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疯了吧?

这是宋予平的第一个想法。

他原先就曾经因为自己不孕不育跟自己的妻子闹过几次小矛盾,可是最近矛盾愈演愈烈,后来妻子干脆直接跑了,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拉下脸来发这种邮件。

可是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宋平丞有些生气,他是信任好友才会抛弃尊严发出这样的邮件,可是却……

他忍不住开始埋怨起好友来。

“你从哪儿看到的邮箱?”女人问道。

宋平丞现在很烦她,听到她问话,勉强回答道:“一个好友说你这里治那一方面很灵,跟我推荐的。”

“……你好友是谁?”这个女人又问。

他好生没好气地回答道:“赵丕邱。”

一听这名字,嵇安安懂了。

赵丕邱,人如其名,就是一只貔恘,曾经也是住在街道办里的妖怪,后来据说要下海做生意去了就离开了兴陵,当年要出走的时候还是嵇安安帮他登得记。

他应该是能看出来宋予平的不对劲,又不好或者不知道怎么解决,只能拜托嵇安安他们来帮忙。

既然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好办多了。

不涉及更深层次的阴谋,嵇安安连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你这里的木雕好多啊。”嵇安安状似不经意地夸赞道,“都非常漂亮。”

被夸赞藏品,宋平丞也高兴起来了,他如数家珍,介绍起自己的这些收藏品来,从触感质地,到雕工个性,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散着光辉的老父亲。

嵇安安看着面前种类繁多的木雕,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区分出来,并且给每个木雕都取上名字的。

“我也觉得很漂亮,我能摸一摸吗?”嵇安安走上前去,抱了一根木雕起来。

“你放下!”宋予平猛然厉声说。

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自己脾气太凶不合时宜,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这些木雕,他们都比较脆弱,不禁摸。”

怎么可能,桃木质硬,经常被用来作为剑修识剑前练习剑招的基本道具。哪怕是面对他们这样的熊孩子,在童年期用坏的木剑也少到可怜。

嵇安安还未放下,宋平丞眼睛赤红,像是随时都要冲上去抢夺。

嵇安安看着他这个反应,听话地放下手里的木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啊,不好意思,没玩过木雕,我不知道还有这个讲究。”

“没关系。”见她放下木雕,宋予平的表情又变得柔和起来。

嵇安安几乎可以确认他是被施加‘一叶障目’了。

一叶障目是很多妖怪都会的小术法,借用一个依托之物用来迷惑别人的心智。这是一个总称,也可以演化为别的称呼,就比如说最出名的那个鬼打墙,就是困住别人,让他觉得自己在移动,实际上只是在一个地方打转。

只不过这一次用在了宋予平身上,让他觉得他有一个老婆。而且空间上范围更广泛,比如影响到周边人,让大家都觉得他有老婆。

嵇安安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哥们挺惨。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还要背负上一个不孕不育的罪名。

既然确认是‘一叶障目’,那就只需要再找出施法存在的依附物就差不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你既然说自己不孕不育,那我帮你看看吧。”嵇安安伸出手,“我恰好学了一些诊脉的法子。”

沈晏欢侧过头来看她。

五帝钱用红绳穿着,松松垮垮地挂在手上,嵇安安的手往上抬,露出腕上一点红痣。

嵇安安这个人虽然市侩,但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她要是装起来,也确实是有那么点的仙人风姿。

一张嘴就在骗人,沈晏欢冷哼一声,将脸转了回去。

宋予平也被她那点气度唬住,当真就伸出手来让她诊脉。

诊脉,嵇安安一个剑修当然不会。

但是装还是要装的。

嵇安安象征性地按了按,然后摇头晃脑地说:“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注1),你猜这是什么?”

宋予平有些发楞:“喜、喜脉?”

“……”原来他也看过这本书,嵇安安编瞎话编露了馅儿,也不慌乱,拍了拍他的肩膀,跳过了话题:“宋夫人在哪?或许你可以把她也叫过来。”

“我觉得不孕不育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一提到宋夫人,宋予平就有些怨念,向她抱怨着,说自己妻子如何如何。

一开始妻子还是一个温婉的女子,温婉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治理公司也颇有见解,还很了解人情世故往来,甚至还能在夜晚瞭望星空的时候与他探讨哲学。

可是结婚之后就变了,妻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但是会时不时用带着怨念的目光看他,就连夜晚看星星的时候都会把话题拐到子嗣身上,这让宋予平非常难受。

他委婉地想妻子提出自己的不舒服,没想到这彻底热恼了她,她不顾她的挽留,连夜搬出了自己的别墅。

后来他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梦,回回都是梦见自己的妻子要和自己离婚,他苦苦挽留,却没回都能发现自己妻子从神奇的地方掏出一个医生开的诊疗书,是经过医生探查,自己确诊为不孕不育的证明。

……

有一说一,这么完美的人能存在才离谱好不好。

人不会无端做梦,尤其是那种循环往复的梦,嵇安安有些好奇了。

究竟是哪路妖怪,千方百计设下套子,就为了告诉一个人类他不孕不育?

“她现在跑出去了,我找不到她。”宋予平叹了口气说道。

嵇安安严肃地环顾着四周。

眼下木雕太多,她还真的不好分辨哪一个才是施加术法的阵眼。

“玄关那个,那里狐骚味最重。”沈晏欢皱着眉头提醒道。

嵇安安根本就没看到玄关有木雕。

听到沈晏欢的提醒,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没想到真的在门口鞋柜上看到了一个雕工精巧的木雕。

这个木雕是一个根雕。

照理来说,根雕依附于树木原本生长的纹络,所以根本无法做到太过于精致,可是眼前这个不到巴掌大的根雕上,一个人面狐身的妖怪跃然于其上,披肩的头发根根分明,甚至就连人脸都能看得十分清楚,她也勾着眼睛看着这边,媚眼如丝,惑人至极。

若是换一个修行不够的人可能就中了这个妖物的把戏了,可惜嵇安安看多了沈晏欢那双桃花眼,再看到这个明显拙劣很多的眼睛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却是。

这是哪来的伪劣品,甚至还不及我家狐狸的十万分之一。

嵇安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砸碎依附物就能解决问题,嵇安安毫不犹豫将这块根雕举了起来,想要把它砸碎。

宋平丞满眼猩红,面色狰狞地用猎//枪指着她说:“放下来!”

