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霓虹初上，傍晚的FAD大楼半边染霞半边暗，不论楼层高度还是独特的设计都鹤立鸡群惹人注目，它傲然立于一众写字楼间，就像它如今的地位——业界翘楚，惹人艳羡又树大招风。
下班时段，晚高峰，附近都是写字楼，不远处还是交通要道，白天勉强还算通畅，一到这时间，成群结队的白领们涌出高楼，人来车往堵作一团，公交车明明就在200米开外，可挤了半个小时硬是没能挤到站牌前，
大家天天被堵早已习惯，挤在公交站牌嘻嘻哈哈，或和同事说笑，或打电话，或玩手机，下班后的放松让他们的心情大都还算不错。
人们正等着那死活挪不过来的公交车，就听身后突然传来刺刺拉拉的噪音，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震耳欲聋的土味情歌突然响起，先还是原唱，很快被个五音不全的女声取代。
“妹妹你慢点儿走~姐姐我牵你手~甭管你是o还是b，爱你的每天都是发热期~”
众人回头望去，想着这是哪个身残志坚的在卖唱？这也唱得忒难听了点儿吧？
这种拖着大音响四处卖唱的残疾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前些年倒是经常有，大家对他们还是比较有同情心的，毕竟卖唱换钱比身强体健却死皮不要脸见谁都伸手给少了还吐口水的强太多了，人家好歹是卖艺赚钱。
不过，别人卖艺好听不好听的起码不跑调不破音，这五音不全的，再加上音箱音效不咋地还时不时刺刺拉拉来几下，难听的简直狼都要招来了，这到底是卖艺还是报社？
众人倒是有些好奇了，谁这么有勇气，这唱功都敢出来丢人？
寻来看去，众人没看到坚韧不屈的残疾人，只看到一个胳膊腿儿健全的女人爬上路边垃圾桶盖，像是怕人看不见她似的，破旧的大音响也搬了上去，扭身坐在音箱上，腿翘着，脚边放个不锈钢破饭缸。
她一手举着麦克风唱得还挺投入，一手晃着纸箱糊的8K大牌子，牌上还缠着一圈小彩灯，彩灯一闪一闪的，可以清楚看到纸牌上明晃晃四个大字——卖！唱！救！奶！
众人：……
第一反应：丫骗子？！
第二反应：想出名想疯了的小网红？！
第□□应：难不成还能是真的？不会吧？！
这女人身材不错，白衬衣西装裤这种遍地都是的职业装都挡不住她削肩窄腰大长腿的优势，长相……虽然光线不足看不太清楚，不过彩灯恍过的瞬间还是能看出挺漂亮的，尤其那一头长发云山雾水似的，看着就想摸一把。
就这长相这身段，随便找个端盘子的工作都比卖唱靠谱，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小网红倒比较像。
有离得近眼尖的看见了她胸前的员工牌。
“卧槽！那不是FAD的工牌吗？她FAD的！”
“嗳？还真是！这么看来她是真的在筹钱救奶奶了？不是真有难处，谁会在自家公司大门口丢人现眼？尤其还是FAD这么好的工作。”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不会是假工牌吧？”
“欸，你不是FAD的吗？你认识她吗？”
“我瞧瞧……天呐！这……这这这……这不是跟小苏总有一腿那个实习生吗？”
“别瞎说，不是都澄清了吗？”
“什么有一腿？什么澄清了？你俩在说什么？”
“没什么，都是谣言，她的确是FAD的，不过听说刚被开除。”
“我也听说她家好像真挺惨，父母双亡奶奶查出肝癌什么的。”
“就是说……真卖唱？”
“应该是。”
问话的beta男一脸一言难尽：“那她……她就不能卖点儿别的？这……这也太……”
太难听了吧！
一曲终了，众人的耳朵总算暂得解脱，程真知起身冲大家前后左右鞠了一圈的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举着麦克风说道。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兄弟姐妹，我这不是卖艺，我知道自己唱功实在一般，根本卖不了钱。”
众人心道：你这只是唱功一般吗？你这别说卖不钱了，你倒找人家钱给少了人家都不一定听。
“我叫程真知，家住凤溪路广二胡同108号，爸妈两年前车祸去世，妹妹也在车祸中双目失明，如今爷爷老年痴呆没有辨识能力，奶奶又刚查出肝癌，正是需要我撑起顶梁柱的时候，偏我不争气，眼看要转正了却丢了工作，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厚着脸皮……”
程真知哽咽了，别看她唱歌不咋地，声音是真好听，哪怕这破铜烂铁刺刺拉拉的音响都挡不住的好听。
她一哽咽，不少人的心就有点软了。
程真知道：“我只是想跟大家借点钱，我打欠条，不管多少我都打，欠条模板我已经写好了，印泥也买好了，我双倍还！我当面按手印儿！等将来找到新工作赚了钱，我一定还给你们！”
