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的调查到了这一步就断了,嵇安安有些惋惜:“看来还是得去逼问管家了。”
直接参与人周翠鸳已经死了,大家的反应都很正常,就只有管家一副惊恐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问题。
“我还真的不擅长做逼问人的活计。”嵇安安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目光带了些沧桑惆怅之感,“我觉得这口井就很不错。”
小道士推己及人,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些同情,正想劝沈晏欢也分担一点责任,却看见沈晏欢听到她这句话,身体僵了僵。竟是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沈晏欢怎么可能害怕?
小道士摸不着头脑,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看错了。
第二天上午,周管家照例带他们参观周府,嵇安安和沈晏欢非常配合,一路赏山玩水,好不惬意,必杀技不提逼问之事。小道士虽然看不清楚原因,但是他读得懂气氛,也不开口点破,就这样过了一整个白天。
……
是夜,漆黑云朵如同翻卷着的浓墨,将天空遮蔽地严严实实地,一丝光也透不下来,气氛压抑而又阴森。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管事正在自己的塌上安眠。
夜色中,雷声乍起,闪电照亮原本漆黑的房间,一道深黑色的剪影随着闪电的亮光在他的床头浮现又消失,管事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嘭!
管家来不及反应,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嵇安安提起手里的棍子,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感叹道。
她目光一转,替她抱着狐狸的小道士和他怀里的狐狸一起打了个哆嗦,沈晏欢沉默着拎住管家的衣领,将他拖出了门。
周府,井边。
因为府里的传言,很少有人会靠近这里,更何况,现在正值深夜,电闪雷鸣,暴雨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原本荒僻的井旁此时却站着井边站着四个人。
确切的说,是三个站着,还有一个躺着的。
“打个商量?我大致剧情都猜出来了,要不你干脆告诉我真相得了。”嵇安安踩在井口的砖块上,双手忙着把周管家绑起来,嘴里还在和井讨价还价。
井沉默着,水面倒映着天光,也是一片漆黑,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这是……在干什么?”小道士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他忍不住询问旁边的沈晏欢。
沈晏欢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看向周管事的目光充满了怜悯。
周管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井上。
噩梦里的幻觉成了真,他惊恐至极,猛力挣扎着。
“我绑绳子绑得不严,要是动作大了,我可不能保证你会不会掉下去。”懒洋洋的女声响起,管事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他先是看到了悬在空中的惨白衣裙,他壮着胆子将自己的视线往上移,闪电在此时亮起,他对上了一张狰狞惨白的脸。
“啊啊啊啊啊!”管家挣扎地更加剧烈。
一只脚站着井口,一只脚站在地面的嵇安安:“……”
她原先就是想吓唬一下他好让他快点交代,没想到效果好过了头。
眼前的人一副害怕到失去理智的样子,无奈之下,她只能反过来安慰他:“我是府里刚来的女客,嵇安安。”
管家眯起眼睛,回忆着刚才看到的脸,虽然在闪电下显得异常狰狞,但是确实是沈晏欢身边跟着的姑娘。
她居然是嵇安安?
现在环境容不得管事细想,他努力地让自己的视线四处晃了一圈,果然看见了沈晏欢和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和尚。
意识到不是鬼而是人为,他明显放松了很多,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管家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二人和紫衣有什么联系,当然也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为紫衣讨回公道的心思,就只能把他们两人绑架自己的理由归结为富家公子小姐的独特乐趣,他暗叫倒霉,说话的语气却平静下来:“你想如何?”
嵇安安淡然地开口道:“我想听听当年的故事,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把你放了,我好你好大家好。”
自认为已经想通其中关窍,管事说话也有了底气,他试图刺探嵇安安的底线:“若是我不说呢?”
嵇安安平心静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就只能劳烦您亲自下去帮我看看,这井底下的鬼,究竟是不是你说的紫衣。”
这人是魔鬼吧?
