳边是章梨声嘶力竭的尖叫,她用力扒下吸血鬼的手掌。

——女孩状若癫狂,宛如一头没有理性的野兽,疯狂扑腾,怪异又恐怖,好像绚丽又凄惨的舞者,在最精彩的舞步节拍下,戛然而止。

现场被这种惊悚场景震的一片寂静。

烈日炎炎,金色的暖光打在她身上,吸血鬼被她扒着的手掌没戴手套,此时已经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可见太阳有多热烈。

但众人却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冷漠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距离逃亡结束还有四天,请诸位玩家努力完成任务。】

没人知道规则是什么。

最起码卫绾不知道。

跟埃尔默一起巡逻的叽叽喳喳的男孩率先开口,语气震惊:“她这是……中邪了吗?”

萨尔玛握着手杖走到章梨身旁,注视着她摆放成诡异形状的尸体,嘴里念叨着古怪的咒语,过了好久,才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

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中,摇摇头,表示已经死透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声:“是吸血鬼做的吗?!”

村民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几乎都将这种离奇事件的罪魁祸首推到了吸血鬼身上。

人声嘈杂,拜帕冷淡地说:“走了。”

卫绾跟上去。

从烈日走向阴森。

从光明走向黑暗。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

屋子里唯一的烛火亮光熄灭。

任谁都看得出来吸血鬼此时心情差到极点。

拜帕慢悠悠问:“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小女孩?”

卫绾似是在想事情,有些呆愣闻言抬头。

吸血鬼划亮了根火柴,点燃蜡烛,他血色的眼眸没有被暖黄色的光芒晕染半分温柔,里面盛的是藏也藏不住的冷戾。

空气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窒息般的压抑。

卫绾作乖巧模样:“没有忘”

“我会陪在您身边的。”

拜帕笑了,眼底却不见笑意,阴森又可怖:“记住,是永远。”

在系统提醒【还有四天逃亡时间】后,吸血鬼给了警告。

好像早就熟知了一切。

好像他也是系统的一环,在按照既定程序运转,掌控着他所看上的猎物。

卫绾仿佛被人扼住脖颈,“我知道的,我会永远陪着您。”

拜帕嗯了声,捏着她的后颈皮,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控制着她,嘴边又被喂进了陌生又熟悉的甘甜味道。

卫绾仅仅抵抗了两秒,又沉浸在血族血液营造的欢愉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棺材里。

逼仄又密封的空间,空气都是漆黑的,呼吸也是阴沉的。

旁边没有吸血鬼。

卫绾推开棺材,深深吸了两口气。

然而,棺材外面也是墨色的黑,没有烛火,没有灯光。

好似被阴暗包裹,密密麻麻,绘制成牢笼,困着她。

卫绾特别,极其,想要照到太阳。

她推开门。

已经临近傍晚,天边笼罩着绯色晚霞,昳丽多彩。

不远处,村民聚在一起,好像在商讨什么大事。

徐言站在旁边,面色凝重。

卫绾走过去,隐约听到几句话。

“预言有误……”

“……诱惑吸血鬼……”

“另有其人……”

夕阳渐渐落下,天色覆盖了层薄薄的灰色。

人群之中,有个女孩蓦然抬头,盯着她,咧唇一笑。

那女孩——

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章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