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末回家后,先收拾了明天进剧组需要的东西,然后洗澡护肤。

全部弄好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凌晨1点,她却突然没有了睡意。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性子冷,不爱与人打交道,如果不是生在许家这样的家庭,她在圈子里绝对混不开。

但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初二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有一个幸福美满且富裕的家庭。妈妈温柔美丽,会陪女儿练舞写作业,会在女儿睡不着的时候给她讲睡前故事,在妻子的角色上,妈妈贤惠且持家,她会打理好家里一切事务,并在丈夫回家的时候端上一碗亲手煲的汤。

她的爸爸英俊儒雅,事业有成,虽然他总是很忙,开不完的会,出不完的差,但是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女儿带一套限量芭比,给妻子带一条漂亮的项链或者昂贵的裙子。

每年她的生日爸爸都不会缺席,下雨天没带伞,爸爸会脱下外套给她当伞,自己淋湿了也笑着说“爸爸身体好,爸爸没事。”

在丈夫的角色上,爸爸温柔体贴,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会让妈妈做家务,家里保姆休息的时候,做饭洗碗都是他来,说油烟伤皮肤。他会绅士的为妈妈开车门,走路的时候会把妈妈护在马路的内侧,他会在休假的时候带妈妈满世界到处飞,他用尽能想到的所有浪漫词句给妈妈手写情书,并给了妈妈一场永生难忘的世纪婚礼。

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美满。

直到初二那个周五,她提前放学去爸爸公司玩,她轻车熟路来到爸爸私人休息室,看到爸爸跟一个美艳的女人在沙发上热/吻。

事后,爸爸用大人的口吻严肃的对她说:“不要告诉你妈妈,你妈妈心脏不好,不能受刺激。”

事实上她也被刺激得不小,厉声的质问为什么?眼泪唰唰的掉,浑身发抖。

爸爸叹了口气,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对她说:“景末,你现在还小,不能接受这件事爸爸能理解,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这其实很正常,也很普遍。任何一个成功的男人,他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你以为有,要么是营造出来的假象,要么是电视剧。”

“爸爸很爱你跟妈妈,但是爸爸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你妈妈一个女人。”

爸爸很爱她,这是事实。

爸爸出轨了,这也是事实。

他出轨了,还把出轨这件事情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那天之后,她病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情绪崩溃。

而后,她变得成熟,变得理智,也变得冷漠。

她像是一个大人,在妈妈面前说着善意的谎言,配合着虚伪的爸爸苦心维持那幸福美满的假象,将那天看到的事情藏在心里。

她以为妈妈不知道,她以为这一切都隐瞒得很好,直到看到全职太太的妈妈毅然投入职场,直到听到妈妈背着爸爸私底下联系了公司股东。

妈妈变了,她不再温柔亲切,她变得精明而冷漠,她也不再花大把时间陪她练舞,而是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工作和开会。

她隐约的知道,爸爸在公司的地位有了动摇,而这一切的原因是妈妈。

他们表面依然恩爱非常,但私底下却在互相算计。

他们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

而那个会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妈妈,也在日久天长的算计中变了模样。

一年前让她跟沈家联姻,全然是妈妈的主意,就为了借助沈家巩固她在董事会中的地位。

她已经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她根本不在意她的女儿是否幸福?

对比之下,她爸爸还在婚礼前夕问了她一句“景末,你喜欢沈家那小子吗?”

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对爱情,对婚姻,乃至对男人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很好的规划,读表演专业,参加选秀,出道做明星,利用空闲时间做服装,主业副业两手抓,参加国际时装周,创立自己品牌,再把品牌做大……她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事业是主要目标,婚姻和爱情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包括沈扶泽。

她的未来人生里是没有沈扶泽的。

她把这一场联姻当成是一项任务,而任务总有完成的时候,她跟沈扶泽总有大路两边各走一边的时候。

目前看来,这个期限就是三个月。

所以当沈扶泽对她说“对,我在跟你告白”的时候,她人生中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爸妈失败的感情让她对爱情望而却步,她没有见过好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得到。

“叮咚”一声,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彤提醒她明天去剧组要带的东西。

她回复知道以后,犹豫着问了苏彤一句:“彤彤,你有没有谈过恋爱?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苏彤回复她:“emmm这就触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别人,稍等。”

于是,大半夜,睡得正香的唐扬被手机“叮咚”一声吵醒。

一条信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中央:

——喂,你谈过恋爱没?

唐扬觉得自己虽然是一个单身狗,但是他一不偷二不抢,矜矜业业当一个搬砖人,他单身他骄傲。虽然不久前才被沈扶泽狗粮暴击伤害过,不过缓了这么多天,他也缓过来了。

而苏彤这一句无心但在他看来“充满挑衅”的话,让他心态彻底崩了。

五分钟后,苏彤收到来自唐扬的一百字小作文回复。

字字口吐芬芳。

等了很久的许景末问:“人呢?”

苏彤回复:“稍等,有人犯病了,我得给他治治。”

许景末:“?”

