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星定定盯住陆明燊,轮椅上的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两人呼吸交缠,他能闻到那人身上浓郁的药香。

“陆先生,这叫脱敏训练。”他们认识将近一周,岑星终于看到陆明燊面瘫以外的表情,好歹算个突破,打趣道:“看,我没有恶意,你不用老把自己裹在铜墙铁壁里。”

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当朋友”?他之前有对别人这么做过么?一想到这里,陆明燊握紧双手,咬牙切齿道:“岑星,自重!”

“我怎么就不自重了。”岑星不知道他的想法,想着站起身,忽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险些整个人摔在他身上。

陆明燊眼里似有火燃烧,贴在岑星耳边,用气音一字一句:“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他说话时,湿热的气息抚过岑星耳垂,让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分外暧昧,岑星蹙起眉头,轻声埋怨:“你弄痛我了!”

下意识松开手,陆明燊眼睁睁看他撇起嘴,轻揉手腕,眼神水润得像只被欺负、受委屈的小奶猫,遂听他赌气道:“你自己吃吧,我要回去休息。”

饭厅只剩陆明燊一个,静悄悄,打碎的酒杯躺在地上,没人敢上前收拾。

指尖仿佛还残留陌生的体温,陆明燊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他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却注意到松手时,那人莹白的手腕上留下了一片粉红。

这幕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他记得岑星的皮肤触感柔嫩滑腻,像捏住羊脂玉,以致不懂爱惜便似罪过。

一时冲动走出陆家别墅,岑星暴走十分钟,回到住处时已冷静下来,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得。

穿越前他驯服过不少烈马,新马上人前,每天会给马戴上马鞍让马自己蹦跶,叫马鞍脱敏训练,目的是让马明白:一、马鞍不会伤害它;二、再怎么折腾,不可能挣脱开。

耐心让那人多蹦跶几次就好,他打了个呵欠,可惜没吃到的甜点,准备睡觉,手机突然震动:是陆明燊的管家芳姨。

“岑先生,很抱歉晚上打扰。”芳姨的声音听上去颇不安:“我们实在没办法,少爷他……”

看到岑星出现在别墅门口,芳姨像看到救星,急忙迎上前,解释道:“谢谢你愿意过来。每晚小金临睡前,喜欢守在少爷呆的地方,可我们刚找了将近两小时,能找的地方找遍,小金不知道怎么不见,现在少爷情绪不太好。”

岑星不知道,目睹早前两人在饭厅那幕,了解陆明燊的老佣人全替他捏一把汗,纷纷以为他要被扭断手腕,更别说轮椅配备的系列防御用具,贸贸然近身得脱层皮。

因此,守在陆明燊书房前战战兢兢的佣人们,看到芳姨请来岑星,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自觉让开一条路。

在走廊就听到房内不停有东西被摔破的声音,门被震得微微发颤,岑星定了定神,轻轻叩响房门:“可以进来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怒吼:“出去!”

从虚掩的房门匆匆一瞥,岑星倒吸一口凉气,一地撕碎的纸、夹杂玻璃或陶瓷碎片,陆明燊不允许任何人进房。

“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难过,”岑星和芳姨一起回到楼下,冷静道:“如果不能找回小金,他很难马上缓过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发现小金不见,最后看到的他是什么时候……”

那时陆明燊看小金的眼神,岑星永远记得,温柔落寞,令人心底发涩。这段时间和陆明燊接触,岑星清楚那人轻易不会露出情绪,小金是他难得的寄托,失去爱犬可能是表面原因,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岑星的声音,陆明燊有一刻恢复冷静,身边一片狼藉,手边已经没有能扔出去的东西,他是故意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下的模样。

窗外只有路灯惨淡的白光,陆明燊在二楼看到岑星步出别墅大门,自嘲般笑了笑:最终所有人都会离开,连狗都不能忍受他,何况人。

接到岑星的电话时,江望潮正打算小睡片刻,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立刻接起:“怎么了?”

……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夜没合眼的陆明燊听到手机震动,本不想理会,可来电的人极为执着。他漠然扫过屏幕,拿起手机,声音无悲无喜:“什么事?”

