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一人一狐狸,嵇安安独自踏入旅途。
她并不是不识抬举拒绝别人的帮助,可被人帮助是一回事,把人牵扯其中是另一回事,嵇安安烂人烂相,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犯不着把这两个无辜的人也送入局中。
更何况,她一个人走惯了,用的手段也多奇诡,若是真的带上两个人,反倒不方便。
她翻看着领导发来的资料,那是两张照片,里面拍摄着办事员在职登记的档案,那些档案文字还算清晰,只是因为太过陈旧页面的边角泛黄,嵇安安扫了一眼内容,乐了。
这不就是入职填的档案吗?
入职是要填的档案复杂繁琐,嵇安安也填过,她当时不耐烦,随手写了一两句就交了上去。
后来才知道这东西填了也无人查证,存粹就放到档案袋里吃灰。
难为领导还能抽出时间去档案袋里把东西翻出来敷衍她。
待嵇安安仔细看这页面,字迹工整,信息详尽,有些咋舌。
感情这办事员还真给填完了?
填是填完了,但是嵇安安敢保证这上面的真话不超过十句。
在妖界,除非不要命了,没有妖怪会主动把自己的信息暴露出去。
她唯一在意的就只有种族那一栏,上面印着两个黑字——蚌精。
《本草》有云:蜃,蛟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腰以下鳞尽逆,食燕子。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卽见,名蜃楼,亦曰海市。其脂和蜡作烛,香凡百步,烟中亦有楼台之形。
海市蜃楼就是蜃制造的幻像,蚌伴蜃而居,与之沉瀣一气,它们繁育的蚌珠也可以制造幻境。
风掠过指尖带起一阵寒意,她抬起头,前方雾蒙蒙的,云雾缭绕间,隐约露出村庄的一角。
定迁就在前方。
……
定迁和兴陵不同,地势更偏,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村,四面环海,外面用渔网粗粗拉了一条线,嵇安安思索片刻,在那渔网上放了一块铜钱。
嵇安安刚踏入线的时候被咸腥的海风灌了满脸,腐烂的海苔味直冲鼻腔,让她几欲作呕。
那村子门口还蹲着一个接待员,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见到她就热情地招手:“大妹子,过来玩啊?”
嵇安安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兴陵,嵇安安。”
“原来是嵇管事。”那小年轻笑了笑,更加热情,“来,我带你四处逛逛。”
嵇安安的神色更加戒备:“我是嵇安安。”
“知道您叫这个名字了!”小年轻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兄弟部门,计较这个干什么?”
“不对。”嵇安安往后推了一步,手腕上系着的红线无风自散,“你是谁?”
嵇安安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尤其在这些同僚眼中,她的名字基本和大魔王联系在一起。在妖界,把她的名字念给小孩听,甚至可止小儿夜啼。
她有自信,没有人能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能无动于衷的。
小年轻愣在原地,身形缓缓变得透明。
嵇安安被一股气浪直接推了出去。
她看着门口那眼熟的铜钱,陷入沉思。
……
她已经确认自己进入到蚌精制造的幻境里去了,但进入幻境还被赶出来的情况还真是头一会见到。
感情这蚌精还很有脾气。
嵇安安再一次踏入线内,场景一变,门口还坐着那小年轻,他看到嵇安安说出了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台词,就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嵇安安接受良好,在小年轻再次提出要带她游览的时候自觉跟在了他的后面。
小年轻非常热情,村里的居民们也非常好客,一开始只有小年轻给她介绍,后来村民们也跟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插着小年轻的话,弄的小年轻满脸通红。
嵇安安被人群簇拥着,神色淡漠,和热闹的人群形成了显著的对比。
他们逛了一圈,最后那小年轻指着村子门口摆放的鱼篓,笑着向她炫耀:
“你看这一篓子里全是最近新捕上来的鱼。定迁地偏僻,乡亲们就开始创业,大家每个人多干点事,迟早有一天,我们村就能繁荣起来!”
