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今淼耳畔嗡嗡作响,太阳穴一阵阵钝痛,陌生人影在他眼角余光一闪而过,随即则是连番令人几乎呕吐的颠簸。

“今天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怎么作也不会有人理你。”

这是,哪里?

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破今淼的耳膜,他还没反应过来,忽而背后被人猛地一推,措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出车外。

不等今淼回头,轿车车门“嘭”一声关上,留下一排难闻的尾气,像躲避瘟神一样飞驰而去。

许多片段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今淼揉了揉肿胀的额头,下意识用手挡住阳光,放眼前望:

一栋气派奢华豪华的西式庄园,镂空铁门两边各挂了一个显眼的红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囍”字。

“欢迎今先生,弊姓闫,是霍府的管家,很荣幸见到您。”

一身燕尾服的管家站得笔直,他半小时前已在大门等候,自然也目睹了刚才那幕,不动声色招呼道:

“麻烦先来跨火盆,老爷在后花园等候,请允许我带您过去。”

没人知道,真正的“今淼”在车里撞到头,已意外一命呜呼。

现在这个今淼,不久前在不知名古代守城殉国,没想到再睁眼竟成了现代人。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被“卖”到霍家冲喜,今天恰好是他的大喜日子。

像个木偶般走上前,今淼一言不发,飞快在心里掂量:

这里是在半山的独栋,而他人生地不熟,眼下除去装作顺从别无他法。

管家带今淼沿着大门旁的林荫路,穿过一间春意盎然的玻璃花房,眼前豁然开朗:

湛蓝的天空,绿莹莹的草地,远处湖面波光粼粼,静谧中蕴含勃勃生机,刚才困扰今淼的不安或忐忑,被迎面吹来的徐徐清风吹散不少。

“今先生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花园边上停下脚步,管家礼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见今淼呆站着不动,他垂下头轻咳一声,小声提醒:

“老爷在那边。”

“好的。”

堪堪回过神,今淼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中坐在金丝楠木茶台前的老者。

约莫七、八十岁,一身深灰太极服,满头银丝,似对管家和今淼的到来毫不知觉,只目光炯炯凝视案上棋局。

理了理衣装,今淼稳步走到霍老爷子跟前,躬身端正问好:

“霍爷爷好,小生、不,我是今淼。”

十六岁白手起家,三十岁创立霍氏集团,霍啸云在商场叱咤风云三、四十余年后,本打算将产业交给独子霍逸海,颐养天年;可惜,霍逸海在经商方面才能平平无奇也就罢了,私生活则一塌糊涂,花边新闻不断,令霍氏声誉屡屡受损。

霍啸云没办法,只得将家业发展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谁知,上月,担任霍氏总经理不久的长孙霍鑫泓竟遇上交通事故,成了植物人。

霍家试了各种方法,哪怕连冲喜这种不入流的法子也不放过,只求让霍鑫泓能早日醒来,可见霍啸云有多看重这个孙子。

“抱歉以这种形式见面。”

按礼节,霍啸云接过今淼递上的茶,抬手让他坐下,目光慢慢在他脸上扫过,晚年遭逢巨变,这位老人举手投之间,却依旧给人稳若泰山之感:

“喊爷爷就行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纵然上辈子经历无数生死,今淼仍很难描绘被霍啸云审视的感觉,没有任何敌意,但却感到迎面而来的威压。

“拿着吧,希望你能给霍家带点喜气。。”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霍啸云握住今淼的手,郑重放到他手上,不紧不慢叮嘱:

“你家的状况,我多少了解,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今淼乖巧接过红包:“谢谢爷爷。”

谁料今淼还没跟他多说两句,霍啸云即自顾自扬手示意管家过来,拍拍今淼的手,不容抗拒道:

“现在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闫伯,麻烦你带小淼去见鑫泓。”

闫伯:“是,老爷。”

霍家大宅里外均装饰得富丽堂皇,处处挂着名家书画、摆放各式古玩,迫不及待要展示主人家宏厚的财力。

霍鑫泓的卧房在宅中二楼,今淼一踏进门,即眼前一亮:

与一楼的奢华风格不同,屋中墙纸是悦目的米黄,铺上柔软的素色地毯;内里摆设极为简洁,一套办公桌椅,一套沙发茶几,几个放满书的大书柜;勉强称得上华丽的,便是房中央的檀木雕花大床。

床边立着吊点滴用的挂瓶,今淼轻步走近,在床脚定定站住,仔细打量他沉睡中的“丈夫”,低声脱口而出:

“像冰雕一样……”

霍鑫泓,28岁,男,商界称“冷面阎王”,在今淼看来,倒是贴切。

床头的照片中,青年深邃的眼睛湛蓝得犹如春天的贝加尔湖水,别具异国风情的长相堪称俊美无俦,可好看的樱色薄唇没有半分笑意,如同一尊雕塑。

这么好看的人,下半辈子只能无知觉度过么?

想到这里,今淼心底无端好奇: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看看,霍鑫泓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收回不合时宜的小念头,他小心翼翼问一旁的管家:

“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的伤,现在什么情况?”