“我找到小金了,在回来路上。”岑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惫,却有种感染人的力量,像天空中的启明星,是陆明燊眼前黯淡中唯一的光,他继续道:“大约还有十分钟到,在那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深呼一口气,陆明燊闭上眼,咽了好几口水,沙哑道:“可以。”

“我还没说呢。”岑星在的地方有点吵,陆明燊依旧能听到他的轻笑,清脆悦耳:“这边可是有证人,你别想耍赖。”

三更半夜,谁跟他在一起?陆明燊刚升起的心,蒙上一层阴霾。

仅过去五分钟,在别墅门前的陆明燊屏住呼吸,街角出现的车灯照亮空荡荡的道路,是一辆他再熟悉不过的卡车。

开车的是个不认识的青年,岑星抱着小金坐在副驾驶,陆明燊看见他脸上明媚的笑,像朝阳已提早升起。

“可能你猜到,我不仅带了小金回来。”卡车停在别墅门口,岑星从车上跳下,将摇尾巴的小金小心抱到陆明燊怀里,转头打开车后门,目光炯炯看向他:“还有个很挂念你的朋友。”

马蹄声像踏在他心上,陆明燊胸膛剧烈起伏,岑星从车上牵下一匹鹅黄色的高头大马,一刹那,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在超影的栅栏找到和他依偎在一起的小金。”超影是陆明燊的爱马之一,岑星看到那人眼里的光,吸了吸鼻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你也想念他,是不是?”

超影对陌生人凶悍难驯,唯独见到主人时,竟像个半吨重的孩子,低下马头轻蹭陆明燊的手。

岑星此刻无比确定,陆明燊想回赛场,只有马术骑手才明白,马耳之间的风景,像大海呼唤鲸鱼破浪乘风,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悸动。

轻柔摸过马额,陆明燊心中波涛汹涌,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方嘶哑问:“怎会想到去那里找?”

“听芳姨说,你以前每周会带小金一起去马场。”岑星在他身边蹲下,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仰起头看他,眼神亮晶晶:“她说平时小金很乖、很聪明,不会乱跑,我猜他可能是想去看好朋友。”抿嘴笑了笑,岑星摸摸挨在他脚边的小金,补充道:“刚好江医生在马场值班,我请他帮忙检查小金和超影的身体状况,顺便开车载他们过来。”

方记起另一个人,陆明燊侧过头看向从车上下来的青年,原来他就是江望潮。

察觉到两人之间特殊的氛围,江望潮不想当电灯泡,拘谨站在车边,礼貌道:“陆先生你好。”

陆明燊颔首示意,开口道:“芳姨,不要怠慢江先生。”

让芳姨接待江望潮,前院只剩陆明燊和岑星两人,天边微微发亮,黑夜过去,黎明来临。

“你的脸,”陆明燊这才看清,岑星原本白皙光滑的脸,现时尘埃混着汗水,留下几道淡灰印子,像只花脸猫;他的黑短发沾着干草,外套扯脱线,鞋子边上还有没刮去的泥。陆明燊抬起手,后知后觉怕手上的水泡会弄疼他,硬生生放下,改递上纸巾,沉声问:“他不听话?”

他了解自己的马,这时在他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用额头蹭他撒娇的超影,对初次见面的人,有多不友好。

注意到他的动作,岑星不动声色接过递来的纸巾,半开玩笑答:“可能跟了主人的性格。”

这匹纯血马在他试图接近时,先想咬他,然后刨蹄子、撂蹶子……真跟陆明燊的性格一模一样,幸好他早有准备,半哄半骗,才将超影带上车。

“谢谢,”陆明燊别过头:“你该进去休息,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呢。”岑星站起身,望向前不久才暴躁踢人,现在在草地打滚、优哉游哉嚼青草的超影,笑道:“刚江医生跟我说,超影有点抑郁,我猜他是看到主人和好朋友高兴,比药有用。”

陆明燊默不作声,听他继续说:“我明天参加运动员资格考核,等我以后正式比赛,你可以来看吗?”

“你不用马上答,我相信堂堂陆总,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岑星眼中闪烁自信的光,笑吟吟道:“还有一个多月。”太阳在他背后缓缓升起,万物镀上一层金光,令人有种错觉,眼前的人和朝阳一样温暖。

岑星坚持要回马场照顾完两匹马再回家休息,陆明燊让人送他和江望潮回去后,独自坐在后花园,看超影和小金在草地上互相追逐。

陆明燊脑海中不停盘旋一句话,是岑星临走前,蹲在他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现在你相信、我是真想跟你做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