“这是邪物。”嵇安安说,“它惑你心神,只有毁掉它才能破局。”

“那我也甘心为她所惑。”宋予平给猎//枪上了堂,“我数三个数,若是到时候还没放手别怪我凶狠手辣。”

“三——”

剑光一闪,宋予平根本来不及反应,根雕就被削成了两半。

嵇安安迅速撒手,抬起头,谴责地看着剑还未收的沈晏欢。

沈晏欢非常淡定:“和他废什么话。”

那木雕从被沈晏欢斩断后就开始流出血液,还好嵇安安放手放得快,没有沦落得被鲜血溅上一身的命运。

但是不可避免的,她的手上还是沾了一点那根雕流出来的血液。

虽说是血液但并没有血腥气,颜色也是深褐色的,看质地有些像是石油。

嵇安安低头嗅了嗅,脸色微变:“有煞气。”

可惜那煞气已经极为浅淡了,剩下的那些黑气丝丝缕缕地冒进嵇安安的皮肤里,转眼间就消失了。

沈晏欢看得十分清楚,表情比刚才被迷惑住的宋予平还要狰狞,他用深呼吸平复着情绪,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替她擦去了那些‘石油’。

“嵇安安,你哪来的那些怪东西。”沈晏欢压抑着怒火问。

“五帝钱,镇邪的。”嵇安安感觉到自己手背上那块皮肤都要被擦破了,连忙挣扎着晃了晃手腕,“我在上面画了些阵法,刚好可以帮我把煞气聚拢在体内不散出去,副作用就是也会吸引别的煞气。”

“你知道你自己还有几年可活?”沈晏欢在听到她的解释后并没有,反而更加生气了。

嵇安安不是很清楚沈晏欢生气的点,于是直接真心实意地问了出来:“你不是很希望杀了我替师门除害吗?我自寻死路难道你不应该开心吗?”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分明一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沈晏欢不出声了,嵇安安看着他脸色几秒钟内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翻了好几遭。

最后,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嵇安安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嵇安安,我就不该管你。”

……

一叶障目本就是凭借着依附物才能施展出来的本领,宋予平在木雕被砸碎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然后就一直处于这样迷茫的状态。

嵇安安非常理解,好大一个老婆说没就没,这事儿搁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宋予平迷茫了半晌才吞了吞吐沫,开口道:“我分明记得,我当初就只买了一个根雕回家里。”

他对根雕这个东西根本不懂行,当时在外地旅游,看着这个根雕雕的巧,图一时新鲜就买了回来。

什么时候家里的根雕这么多了?

嵇安安是修者,记忆比一般人类好些,现在正在帮宋予平回忆着他刚才做过的事情,她指着那一溜根雕,说到:“这是珍珍,这是花花……”

“别说了!”宋予平烦躁地揪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还会给根雕取名字?”

“看开点,往好处想,或许你并没有不孕不育,她还给你生了很多崽子。”嵇安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宋予平看着眼前那一圈密密麻麻的木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显然是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嵇安安试探了一下宋予平的鼻息,确定他只是因为受到刺激而昏睡过去,很快就能醒过来就没有管他。

转过头将电话打给了宋平丞。

宋平丞身处此界,却并不清楚此界的事情,嵇安安并没有详细地描述过程,只是粗略地说了说他叔叔被骗了,实际上没有妻子这个情况。

宋平丞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没有吗?”

他早就觉得自己的这位表叔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找到老婆的样子,后来听说他找到了,他还为他高兴了好一阵子。

原来老婆也能是假的。

这年头,仙人跳真可怕。

不怪宋平丞乱想,在他有限的知识里,能凭空多出来老婆的骗局,应该也就只有仙人跳了。

嵇安安挂了电话,静静等待着宋予平醒来。

宋予平早就睁开了眼睛,正放空看着天花板,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原本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显然颠覆了他的信仰。

他想洗脑自己忘记这一切,可是那根雕还在那摆着,被刨成两半的还在流血,怎么看怎么邪门。

嵇安安隔着虚空指了指这个根雕,问宋予平:

“这根雕你在哪买的?”

“好像是去一个小镇买的。“事情过了太久,宋予平不大能想起来,他思考了好久,这才不确定地开口道,

“好像是定那什么来着,定迁。”

又是定迁。

两桩事都发生在定迁,很难不让嵇安安产生联想。

嵇安安拨弄着手上的五帝钱,思考着这两件事的联系。

“你刚才说那狐骚味是什么意思?”嵇安安忽然想起沈晏欢一进门就在抱怨的东西,问道。

沈晏欢冷哼一声,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什么毛病?

……

虽然和宋予平的初衷不符,但毕竟是嵇安安他们解决了这一整桩事情,宋予平非常感激,并且把他们都量化成了金钱。

用宋予平的话来说,就是他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希望嵇安安不要嫌弃。

现在有钱人都爱这样说话吗?连钱都没有的嵇安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不过替人办事拿酬劳理所应当,嵇安安也不和他客气。

刚出宋予平家的家门,还未走几步路,嵇安安他们就被几个穿着制度的警察拦住了。

“刚才接到举报,有人说你涉嫌诈骗,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