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不知什么时候车外下起了雨,逼仄的车厢弥漫着两人的信息素,琴瑟初歇,被彻底标记的后颈隐隐刺痛,程真知靠在苏允怀里,等着她帮自己整理衣服。

苏允懊恼自己没控制住,眉心?一直皱着。

程真知拇指给?她揉开,带着事后的疲惫道:“就这么讨厌当我的alpha?”

“不是,只是觉得我的自制力还不如余露。”

“余露那样就好?我妹可是还怪她没有早点标记她。”

诚如妹妹所说,如果余露早点标记她,妹妹也不至于被逼到割腺体的地步。

程真知不是怪余露,真正有罪的是她,怪不着别人。

何况,杀死妹妹的是她自己!

程真知额角隐隐蹦起青筋,她赶紧垂眸遮掩过去。

苏允心?细如尘,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累。”

苏允拂开她脸侧碎发,没再多说,帮她拉好安全带,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

程真知阖着眼,听着苏允踩离合,松手刹,打转方向盘上路,心?口说不出的憋胀。

她撒谎了,她不好,很不好,她不单单要承受刚被标记的冲击,还要承受彻底转换为Omega的冲击,还有发热期的影响,之前近乎枯竭的Omega信息素因为标记骤然汹涌,也让她措不及防。

即便有苏允在,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可她依然觉得不够,就像常年暴晒的沙滩,再多的水洒上去都会迅速渗干。

她还想要,还想。

可她没有时间了。

脸上突然多了温热的手,苏允摸了摸她灼红的脸颊,蹙眉道:“不难受怎么还这么烫?要不要再……”

“不要了。”程真知呼出一口带着高?温的气息,朦胧笑道:“你这车不舒服,腿都伸不直,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先去医院,你这手得缝针。”

苏允给?廖医生打了电话,让他安排一下,这才驱车开出小区,街上车水马龙,霓虹闪动,雨滴拍打在窗玻璃上,留下一滴滴凝结的水珠。

程真知靠在副驾驶,歪头看?着它们汇集一处蜿蜒而下,泛白的唇微动了动,轻声道:“允儿,我渴了……”

苏允左右张望了下,打转向灯,小心靠边停下,边解安全带边道:“我去给你买水。”

苏允没有撑伞,冒着小雨下车去路边的小超市。

程真知的视线随着那矫娜的身影移动着,看?她绕过车头就要跨过花坛,摇下车窗,喊了声:“允儿。”

苏允回头,正对上她熏得桃红的双眸,苏允冒雨又折了回来,俯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程真知眯眼笑着,示意她低一点,再低一点,突然隔窗勾住她的脖子,一个黏腻的吻贴在了她薄红的唇瓣。

苏允睫尖抖了下,赶紧按住窗沿才没被她勾趴下去,浓烈的信息素并没有因为开窗而消散,反而在这夹着雨丝的清冷空气中更加诱人。

苏允拼命克制着,可永久标记带给?alpha先天的占有欲,让她有些克制不住,她突然按住程真知的后脑,将她撤回的身形猛地又按了下来,鼻尖蹭过她的鼻尖,吻得如胶似漆。

良久,苏允松开她,呼吸微喘,眸中透出一丝懊恼。

“我以前自制力没这么差的。”

程真知微张着被吻得红肿的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苏允的脸打上细雨,有些潮湿,手指干涸的血迹融开,淡淡一抹染在苏允冰白的脸侧,艳的说不出的好看。

“你这还叫自制力差?我可是你的Omega,还是发热期,换成其他alpha早就把我就地正法?了。”

苏允最听不得她说着这些骚话,又?啄了她一下,这才起身。

“等我一分钟,马上回来。”

程真知看着她脸上晕开的那点血迹被细雨稀释,抬手帮她抿掉,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细雨如烟,笼得苏允娇柔的身影影影绰绰,本该是极美的画面,她却觉得这雨阻碍了她看她的允儿最后一眼。

苏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超市门口,程真知抠开安全带,撑身跨过手刹坐到了驾驶座,闭了闭眼无声吸了口气,再睁开的眸子幽若寒星,她拧钥匙踩离合调转车头,一气呵成,直奔郊外。

她很冷静,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冷静过。

她知道那张照片是在警告她,也是在引导她去帝郊,江褚生不可能不知道她被军方全方位监控,包括那照片也被军方拦截,军方比她还先一步看到,可江褚生还是给了她地址。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他?要么破釜沉舟,要么有十足的把握虎口脱险。

这两种可能,她愿意相信前者。

她已经要到苏允的永久标记,不用担心?被谁强行操控,她相信军方一定能保护好她,她也一定能从江褚生手里救下人,江褚生也绝对跑不了,军方也可以趁机直捣黄龙。

可前提是,她必须出面,只有她才能诱出江褚生那只老狐狸。

然而苏允不可能答应她涉险,之前帮她演偷数据的假戏,只是为了尽量确保岑岑她们的安全,真正需要出面的时候,苏允不可能让她本人去。

她原本不想瞒着苏允,可她实在没有信心说服她。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她要保护重要的人,她还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江褚生背后的组织一天不捣毁,她们就一天不能真正的安宁!