管家倒吊在井口,只觉得内心悲凉,他缓缓叹一口气,说道:“紫衣在府里人缘不错,不过她最照顾的还是她的同乡。”
“她的同乡也是一位浣衣女,名叫雨华,为人机警……”管事的叹了一口气,“她最不该的,就是长得太漂亮了。”
长得好看是好事,可惜生在这样的世道,又没有实力傍身,过于艳丽的容貌就成了催命符。
管事的当年也不是管事,只是府里一个普通的杂役,这两位姑娘人好,他们在做工回来也能讨口水喝,混得很熟。
所以后来听说雨华被老爷看上,要去她做他第三十八房太太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赶回去告诉两位姑娘的。
雨华不乐意,他看这两位姑娘身材相仿就想了一个损招,让紫衣和雨华互换装束,等要带走雨华的人来了,紫衣就先顶替着,雨华趁着这机会逃出府去。
至于紫衣,他们三个就她被大小姐“罩着”,想来之后跟大小姐求个情,也不会出太大岔子。
可惜这一做就坏了事。
大小姐平日里最恨那些‘勾引’老爷的狐狸精,管事的万万没想到竟是她提前赶到想要将雨华带走,紫衣硬着头皮顶了上去,被大小姐乱棍打杀,又将尸体推入井中。
雨华没胆子上去,他也没有,硬生生地目睹了惨剧的发生。
大小姐给了他很多好处堵住他的嘴,雨华顶着紫衣的身份出了府。
后来他一路逢迎扶摇直上,当上了周府现在风光的大管家;雨华出府嫁了人,在外面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们踩着紫衣的血肉获得了新生。
管事后来经历的多了,负罪感也就淡了下来,只有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他才会回想起当初的那桩事。
后来府里真的开始死人,而且死的都是和当年之事相关的人,他在害怕之余反而额外生出了些许畅快之意,好像一切合该如此,紫衣就应当把一切都杀了都毁掉,包括当初胆小怯懦见死不救的自己。
管事的看向井底,笑得格外癫狂。
原本静谧的井水忽然翻涌起来,稀里哗啦的井水满溢,拉扯着要将管事扯入井中,场面怪异又荒诞,像是在上映一出情景剧。
眼看着管家要被井水吞没,沈晏欢握着茕独斟酌着出手时机。
管家看上去也不是幻境里的普通人类,在调查清楚幻境出口之前还能让他死了。
管家的头已经没入水中,他的身体因为无法呼吸而微微筋挛着,却还透过水面发出沉闷的笑声,看上去十分可怖,沈晏欢找准时机,茕独出鞘一寸,散出雪亮银光……
“挺无聊的。”嵇安安看着眼前的情景,感叹道。
沈晏欢默默将茕独按了回去。
她的话成功打断了一人一井的忘我演出。
管家抬起头,头发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井底爬出来的水鬼,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阴霾,像是很想要嵇安安死。
井突兀的沉静下来,不再往外冒水花,井口黑洞洞的,也像是在凝视嵇安安。
“太烂了。”嵇安安早就知道自己入了幻境,所以从第二次进周府开始,她自始自终都是以看客的角度入的局,自然也不会和这些被编纂出的虚假人物共情。
“从剧情的角度分析,没有反转,没有打脸,故事该有的一波三折都没有,平淡乏味如同寡淡的白开水;从幻境的角度分析,疏漏太多,而且动不动就重来,参与度极差,人物也并不美型,没有考虑到市场因素,如果是我,我一开始会……后来会……”
“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故事,就连话本子都不写。”发表完长篇大论之后,嵇安安的视线从脸色青黑的管家转向越发深邃的井口,巡视了一番,作了最后的总结。
小道士看着嵇安安,眼神新奇,像是看到了一个活体杠精。
他虽然从进入幻境开始就从来没有带入过幻境的剧情,但是在嵇安安发言之时,他居然自发的带入了幻境创造者的角度,而且听着听着,拳头就硬了。
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你在教我做事?
井果然被激怒了。
它气势汹汹地幻化出两道水鞭,重重向嵇安安的方向袭去。
锵!沈晏欢早有准备,茕独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撞在了那道水鞭上。
于此同时,管家猛然挣脱捆绑着自己的绳索,双手变换出一道利爪,抓向躲在沈晏欢身后的嵇安安。
嵇安安迅速后退几步,躲到小道士身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果然也受井的操控。
管家动作微微顿了下来,他眯着眼睛观察着小道士,小道士进周府一路除了念经都没出手,他在在斟酌他的实力。
小道士慢慢从自己的小破口袋里掏出一把桃木剑,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摸出一把黄纸,对着管家鞠来一躬:“施主,得罪了。”
看上去很好打的样子,管事果断伸出利爪,就往小道士的心口掏。
可这念头刚一升起,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了,小道士站在原地乖乖地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管家看着小道士手里捏着的黄纸,少了几张,就贴在自己脸上,他变成怪物后思维迟钝,竟然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和尚还是道士。
井水看着眼前的战局,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今天干掉嵇安安了,愤愤然停下来攻击。
“啊,不是吧,这就生气了?”嵇安安躲在小道士背后,挑了挑眉,“你脾气好差啊。”
井原本正在收回自己幻化的水鞭,听到嵇安安的话,水鞭重重地砸在了井口,水花猛然溅落在井面,四溅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道士和嵇安安距离井口还有一段距离,幸免于难,可离井口最近的沈晏欢却没能躲开,被散发着腥臭味的井水浇了满头满脸。
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沈晏欢:“……”
他有洁癖,被这一身臭味浇懵了,第一反应就是把那里面的鬼物拉出来痛打一顿泄愤。
可惜水流无形,他总不可能跳下井去跟它打。
在沈晏欢杀人般的视线里,井面却忽然沉浸下来。
一行字浮在水面。
“后天亥时,把周老爷带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