直到许景末熬不住睡过去,苏彤都没回复她。

第二天早上七点,苏彤准时来到颐和家园小区门口。

许景末早早的弄好下楼了,在苏彤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推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大门。

“景末,这里!”

许景末看到不远处白色小车前,朝她招手却完全没有要过来帮她拿行李意思的苏彤。

她:“??”

紧接着,苏彤身后的车子里下来一个人,径直走过来帮她拿行李箱。

看清楚来人,她有些诧异,问道:“是沈扶泽让你来的?”

苏彤跑过来挽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车后排,说着:“不是不是,他昨晚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今天特意在沈扶泽那里请了假,来给我赔罪当司机呢。”

这时外面的唐扬单手将她行李箱甩到了肩上。

苏彤猛得降下车窗,朝着唐扬大声道:“喂,你轻点!小心把里面东西撞坏了。”

许景末也被这一甩一扛的操作惊了,这是在秀力气还是脑子进水?明明有轮子不是?

她安慰道:“没事的,都是衣服。”

谁知唐扬真的就把行李箱放下,老老实实的推着过来了。

许景末:“……”

她看看苏彤,又看看唐扬,苏彤看着唐扬,唐扬看着苏彤,没人理她。

她觉得她安慰了个寂寞。

唐扬上了车,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和苏彤聊了起来。

许景末觉得自己很亮。

她低头安静玩手机,一路上都恨不得当个透明人。

苏彤突然问道:“对了,为什么你们都喊沈扶泽老大啊?他不是沈氏集团继承人嘛,怎么不喊他沈总?”

唐扬说:“以前跟老大混社会的时候喊顺口了,后面就懒得改了,老大也不管。”

“啊?你们还混过社会?”

苏彤诧异,许景末也诧异,她放下手机朝前座看了过去。

唐扬说:“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老大他是真混过社会。”

苏彤:“哦,能理解,大家都有过非主流疼痛青春时代。”

“不是,是……”唐扬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该不该说。

车子被堵在了早高峰期的车流里,车速慢了下来,唐扬的语速也慢了下来:“你别看老大现在风光无限,实际上他在回沈家以前,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

“老大的生母是个酒吧女,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去世了,房子是租的,他母亲去世后他被房东赶了出来,身无分文,四处流浪。十四五岁的小孩,没有成年,打不了工,正规单位不要他,只能□□工,吃住都成问题,更别提读书。”

车流不再挪动,路被彻底堵死,唐扬熄了火,回忆着:“我和奶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手里拿着一块沾了血的板砖问‘还有谁?’,工厂的水泥地上躺了一地的小混混,没有一个敢上去,互相搀扶着跑了。”

“我和奶奶上去问他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他没理我们,转头就走。”

“没过几天,我和奶奶又拾荒到那个工厂附近,高利贷的突然找上我们,威胁说不还钱就要剁我的手,奶奶吓得差点晕过去。那个时候他突然出现,把那几个高高壮壮的成年男人揍得哭爹喊娘。”

“他们做的事情本来就是犯法的,也不敢报警,灰溜溜的走了。但是我们担心他们去而复返来报复,苦口婆心劝了他半天,才把他留在了我们家里。”

“再后来,奶奶收养了他,给他办了入学,虽然生活比以前窘迫了,但是那段时间我每天跟着他一起上学放学,有了个伴,还挺开心的,也通过他认识了一些朋友。”

“后面他回了沈家也没有忘记我们,过年过节他都会过来看我们,帮奶奶干活,带我出去看电影,临走前会偷偷在电视柜上放一个不多不少的红包,不让奶奶看到,因为如果奶奶看到奶奶不会要。”

“奶奶去世以后,他帮我联系了最好的墓园,选了一块朝阳的风水宝地。奶奶的后事料理完,他把我送去了国外,说要把我培养成他的左膀右臂,至于那些学费,生活费,他说算是预支我以后的工资。后面我读书回来,通过了他公司的入职考试,实习了三个月,就正式成为他的特别助理了。”

“对了,老大身边的那些保镖,其实都是他以前的混混朋友,那群人读书不行,但打架很在行。老大物尽其用,还特意给他们报了保镖公司的加强课程,培训出来就让他们来自己身边当保镖了,待遇啥的好得让大部分社畜羡慕。”

“他们很感谢老大,我也是。或许他做这些事是为了报答当初我和奶奶的收养之恩,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他。”

“我父母生下我就离婚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来看看我,奶奶拾荒供我读书已经很难了,家里50平的小房子不值几个钱。如果不是老大,我大概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了,不会去读大学,更不可能有出国留学的机会,不会有这么好的工作……在我心里他就是我亲哥!”

唐扬说完了,拥挤的车流重新动了起来。

许景末却久久回不过神,她想起她跟沈扶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扶泽对她的帮助也是毫不领情。

当时的沈扶泽被她贴上了“冷漠”“冷血”“自私”“无礼”的标签,以至于后面的很多年里,她都无法对沈扶泽产生一点半点好感。

现在看来,她看到的只是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