“外伤已在逐渐好转,明后天就可以拆纱布和石膏,但因为伤到头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

抹了抹眼角,闫伯似在竭力压下悲伤,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书架上都是大少爷喜欢的东西,如果不您嫌麻烦,平常可以多跟他说话,刺激他的神经,或是按摩穴位,促进血液循环,都会有帮助。”

说到这里,他向今淼展示房中三个红木大书柜,补充道:

“这是大少爷平常喜欢的东西,您要是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好的,谢谢闫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小淼,您是长辈,以后说不定有很多事要请教,还望闫伯多多提点。”

边说边吸了吸鼻子,今淼的视线落在角落一个冒着白雾加湿器,心下暗叫不妙:

“这是什么香?”

“这是从欧洲进口的‘乌瑞莎’精油。”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今淼的思路为何如此跳跃,闫伯脸上依然平静无波,转身从书柜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瓶递给他,解释道:

“上周有人送给老爷,可以舒缓神经,会对大少爷有帮助。”

“快撤掉。”

打开瓶盖上的滴管,今淼被那味道刺得两眼发酸,幸运的是,适才那只有一丝丝的异味,此刻更明显了,他捏着鼻子沉声道:

“这里面加了鸟乌,闻久了会让人浑浑噩噩,反应迟钝。”

闫伯愣了愣,他知道送香薰的人是谁,对今淼的话不置可否:

“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老爷绝不会加害大少爷……”

床上男子脖子上驾着僵硬的颈托,头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整张脸只露出深邃精致的五官;双唇因缺乏血色略显苍白,两目紧闭,浓眉微蹙,似是在梦里也在烦恼些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

今淼挺直背,眉梢微扬,死死盯着面前人的双眼,他的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却铿锵有力:

“请相信我。”

断是在霍家久经风雨的闫伯,此时也竟被金淼的气势震住,心底出现一丝丝动摇。

眼前的青年看似瘦弱,但那对浓眉如同凌厉的双剑,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更隐约透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毅和锐利。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今淼眉头紧锁,脑里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假设,见闫伯始终没有回应,把棕瓶捏在掌心,断然大步流星向屋外走去。

这时素来淡定的闫伯也难免现出讶异,紧跟他身后,追问道:

“今先生,你要去哪?”

“找霍爷爷,当面说。”

两人的举动在霍宅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佣人早被训练不允许大惊小怪,却还是免不了装作打扫,偷偷打量这位异常的“新郎”。

“怎么这么快回来?”

望见折回的今淼,在花园中与自己对棋的霍啸云隐隐皱了皱眉头,按捺住不悦问:

“闫伯,是不是有哪里怠慢了今先生?”

“不敢,”

抢先答话,今淼在霍啸云面前站定,深呼一口气,将手中的棕瓶放在桌上,镇定开口:

“霍爷爷,这瓶香薰里,除了常用的玫瑰、茉莉、艾草以外,还添加了一种名为鸟乌的草药。虽然从份量来看,并不致命,然而长期使用,有可能会让霍公子长睡不醒。”

“胡说八道!”

冷森森瞪着今淼,霍啸云一巴掌拍在桌上,棋子被震得乱成一团,他眉心紧锁,扬声讽刺:

“你懂什么?!知不知道规矩?!”

“您可以让人去查,要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很简单吧?”

面对如同一只恶虎的霍啸云,今淼没有露出半分惧色,淡定道:

“我知道,对霍家而言,我只是个摆设。但是,既然我目前是霍公子名义上的丈夫,拿了好处,自然得尽本分。这瓶子里的东西,我愿意以人格担保,绝对有问题。”

他说的话不偏不倚,霍啸云眯起眼,头一回认真打量眼前的青年:

即使面对高压,今淼举手投足不减潇洒自如,后生里倒是小见。

“既然您为了霍公子,任何方法都愿意尝试,那么,任何威胁他安全的事,如果我是您,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仔细观察霍啸云的反应,加上方才管家的犹豫,今淼暗自猜测,送礼的人必定举足轻重,说不定与霍啸云关系不一般,逐渐放软态度劝说:

“不管您信不信,根据霍家与今家的约定,我是唯一没有动机害霍公子的人,而且我人在这里跑不掉,没必要撒谎。”

“你倒不用说到这个地步。”

低头衡量半晌,霍啸云眼中风云变幻,终伸手拿起那个棕瓶,没有再看今淼一眼,叹气道:

“行吧,你先回去,怎么处理,我自有分寸。”

说到这里,他兀然抬头瞪向今淼,眼中警告意味十足:

“在查出结果前,不准声张。”

微微扬起下巴,今淼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答道:

“我明白。”

被赶回房间后,为免让人起疑,今淼给霍鑫泓念了几则新闻,同时也是为暗地里了解这个世界的资讯。

直到晚饭时间,他才再看到霍啸云和闫伯。

大概因为他第一天来,就闹了这么一出,那两人均对今天下午的插曲闭口不提,今淼也不好开口细问,只察觉霍家氛围说不出的凝重,遂在饭后乖乖回房。

不知为何,今淼打从进入卧房,即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被谁窥视。

他随手打开设置好的播放器,打算放一会歌就睡觉,悠扬的乐声在屋中流淌:

“Thecertainnight,thenightwemet,thereweremagicabroadintheair……”

月光温和洒满房间,进入梦乡的今淼没有看到:

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白天沉重合上的眼皮、此刻悄然睁开,乌云自天边褪去,星点光辉在冰蓝的瞳孔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