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独自下了楼。

它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梅·帕克,语调平仄的汇报:“小主人和帕克先生睡着了。您需要我帮忙吗?所有的家务我都能做。”

“……”

梅面露惊诧。

女人端详了超智能AI一会儿,试探性的吩咐道:“我去看看他们。你帮我煎个鸡蛋?”

“好的。”01点头。

梅与土黄色的机器人擦肩而过。

她上了楼,推开门:

窗帘遮住了外界的日光,为室内增添了几分静谧。彼得靠着墙,头压着亚尔林的肩膀,眼眸闭合;亚尔林则蜷缩在他怀中,银发微乱。

两个少年的脸上都有泪痕。

“……”

梅不由得弯下眉眼。

还是孩子啊。

哭累了就会困,然后以抱团取暖的姿态共同步入梦乡,释放掉过于庞大的悲伤。

而注视着他们的睡颜……

疲惫的大人亦会获得继续走下去,为他们扛起一片天的勇气、毅力及坚韧。

梅·帕克百感交集。

她站了几秒,才轻手轻脚的走进浴室,浸湿毛巾,替酣睡的少年们擦干净脸。

正值盛夏,阳光炽热。不开空调的话,就算不盖薄毯,两个小年轻也不会生病。

但是……

“好冰。”梅摸了摸亚尔林的侧脸,皱起眉,“这么冰……还是盖一条比较好。”

她收起毛巾,摊开薄毯,细心的盖住精致无瑕的少年,再尽量避开体温正常的彼得·帕克。

“做个好梦。”

梅松开薄被,温声呢喃。

-

等她下楼,01已经把煎完的鸡蛋放到桌上了。餐盘的边缘规规矩矩的摆着餐具,侧面还放了杯饮料。

梅·帕克尝了一口煎蛋。

——味道非常棒。

这道菜没什么技术含量,梅在各个地方都吃过。可是,她吃过的所有煎蛋的味道,都没01做的好。

“真厉害。”她夸奖道。

“……好吃吗?”01问。

“当然好吃。”梅·帕克咽下煎蛋,喝了口饮料,笑道,“一定花了很多时间钻研吧?吃着这么美味的食物,总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

“……是吗。”

机器人低下头,盯着斑驳的瓷砖,圆溜溜的眼睛内闪过一丝落寞,驱散了原本的空洞感。

“那主人……”

“为什么从不吃呢?”它追问。

梅微愣。

她本以为,亚尔林是被彼得的情绪所感染,才会哭得那么凶。没想到少年亦有一本难念的经。

女人暗自叹息,鼓励道:“因为他不知道你做的东西有多好吃啊——陪我去买食材怎么样?一起为他们做一顿大餐。”

……大餐?

殿下的肠胃不好,不能吃营养太丰富的菜。它得仔细挑选材料,免得加重殿下的肠胃的负担。

于是01回答:“好。”

-

彼得是被香味熏醒的。

他的鼻翼耸动,睫毛轻颤。饥饿的肠胃咕咕作响,催促他起床——少年睁开眸子。

怀里的重量令他浑身僵硬。

“肯、肯?”

好紧张QAQ。

肯竟然还压着他?!

彼得扭了扭脖子,心跳如擂鼓。他的自愈能力远超常人,就算被压了几小时,身体也没发麻。

只是……

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颊发红。不知道为什么,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憋得自己喘不上气。

——快、快憋晕了。

所幸,在他紧张得昏厥前,亚尔林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甩了甩脑袋。

少年的肌肤十分苍白,眉宇间隐约流露出疼意。他碧绿色的眼眸里划过水光,唇瓣轻抿,皓齿微露。

“肯?”

“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彼得急忙举起双手,生怕自己再度碰到亚尔林的伤口,弄疼他:“抱歉抱歉,我的睡姿不太好,我下次会注意的……不是,我不是想——”

亚尔林忍俊不禁。

算上初见时的那次,他是第二次被彼得·帕克局促不安的模样逗笑了——帕克的身上有着使人放松的魔力,像是夏日的冰镇西瓜。

又脆又甜。

他捂住嘴唇,压平上扬的弧度,努力的恢复成冷淡的神色,再向仍坐在地上的彼得伸出手。

“打起精神了吗?”

