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医院走廊的卫兵,开始昏昏欲睡。阿诚领着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在谢珺的病房门前停下。

“二少在里面。”阿诚道。

女子点头,伸手轻轻推开,小心翼翼走了进去。躺在床上的谢珺,听到这细小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淡声道:“你来了?”

“二爷!”柳如烟取下斗篷的帽子,疾步走上前病床旁跪下,手?扶在床边问:“您怎么样?”

谢珺伸手?揉了把她的头,轻笑道:“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是见到我就下跪,起来吧。”

柳如烟站起身,看他要坐起来,赶紧上前去扶,又竖起枕头垫在他身后:“二爷,您真的没事吗?我听阿诚说你中了弹。”

谢珺笑说:“没伤着要害,不用担心。”他掀起眼皮看向面前这个美人,眸光里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平静,“你最近怎么样?”

柳如烟道:“三少帮我在租界找了一处洋房,龙家的人想找我麻烦,都被他打发了,算是安定了下来。”

谢珺点头道:“老三对你还是挺上心的,你要是对他有意,我帮你想办法。”

柳如烟微微一怔:“……三少他对我虽然很关照,但我觉得?他对我没有男女之情?。”

“是吗?”谢珺若有所思道,片刻,又看向她,“阿柳,你怪我吗?”

柳如烟道:“我怎么会怪二爷?若不是二爷,我和弟弟早就死了,我们薛家也早就绝了后。我们姐弟俩的命是二爷给的,为了二爷,我什?么?都愿意做。”

谢珺叹了口气,笑说:“你怎么这么?傻?”

柳如烟抿唇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二爷,我知道你身边没人,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谢珺看了看她,淡声道:“现在革命党盯着我,我身边危险的很,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我不怕危险……”

谢珺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还是先和老三搞好关系,帮我看着点他。”说着,从床头下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阿槐从美国给我寄来的信,他如今在西点军校读书,成?绩很优异,等日后毕业回国,我会留他在身边,为他谋一个大好前程。”

柳如烟接过信,亟不可待地打开,信不长,只短短一页,她从上到下扫快速扫完,脸上也禁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然后再次跪在地上:“多谢二爷对阿槐的栽培。”

谢珺好笑地摇摇头,伸手去扶她:“起来吧,你再?这么?跪,我该折寿了。”

柳如烟站起身,道:“二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珺道:“行?了,你回去吧,暂时别找我,若是我有事要你帮忙,阿诚会通知你。”他顿了顿,“如今局势不明,等稳定下来,如果你还要留在我身边,我再?做安排。”

柳如烟一双美丽的杏眼,顿时亮了一亮,道:“那我先走了,二爷您保重。”

谢珺目送她出病房门,神色淡下来,慢慢躺回床上。

片刻后,阿诚推门而入:“已经将柳姑娘送走了。”

谢珺点头,淡声道:“荣明有下落了吗?”

阿诚道:“今天傍晚,本来按着线索差点搜捕到他,但是被他给逃掉了。不过他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谢珺道:“嗯,赶紧把他身份查出来,不然我们在明他在暗,着实?被动。”他顿了顿,又问,“今天你跟三少一块去搜捕的,他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阿诚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他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们搜捕的时候,搜到了三少奶奶的仓库,她人正好也在。”

“哦?是吗?”谢珺饶有兴趣地问,“她和三少说什么?了吗?”

阿诚道:“她对三少挺冷淡的,没说几句话。”

谢珺勾唇冷笑了声,有些不屑道:“老三这人从小命好,却不懂珍惜,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好东西。”说罢摆摆手?,“你去休息吧,外面的事情?及时给我报告。”

“明白。”

*

仓库三个工人,都是本分忠厚的劳动人民,对于革命复辟这些事不过是一知半解,采薇说了楚辞南是在仓库借住的朋友,他们自是不会往多处想。

平日里采薇并不会每天来这间仓库,但楚辞南在这里,她不敢假人之手?,每天得亲自送房送药。饭还不能从江家拿,只能从外面的馆子买。

“今儿是杏花楼的菜。”休养了两日,楚辞南已经好了许多,傍晚吃着采薇送来的饭,还笑着猜起她是从那家馆子打包的饭菜。

采薇笑道:“你这舌头还挺厉害,我要的是简单的家常菜,你这都吃的出来?”

楚辞南道:“我这人平日除了爱看点书,就是喜欢到处寻好吃的,这偌大的上海滩,我基本上已经吃了个遍,好吃的馆子,随便吃几口就能分辨出来。”

采薇托腮看着他,饶有兴趣地听着他的话,心中却是暗暗感叹,自己那早逝的同桌男孩,在这个世界,竟然活得?这么?鲜活。

楚辞南觉察她的目光,笑道:“怎么了?”