论煽情，程真知可太会了。
她低头解下音箱上的塑料袋，掏出个新崭崭的红印泥，又摸出本红道信纸，信纸已经提前写了好多页欠条，金额的部分空着，还有一张身份证，远远地给众人看了看，忽明忽暗的小彩灯后，美人噙着眼泪强装坚强的小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
“这是我的身份证，你们可以查查是不是真的，我保证还钱，请你们相信我。”
之前已经有FAD的员工认出了她，证实了她说得话都是真的，如今再看她言辞恳切，身份证都掏出来了，都觉得她肯定是真有难处，不然不至于如此，一时间，还真有人发了善心慷慨解囊，往她脚边的不锈钢饭缸里放了张红票票。
放罢那人就后悔了，众目睽睽之下，不放就不放，放了只放一百，是不是也忒抠门了点儿？
可放都已经放了，收回是不可能的，再多放自己又舍不得，一时间竟陷入两难。
没等那人难完，程真知跳下垃圾箱，冲那人深深鞠了个躬，坚持加上那人的v信，这才收下钱，随后撕了张纸填上金额麻溜按了手印，双手递到那人跟前，那人一看台阶来了，没接欠条，赶紧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挤出人群潇洒离去。
程真知感动得无以复加，隔着人群冲那人麦克风道：“好人一生平安，太谢谢您了！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就送您首歌吧，《感恩的心》!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
那人一个趔趄，跑得更快了。
众人不堪魔音穿耳，有公交车挤过来的，赶紧上车离开，也有心软的，十块八块五十一百的放钱，程真知一一加了v信，不肯加的她也不肯收钱，有的人收了欠条，有的人死活不要。
“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太感谢你们了！我……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别！别别别！”
众人慌忙摆手。
有人提议：“你这情况可以加爱心筹啊，或者帮帮宝，光卖唱什么时候才能凑够手术费？”
“对了，我朋友是个大几万粉的up主，我让他帮你宣传宣传。”
从程真知唱歌开始，已经有不少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不大会儿，附近写字楼的记者就背着包闻风赶来，单凭她一个卖唱当然不可能让他们跑这么快，主要是站了FAD的光。
记者：“请问你为什么要在这儿卖唱？”
程真知：“为了筹钱给奶奶治病。”
记者：“你真是FAD的员工？”
程真知：“不是，我只是实习生，现在也被开除了。”
记者：“我看你这么卖力筹钱，工作应该很努力吧？因为什么被开除的？”
余璐得了消息看小助理给她发来的现场直播时，正听到程真知一脸哀伤道：“我也不知道，我虽然笨，可平时一直很努力，最后一次综合考核第一，我当时还想着我转正肯定稳了，还高兴地跟我奶奶下了保证，谁知道……”
说着说着，程真知眼泪掉下来了。
她摸出手机给记者看了眼每期的综合考核，总共五期，三次都是第一，剩下两次则是第二，肉眼可见的优秀。
程真知哽咽道：“我知道自己笨，笨鸟先飞，哪怕生病我也不敢请假，迟到早退也从没有过，加班更是全公司最多，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或许是领导看不到我的上升空间，觉得我没什么培养价值吧。”
余璐脑子嗡的一声，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句那记者就说：“不然我们帮你联系一下FAD相关负责人，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狗屁误会！
开除原因不就是因为她昨晚勾引小苏总？今天下午那骚乱只不过是借口。
程真知料定了余璐不愿说实话，为了公司和苏允的声誉，她肯定会搪塞过去，然后找自己私下谈，只要她来找，自己就有了谈判的资本，那后面一切都好说了。
——怎么样余璐？要来找我吗？
余璐当然不会亲自过来，她代表的是苏允，不方便出面，而且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其实交给公关部就行了，最后出面的是最不想见她的赵部长。
别看赵部长之前被她气到秃顶，面对媒体还是很谈笑自如张弛有度的，随口搪塞了句就把她带回了公司。
程真知拖着她200块买的破锣音响哗啷啷滚过公司光可鉴人的地砖，跟着笑容可掬的赵部长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赵部长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