她攥紧方向盘,鲜血浸透纱布,她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似的,一脚油门,连闯好几个红灯,交警示意她停车她也置若罔闻,直到两辆摩托前后夹击把她逼停,她才停在了路边。

交警下车,戴着头盔走了过来。

“市区这么飙车,是嫌命长怎么的?驾照!”

程真知摸出支口红,在驾照上写下几个字,转手递了过去。

“对不起,我发热期,难受,又?受伤了,只想赶紧回家,一不留神就开快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是很抱歉。”

交警看?了眼她的驾驶证,又?看?了眼她,唰唰写下罚单。

“发热期啊?好吧,看?你情况特殊,就扣分罚款,不扣车了。”

交警处理完,放她离开。

这次她开得很稳,一路开到了江褚生给?她的地址。

空旷的田野一眼到头,对面也是马路,路旁栽着笔直的白桦,细雨下,路灯昏黄,交替而过的车辆朦胧得仿佛泼墨画卷。

她低头看了眼两米深的地沟,没有托大跳过去,绕到一边土桥走了过去。

她一路走到田野中间,黄杆小麦齐腰深,仰头望去,斜风拂面,雨丝冰凉,沾血的薄衫吹帖在身上,深黛色的夜空星光璀璨,远处依稀有小红点一闪一闪。

红点越来越近,风也越来越大,麦秆四下倒伏,呼呼的螺旋桨声震耳欲聋。

一架直升机飞到了她头顶,如梦里那样,机舱门打开,扔下一架软梯,只不过机舱门口的不是齐轻言,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就知道江褚生那狗东西没胆子亲自过来,也不可能突破重重阻碍过来,这人肯定是一直潜伏的人。

男人逆着机舱灯光望着她,无?声地催促她快点儿上来。

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必须要上!

有些仇必须报,有些人也必须保护。

她顶着飓风抓住了软梯,一阶一阶爬了上去,爬到中间,她回头遥遥地眺望了眼帝都城,那里灯火通明,有她的家人,也有她爱的人。

她给苏允留了信息,苏允这会儿肯定在生她的气。

——对不起,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她攥着软梯绳,任乱发扑簌,眸光坚毅地爬上了机舱。

她当时……是真的没想过送死的。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爸妈没死,他?们一直好好活着,甚至苏振强的瘫痪就是程高?海一手策划的。

程高?海这么做,不止是为了威胁苏允交出数据,还夹带着私怨,怨恨苏振强当年断了他?那一个亿的财路,却没想到苏振强一个字都没跟苏允提起,只说自己是病理性瘫痪。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脑中嗡鸣,好像还出现了耳鸣,又?好像没有,眼前只有刺眼的灯光晃动着。

爸妈没死……

那这两年她咬牙背负的一切算什么?他?们一家遭受的这些痛苦算什么?还有小和,她亲手杀死的小和又?、算、什、么?!

可笑她还跑来帮小和报仇,结果害死小和的是她的亲生父母,捅死小和的是她这个亲姐姐!

而她的父亲竟然是残害她最爱的人的元凶之一!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程高?海的诈死不过是整个棋局中一个不起眼的局,他?们一边逼迫她就范,一边也在走着其他棋局,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A3计划。

能让程高?海抛掉一切诈死,江褚生自然是许诺了他?难以想象的好处,还假意把他?拉拢进组织,假意重用。

钱财迷人眼,程高?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想想与虎谋皮有几个好下场的?

江褚生这种?人,心?狠手辣又狡猾多端,平白无故干嘛要保下他?们夫妻?直接撞死多好,连替死鬼都不用找了。

江褚生不过是在榨取他?们最后的剩余价值,等到他们真的彻底没用了,再斩草除根。

江褚生从来没有信任过她,就像她从始至终都对江褚生恨之入骨。

不信任又?想利用该怎么办?当然是给她锁上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第一层是爸妈的诈死。

第二层是妹妹的眼盲。

第三层是爷爷的痴呆。

第四层是奶奶的肝病。

第五层则是公司的倒闭和巨债。

这层层环扣的沉重枷锁,让她不得不妥协,却又极有可能临阵倒戈到苏允那边寻求苏允的庇护。

为了万无?一失,江褚生又?加上了最后一层隐秘大锁——死而复生的爸妈,只待合适的时机抛出,打她个措手不及。

想倒戈?可以,拿你妹妹的命来换。

妹妹被救走了?没关系,还有你朋友。

你朋友不知道具体实验数据?不要紧,还可以用她的命威胁你。

不在乎朋友的命?那也行,你爸妈的命要不也一块儿打包带走?

江褚生笃定了她就算再怎么怨恨父母,也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他?们被杀掉。

不可能吗?

呵呵!哈哈!

妹妹都已经被她亲手捅死了,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何况程高?海还是害得苏允父亲瘫痪的元凶!她还有什么脸再站在苏允面前?!

程高?海自己造的孽,就让程高?海自己承担!

她只想杀了所有害死妹妹的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都去死吧,死了才干净,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