采薇道:“你这是传闻中的那个荣明?”

楚慈南好笑道:“怎么?怕了吗?”

采薇上下打量他一番,兴许是受了伤,本来就清瘦的人,眼下更瘦了几分,她戏谑道:“听说你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优秀毕业生,可我都怀疑你能不能打过我。”

楚辞南道:“我干革命不靠蛮力靠智慧。”

采薇啧了一声:“你把你右手伸出来给我看一眼。”

楚辞南从善如流在她面前摊开手?掌,采薇低头凑近他的虎口,点头道:“还真是有枪茧。”

“干吗呢?”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两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转过头,楚辞南手?上一抖,筷子还落了一根在地上。

采薇看到来人,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谢煊哂笑道:“怎么,嫌我多余?”

采薇:“……”

倒是楚辞南笑盈盈站起身:“三少用过晚餐了吗?若是没吃,一起吃,江……三少奶奶带了挺多的,两人吃都够了。”不仅分量多,为了有备无患,采薇还准备了两套餐具。

谢煊目光在小桌上的食盒扫了眼:“正好还没吃。”

他径自拿起一个碗盛了饭,用筷子豪迈地将红烧肉和烧小排刨了一大半在自己碗里,还一本正经道:“楚公子受了伤,适宜吃清淡点的,有利于伤口恢复。”

采薇没好气地直接戳穿他那点坏心思:“谢季明,你跟人家伤患抢食也好意思?”

楚辞南赶紧道:“没事的,我也正好只想吃点清淡的。”

谢煊看她一眼,木着脸道:“怕你担心,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啊?”

“我也受伤了。”

采薇一听,顿时有点紧张:“哪里受伤了?”

谢煊伸出手背:“这里。”

采薇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被蚊子叮过的红点,没好气拍了他一下:“你还能再无聊点?”

她这一巴掌没怎么客气,但谢煊并不以为意,还弯唇笑开:“我只是试探一下,你这个妻子到底有多关心丈夫?”

旁边还有个楚辞南,采薇懒得?顺着他的话跟他打情?骂俏,想了想,问道:“你真没吃饭?”

谢煊道:“这两日太忙,刚刚抽出空,就马上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吃。”

采薇点头:“那你好好吃。”

楚辞南问:“三少这两日是忙着抓我们的人么?”

谢煊看了他一眼:“如今上海不是你们的地盘,我救你一命,不代表给你们革命党做事,背叛我的上级。”

楚辞南道:“我知道三少军令难为,只是希望抓到人,不要随便就杀掉,把他们关押起来留一条命也好。”

谢煊眉头轻蹙:“放心吧,我没有杀人的嗜好。”

楚辞南笑了笑:“多谢三少。”

谢煊吃了几口饭,想了想,道:“最近全城戒严,使署抓得?很紧,若是你想通知你那些还没暴露的人,暂时离开上海,我可以帮你去传递信息。”

楚辞南抬头看向他,神色惊讶,又有些犹豫。

谢煊讥诮一笑:“你要怕我是诈你,不相信我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为了你们的革命事业,冒这个险。”

采薇道:“楚公子,你就相信他一次,如今使署派了许多军警全城大搜捕,城中也戒严,你的人待在上海,暂时也做不了什?么?,不如你下令让他们先撤出去,以免被发现了,白白牺牲。”

楚辞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煊,说了两个人的名字:“你告诉这两人就好。”

谢煊笑问:“你还真信我?”

楚辞南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信三少奶奶。”

采薇扑哧一声,歪头看了看身旁的谢煊,道:“楚公子,你就放心吧,既然他说了要帮你,肯定就是帮你,绝对不会是害你们。要是他真的害你们,我肯定会替你找回公道。”

谢煊不以为意地啧了声:“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采薇道:“丈夫承诺的事做不到,做妻子的自然也有责任。”

谢煊放下吃完的碗筷,挑眉似笑非笑看她:“你还知道你是我谢煊的妻子啊?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让我天天独守空房的妻子,要是倒退二十年,是要进祠堂受罚的。”

采薇不以为然道:“你也说了是倒退二十年,现在可是民国了,妇女都已经解放,你还好意思拿这套老古板说事。”

两人掐了上,浑然忘记旁边还有一枚亮堂堂的灯泡。

楚辞南轻咳了咳:“我这里也没其他事,要不然……三少和三少奶奶先回家暖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