赵部长瞪着她，恨不得直接掀了电梯盖把她丢出去。
“你说你……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我真缺钱……”
程真知低着头对手指装乖。
赵部长抚胸给自己顺了顺气，莫生气莫生气，气病自己没人替。
“你缺钱你买这破玩意儿干嘛？”
“我买不起二胡，只好买这个卖……”
最后一个“唱”字还没出口，赵部长心累打断：“别说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路上到顶楼，余璐已经等在了门口。
原以为只是跟余璐谈谈，却没想到余璐阴沉着脸，领着她进了总裁办公室。
刚一推开门，飚不上去的破音就迎面冲了过来，程真知愣了足有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唱的，下意识揉了揉耳朵。
她当然知道自己唱歌难听，可二胡她是真不会拉，她原本还想买竖笛来着，竖笛便宜，可竖笛她只会吹123，321，12123，32321，而且这些也都需要音箱加持，不然那样嘈杂的环境，又是室外，她怎么拉怎么吹也没多少人能听到。
她进来，苏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双腿交叠靠着老板椅，微敛的眸子映着屏幕变换的光幕，红唇抿着，冷白的灯光下，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有些不近人情。
余璐领着她走到办公桌前，道：“这事其实交给我就行，实在不用您再烦心，不如我……”
苏允抬眸看了眼余璐，只这一眼，余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眼神像极了苏总，不怒而威。
“我信任你才没过问，结果你就接二连三闹出这么多乱子？”
余璐惭愧，一言不发退到了一边。
苏允这才看向程真知，漆黑的眼瞳锐利如刀。
“消费别人的善意很有成就感吗？”
什么？
消费善意？
这些不过都是纸片人，是假人，跟玩虚拟游戏差不多，谁会为了虚拟人物考虑那么多？
如果是真人，程真知不会走这捷径，她会想其他办法，可这明明都是纸片人，是假的。
而且，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谎话，也加了v信打算双倍还钱的，怎么算也跟消费善意不挨边。
程真知微蜷了蜷手指，突然轻笑了声。
“小苏总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质问我的？”
苏允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眸底的锐利已散了干净。
她勾起脸侧碎发挂在耳后，淡淡道：“我原本可以把你送去公安局，信息素香水可是违禁品，正常会拘留你十五天，罚款五千，造成严重后果另外追究刑事责任。”
“那香水不是我的，咱们心知肚明。”
“你的座位是监控盲区，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你的。”
“想证明自然就能证明，公司这么多监控，一个个推算证据链，肯定能推出来。”
“好，那香水的确不是你的，可你也的确动了歪心思，这你不否认吧。”
“不否认。”
苏允淡笑颌首，笑意却不入眼底。
“我就喜欢爽快人，勾心斗角实在太累，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想要多少直说吧。”
程真知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允，苏允淡然地回望着她，上位者的从容让人窥不出丝毫情绪。
这……是一道明显的人设考验题。
苏允，280高智商，讨厌勾心斗角却最擅长勾心斗角，富二代却又不是冤大头，她会心甘情愿给个占了自己便宜的同性一大笔钱？不可能。
诚然，她不在乎这么点儿钱，可她憋屈。
文里有介绍苏允是个连亲生父母都不会委屈求全的人，她只喜欢实验，不喜欢做商人，要不是这次父亲病倒，她打死都不可能继承家业。
尤其最重要的是，她的这些小伎俩，苏允其实是看不到眼里的，她能威胁到余璐，却威胁不到苏允，苏允有一百种方法让她身败名裂死的不能再死。
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是……
“我奶奶的手术费需要60万，我不白要你的钱，我给你打欠条，以后一定还你，加倍还！”
苏允盯了她片刻，突然噗嗤一笑。
“你要还不起呢？”
“那……肉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