彼得·帕克的眼睛黯淡了一瞬,又马上亮起了光,仿佛绚烂的霓虹灯,折射着灵魂的色彩。

他握住亚尔林的手,借力起身。

“……快了。”

——果然。

帕克是个特别坚韧的人。

亚尔林抑制住脊椎处的疼痛,跟在彼得身后,循着饭菜的香味,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他擅长忍耐痛感。

虽然银松星的人们集体反对他练习异能,但他依然拜托老师训练了他的忍耐能力……不过,真的到了战场上,他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少年抚过额角的纱布,垂下睫毛。

“殿……主人。”出于保护亚尔林的隐私的想法,01紧急改了称呼,“我们在熬汤,饭菜还没开始做,需要我煮些速食吗?”

“不用。”亚尔林摇头。

他站在最后的阶梯上,看着彼得·帕克跟厨房里的女人交谈了几句,便小跑到他身前。

“肯。”

少年望向他,眨了眨剔透的眸子,原本毫无阴霾的笑容中掺杂了忧郁:“你可以陪我去扫墓吗?”

亚尔林想了想:“可以。”

闻言,01立刻打开躯体,掏出两把伞:“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可能下雨,请带上它。”

“……我等您回来吃饭。”

小王子和自己的AI对视。

半晌。

他接过伞,移开了视线。亚尔林拿忠心耿耿的AI没办法,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会吃今晚的饭。

……先安抚好帕克吧。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折腾。

少年拎着伞,背着包,沿着彼得·帕克的脚印,走出大门,前往埋葬着本·帕克的公墓。

他来得太晚。

若是早一天来,他便能为本守灵。

天空飘起了细雨。

夏日的气候说变就变。之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乌云蔽日。黑白交杂之下的灰填满了世界。

细雨发展成了暴雨。

彼得·帕克踏着混合了泥土的雨水,任由裤腿被水溅脏。他略过一排排的坟墓,于写着“本·帕克”的墓碑前停步。

寂静在蔓延——

淅淅沥沥的雨声携带着碎石滚动声、枝叶摩擦声与水珠交融声,笼罩了两人的耳膜。

彼得·帕克没有说话。

他慢慢的半蹲下来,指腹抚摸着凹陷的碑文,表情被雨水组成的帘子掩盖,看不真切。

“……帕克?”亚尔林唤他。

“我没事。”

少年的嗓音内添了些历经生死后的成熟,代替了曾经的鸟雀般的清脆。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彼得·帕克没有一蹶不振——他会照顾好梅,会考上麻省理工,会继续努力的生活……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彼得的音量逐渐降低,尾音又克制不住的沾染了哭腔。他使劲的擦了擦脸,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还没消肿的眼睛再度泛红。

“……”

亚尔林抬起胳膊,揉了揉他的头发。

少年的温度,配合着徐徐的风,掀起了一股凉意。他碧绿色的眼眸浮现出些许的温柔,精致的五官间充斥着大人似的包容。

“一定会的。”

他弯了弯眉眼,收回手。

“彼得·帕克。”

“可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之一。”

维持了一个多月的冷漠假面,在十多年塑造出的优雅与温和的冲击下,显得不堪一击。

彼得·帕克忍不住怔了怔。

他回过神,像是想藏住什么,低下了头,防止自己的神情暴露。少年的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大雨倾盆。

或许是气氛过于和谐,或许是雨幕捂住了他的胆怯,或许是亚尔林的柔顺太惑人……

总之,他开了口。

“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是在一个下雨天。”

“跟今天一样。”

“天很黑,雨很大,风呼呼的吹……我躲在屋檐下,漫无目的的扫视四周。”

“然后,我看见了你。”

“我——咳咳。”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急促的咳嗽了几声。心跳快得异常,手脚渗出了汗。

“什么?”彼得听到了亚尔林的声音。

清冽的,宛如玉石,透澈且动听。

——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

彼得捏紧伞柄。变异后的巨大力道令伞柄出现裂痕,仿若他漏了气的勇敢。

他半阖下眼帘,盯着泥土。

“……想谢谢你。”

亚尔林没回话。

少年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回忆起那颗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消逝于时间长河的星星。

他的眼眸中倒映着明灭的光。

这一刹那。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