“害,这还多亏了小牛。”有个大婶插入了他们的话题,“小牛可是我们村的小福星,又勤奋,天都没亮呢,他都出海了!”
乡亲们也纷纷赞同着鼓掌附和:“我也见着了!小牛真的非常厉害。”
大伙儿把一个小男孩推了出来,给他鼓掌。
那小男孩红着脸,接受着众人的掌声,看来他就是小牛了。
小牛的皮肤因为常年日晒呈现出健康的黑色,因为众人的赞美而微微羞涩地垂下了头:“这有什么,俺就是为了多赚点钱给俺娘治病,所以才起早了些。”
他憋红了一张脸:“俺们村要能繁荣起来,肯定不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在努力!”
小年轻的脸色挂着遮掩不住的笑容,显然是真心实意地为村里人骄傲。
乡亲们凑在一起拉着家常,小年轻没有参与其中。
他指着混在人群里的小牛,低声向嵇安安解释道:“小牛他爸下海时被海浪卷走了,他娘亲身体有不是很好,都靠小牛自己照顾着……”
正说着,却被乡亲们忽然大起来的哄闹声打断,小牛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小年轻连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小牛脸上挂着的红晕,看上去害羞极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只圆头圆脑的小鱼,在塑料袋里活泼地游来游去,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斑驳的色彩:
“小姐姐,你大老远好容易过来一趟,俺们也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的,这几只小鱼就送给你吧。”
他伸出手,将塑料袋递到嵇安安面前,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期待地看着嵇安安。
嵇安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要去接袋子的意思。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完全没有参与到和村民的互动当中。
没有必要。
因为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
蚌精泣血,以自身蚌珠为引制造幻境,可倒影逝去之人,其音容笑貌宛若生时。
死人没有思维,造出幻境也不过只是让他们重复生前做过的事罢了。
他们的故事里本没有嵇安安,所以,哪怕她不做出任何回应,这个幻境也能继续下去。
周围村民脸色忽然变得青灰,尸斑浮现在他们外面裸露的皮肤身上,腐烂地臭味弥散在空气里。
小牛手里的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他的指尖伸出利爪,竟是直接朝嵇安安胸口抓去。
嵇安安早有准备,她的身形犹如落叶一般,轻巧地滑了出去。
小牛的攻击落了个空,他眼含怨毒地看了嵇安安一眼,不甘地消散了。
村民和小年轻的身形渐渐湮灭,风沙迷住了嵇安安的眼睛。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景致早就变换了模样。
三生万物,这些小妖怪非常热爱把一切都做成三这个数,幻境也应当有三重。暗藏杀机,一层比一层凶险。
“大姑娘,何必此番倔强?”耳边传来呵斥声,像是唱戏一般吵得嵇安安耳朵疼。
嵇安安被无形的压力死死按在椅子上,她正对着一面铜镜,铜镜里倒映出身后人的身影,面部模糊不清。她微微低下头,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
嵇安安低吸一口气,猛得转过身去。
她没能来得及看清说话人的脸。
她又出现在了定迁的入口处。
可这……
嵇安安有些无语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门口渔网上的铜钱消失了,渔网断成了两截,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就是这道剑硬生生打断了幻境。
这剑痕上的剑意非常眼熟,嵇安安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种讨厌的气息,和翻花似的花里胡哨的出剑方式,除了沈晏欢那条臭屁狐狸还能有谁?
根本来不及让嵇安安细想,下一道剑气从虚空中掠过,凛冽的剑意裹挟着杀气毫无保留,直冲嵇安安面门袭来。
嵇安安可没有自信硬接沈晏欢的全力一击,她操纵着自己的身形急速后退,可就在她避让之际,幻境形成的巨浪又在她身后凝聚。
嵇安安避无可避,嘴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
“沈晏欢,我日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