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大姑娘,何必此番倔强?”嬷嬷站在她身后,语调尖刻。

嵇安安盯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凤冠霞帔,胸前带着一个长命锁,那婚服做工精细,胸前还特意用金线缝了喜字。

挂在旁边壁灯上的红烛抖了一下,流下一滴嫣红的烛泪来。

见到嵇安安还不开口说话,那嬷嬷叹息一声,将语调放缓了些:“嵇大姑娘,就算不想嫁人,你也不应当糟蹋自己的身体。”

“糟蹋身体?”嵇安安复述了一遍,她吧眨着眼睛,有些疑惑的转头,低垂到耳边的流苏碰撞着发出细碎的轻响。

这声响让嵇安安皱了皱眉,她头上这些首饰太过繁琐沉重,还很吵。过多的声音会影响对敌人出招位置的判断,多余的重量会影响出剑的速度,她很不喜欢。

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滑嫩白皙的肌肤没有一点儿茧子,一看就不是一双会练兵器的手。

嬷嬷误会了她的动作,以为她还在倔强,生气地说:“你绝食了整整三天老爷也没松口,嵇姑娘不妨再试几天,看看老爷还会不会回心转意。”

“绝食?”嵇安安更加疑惑,自己分明不是这样的个性。

她怎么可能委屈自己。

嵇安安觉得自己饿了,就老老实实开口道:“给我拿点吃的。”

那嬷嬷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嵇安安说了什么,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你终于想开了!”

她走到门口,还是有些不相信,低声对嵇安安说:

“我警告你,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嵇安安乖巧的点头。

她不可能真的去听那嬷嬷说话,一等那看起来凶相毕露的嬷嬷走开,嵇安安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她一把揪掉自己头上繁复的首饰,踢掉了自己脚上那个高到不科学的红绣鞋,观察起四周。

这房间的窗户被死死的用木板钉起来了,偌大的房间全靠细小的烛火照明,她挪着步子走到门前,皱了皱眉,这门太小了。

小到她一个成年女性出门都得佝偻着身子才能出去。

她一把推开门,光线刺了进来,外面的景致豁然开朗。

现在还是白天,屋外很亮堂,她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普通小庭院,门外站着两名虎视眈眈的大汉,看穿着打扮,应当是这个府邸里的家丁。

“嵇大姑娘,你不能出门,还请回去吧。”家丁满脸横肉,虽然嘴上说的客气,实际上的动作粗鲁至极,话还没说一半就要把嵇安安往里推。

嵇安安眼疾手快,一把打掉他的手。

家丁没见过嵇安安露出这种模样,一时被镇住了,等到被她打到后才反应过来,愣了会儿就要生气,却看嵇安安早就已经掉头回去了。

不能出就不能出,她走进房间,将那梳妆台前放着的椅子搬到门口,坐在了上面。

家丁愤怒地盯着她,却无计可施,嬷嬷只限制了她不能出门,却没有限制她不能坐在大门口。

察觉到家丁愤恨的目光,嵇安安脸皮极厚,一点都没有被记恨上的自觉,她闲适地坐在门口,对着家丁展颜一笑:

“我想与你论道。”

“??”家丁站直不再看她,决定忽略她的话。

嵇安安将后背靠在灰墙上,也不理会家丁的反应,她懒散的观察着周围的景色,砖墙砌的很高,将天空也分割成了规整的方形,整座府都处于一种低迷的氛围中,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需要交谈的时候也会压低自己的声音,大声了就要受罚。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人们很难不被影响,嵇安安始终将自己的视线放在院子里唯一的梧桐树上,一阵风吹过,卷落一片叶子,那叶子脆弱不堪,随风逐流,最后落在了泥土里,被过路人碾成了泥泞。

“我若是遇见这样的风,必要与之一争。”嵇安安看着那片叶子,有感而发。

又一片叶子被风吹落,恰好落飘在了她的身边,她用手接过,手上的铜钱碰出清脆的声响,她将那片叶子藏在手心里。

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决定去找嬷嬷回来看看。

嬷嬷匆匆赶来,就看到嵇安安坐在原地,神态自若,在欣赏着风景。

这不是好端端的?

嬷嬷不岔地看了看身旁的家丁。

……

嵇安安终于愿意开口吃饭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嵇府,一开始谁都不信嵇安安愿意妥协,可后来看到嵇安安每天一副混吃混喝等死的样子,大家逐渐也就都相信了。

嬷嬷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她可以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了,只不过看管还没落下,每天家丁都要向嬷嬷汇报她的行踪。

“嵇姑娘又在参禅。”家丁对嬷嬷说。

“管她呢!她现在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老爷只要我们把她嫁过去。”嬷嬷也懒得管她,嵇安安看见她就要拉着她一起参禅,她烦得很。

嵇安安坐在小院子里,她找人给她带了一个带靠背的躺椅,她平时就爱躺在躺椅上,摇着扇子听八卦或是欣赏风景。

府里有些按耐不住那些森严规矩的下人侍女,因为和嵇安安这具身体同龄,经常用伺候嵇安安的理由过来找她说话打趣。

“嵇姑娘又在看什么?”一个鬼头鬼脑的小丫鬟走了进来,顺便给嵇安安带了些点心。

收人好处总得给出回报,嵇安安拿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摇头晃脑的念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她在看眼前这面墙,看上去就很好爬的样子。

那丫鬟听不懂嵇安安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神经兮兮的,于是笑起来:“嵇姑娘还有三天就要嫁出去了,做事也要开始讲些规矩了。”

“还有三天?”嵇安安倒是没记日子,此时被小丫鬟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几天试过喜服,是要准备嫁人来着。

“是啊,嵇姑娘的大日子。三天后就会有花轿把嵇姑娘抬进沈府了。”

嵇安安笑了笑。

嫁个屁,明天就走。

“我要嫁去沈家哪位公子?”嵇安安有些好奇的问,那嬷嬷整天一副要把她卖出去换钱的样子,很难不让她往恶意的方向猜。

比如要嫁给老头子?

嵇安安不会是这几天晒太阳晒傻了吧,那丫鬟被嵇安安的问题吓了一跳,赶忙回答道:“当然是嫁给沈家公子啊?沈家只有一位独子,名叫沈晏欢。”

“那位沈公子也是位妙人。”一提到他,小丫鬟就忍不住捂嘴笑着,

“当时一听到要娶嵇姑娘就跑啦,整天以死相逼,还是沈老爷差人拿绳子捆了几天才安分下来。”

嵇安安:“……”

自己这位夫君可真是烈性脾气。

“后来啊,这沈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一副性子,还在身边带了一个未剃度的和尚,整天念经礼佛,沈家老爷头发都要急白了,生怕他哪天想不开跑去座庙里当和尚去。”

“没想到,那沈公子竟然把和尚带去了妓坊,把沈家老爷可气的够呛。”

丫鬟说沈晏欢是个妙人不过是在调侃,嵇安安听了她的描述,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位沈公子的确很妙。

不过……

“既然我不想嫁,他不愿娶,这门婚事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嵇安安由衷发问道。

“话不能这样说。”丫鬟听别的佣人八卦时讲过,就跟嵇安安复述了一遍,“你们两个很久之前就订好了姻亲,哪有后来反悔的道理?更何况,沈家老爷是当今圣上的红人,你嫁过去嵇家能发展的更好。”

政治联姻,原来如此。

嵇安安实在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躺在摇椅上,掐指一算,觉得今天就是逃跑的好时机。

说干就干,嵇安安于是就带着那丫鬟,借着散步的由头一路上捡了好几颗石子,好在她穿的衣服宽松,这些东西都可以藏在袖子里,也没被看守发现。

等那丫鬟走了,小院子里就剩下两名家丁,嵇安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琢磨着从谁先下手比较好。

就在这时,草丛里飞来几块石子,重重的砸在两名家丁脸上,还有块石子径直飞进了家丁的眼睛里,家丁惨叫了一声,生气至极,他们追着草丛里的东西一路跑了出去。

嵇安安手里的石子失去了用武之地,她挑着眉,盯着那发出石子的方向。

当局者迷,身为旁观者的嵇安安却看得很清楚,那东西压根就没走。

果不其然,草丛里慢吞吞爬出来一个软乎乎的白色小团子,耳朵很大,挂在两边,迎风招展着。

那是一条阔耳狐。

它看上去还未足月,就连走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扑腾着,四条小短腿努力的朝着嵇安安奔去,中途还摔倒了好几次。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聪明劲,竟然能引开家丁。

它好容易跑到嵇安安面前,双手作揖,泪眼汪汪的盯着嵇安安,鼻子一抽一抽的,不住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像是在小声哭泣。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你想干什么?”嵇安安问道。

小狐狸摊开爪垫给嵇安安看,又指了指嵇安安旁边的墙壁。

动作很形象,嵇安安马上就看懂了。

它的爪子还未长齐,软软的肉垫踩在地上,并不能攀爬,嵇府规矩森严,一旦发现这些野物必定会杀掉扔了,而且嵇府的墙修的很牢固,没有洞给它钻,它藏在嵇府,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就只一个死字。

它装得可怜,可嵇安安老觉得它在卖惨,能通人言,而且还能赶走家丁,凭它的才智,嵇安安不觉得它会逃不出去。

于是嵇安安蹲下来,认真地平视着这条狐狸:“我讨厌狐狸,你哭我也不会收留你。”

那狐狸顿了顿,哭得更加伤心。

嵇安安被那接连不断的嘤嘤声吵得耳朵疼,终于忍受不住将那条狐狸抱进了怀里,那狐狸非常识趣,一被抱住就立马止住了哭声,安静的盘在嵇安安脖子上,把自己伪装成一条围脖。

嵇安安无奈的开口道:

“你帮我引开看守,一报还一报,我带你出去,我们两个就算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