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杜明媚安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圣上南巡,难得的机会,她必定是要去京中女学的,最迟深秋便要进京。

若她离开虔州,爹娘与阿莼该如何?

杜明媚抿了下唇,不能走京中杜家的门路,若用他们的人,欠下人情债,日后要复仇,便会留下话柄。

杜明媚翻了个身,向上扯了扯被子,盖住下巴。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不过距南巡还有两月,日子还长,可以慢慢想。

翌日,天微亮,杜明媚就起身了。

今日安宁街的两间铺子新开张,她与娘亲要早早过去。

杜明礼听说要去铺子里,吵着闹着要同去。

江芷佩笑看他,打趣道:“昨日得了几本兵书,爱得不知怎样才好,今日便舍得放下那些书,同我们出门了?”

杜明礼大口吃完汤包,微挺胸膛,“今日铺子里必然有很多人,娘亲别看我人小,但真遇到事,我也能派上用场。”

千柳百卉收拾好出门用的东西,黄三赶马车。

江芷佩坐在最里面,杜明媚与杜明礼分坐两边。

杜明礼靠着窗子,右手捧着一本兵书,眉头微蹙,看得极认真,嘴唇时不时动两下,似乎在思考书中阵法。

杜明媚就坐在他对面,看到弟弟这般认真,忍不住扬起嘴角。

日后到了京中,再找一位合适的武师傅,悉心教导,弟弟今世定能达成所愿。

今日乃赶圩日,辰时刚过半,安宁街上便有不少人。

有货郎挑担卖饼,有妇人沿街卖简单首饰,还有孩童提着竹篮卖新摘的花儿。

安宁街街尾,红漆木门敞开,上方挂着块牌匾,用红布蒙着,两条红绸带从牌匾两侧垂下,随着春风轻轻扬起落下。

店门口除两位掌柜外,还站着两位衣着整洁的小妇人,正是刘三、王四的媳妇。

这间铺子卖的大多是布匹成衣,以及女子用的香料脂粉,若请店小二,一则不太方便,二则男子对胭脂水粉了解甚少。

若请陌生妇人,毕竟铺子里有两位男掌柜,瓜田李下,恐惹人闲话。

杜明媚左思右想,问过刘三王四后,聘请他们二人的妻子来铺中。不仅能每月赚些银两贴补家用,还能自己存些钱,女子身上有钱,腰板便直,不必看丈夫脸色行事。

江芷佩走下马车,看到眼前大变样的铺子,面露诧异,回身看向杜明媚,忍不住轻点头。

众人走进铺子,铺子里打扫干净,光线明亮。

没有中间隔断的墙面,多了一道五扇屏风,上绣蝶戏百花图。左侧卖布匹成衣,右侧卖胭脂水粉。

左侧柜台上摆着布匹,正对铺门的墙上则挂着裁剪精致的成衣。

有一头扎青布的妇人坐在下方,身前摆着一张绣架,细嫩手指在绣布上穿梭,细细的绣线在日光下闪着亮光。

黄娇看到来人,笑脸盈盈地站起身。

杜明媚带着娘亲走上前,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我说的擅双面绣的黄娇黄嫂子,我前些日带回来的绿蚁酒,便是她家酿的。黄嫂子,这是我娘。”

黄娇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小妇人见过东家。”

江芷佩颔首,伸手向前,虚虚地扶了一把,眉眼含笑,温婉大方。

“你酿的酒极好喝,味道浓郁。”

黄娇眼睛微亮,“家中还有几坛,东家若喜欢,全搬去都可以。”

黄娇说起酒,杜明媚便想到酒馆的事。

只是昨日夜里,爹爹发了脾气,她没有找到合适时机将此事告诉他们,况且,该如何解释她平白多了千两银子?

杜明媚顿觉头疼,万幸还有几日时间,她可以好好想想。

杜明媚带着江芷佩将铺子中的人都认了一遍后,吉时已到。

刘掌柜在店门口点燃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红色碎纸铺了满地。

王掌柜站在门边,将红绸大力扯下,露出黑底金字牌匾,上书“锦绣阁”三字。

杜明媚与江芷佩坐在后院,听到前面铺子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俱是满脸喜色。

杜明礼躲在门帘后面,悄悄看外面,看了小半刻钟,才转身快步走过来。

“娘,阿姐,外面好多人啊。”杜明礼顿了顿,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双手合十轻拍一下,“就像书里写的那样,门庭若市!”

千柳百卉端着热茶与点心过来,听到这话,连声道喜。

江芷佩眼含笑意,摸摸杜明媚的头,语含称赞,“阿苋,做的很好,这些时日辛苦了。”

午时过后,赶圩之人陆续归家。

江芷佩见众人忙了一早,原想出声让大家去不远处的玉醴楼,但垂眼看到身边的闺女,她抿了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既然铺子已经交给女儿打理,她就做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

这般想着,她微微颔首,径直走向外间,一边在心中暗想,不知女儿会不会主动提议让大家出去用饭。

经过一上午的时间,铺中摆出来的货品卖得七七八八。

刘三与王四看见东家及东家小姐出来,连忙上前贺喜。

“恭喜东家,贺喜东家,今日铺中毛利便有三百两银,开了个好头!”

杜明媚预料到今日的账面不会难看,但也没料到,仅仅半日,便有三百两进账。

江芷佩心中一惊,半日进账便与过去一月进账相差无几?!

江芷佩长长一叹,揉揉自家闺女的头,“阿苋的经商之道,比为娘好多了。”

杜明媚双颊微红,扫视在场众人,轻声细语。

“今日能赚三百两,皆是各位的辛劳。”杜明媚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眼下时辰不早,午后逛街的人也不多,把铺子关上,我们去玉醴楼好好喝几杯。”

杜明媚说完才想起要征求娘亲的意见,她抬头正要说话,便见娘亲面露欢喜与欣慰,话音中透着一丝骄傲。

“我家阿苋,确实长大了。”

已经过了用饭时辰,但玉醴楼仍然客如云集。

杜明礼看到里面的人,不由忐忑,“阿姐,万一没有雅间了怎么办?”

杜明媚的语气甚是肯定,“不会。”

千柳在旁边,捂唇轻笑,“小姐早就料到了,昨日便让婢子订了雅间。”

刘三王四等人,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不论今日铺子的盈利几何,东家姑娘都会带他们来玉醴楼用饭。

刘三王四弯腰拱手,笑容满面,“多谢大姑娘。”

踏进玉醴楼,有店小二走上前,看到千柳拿出的凭证,立即带他们往楼上走。

雅间很大,中间用屏风隔成里外间,男子坐外间,女子坐里间。

杜明媚落后半步,对着店小二道:“快些上菜,再来两壶贵店的招牌酒。”

江芷佩站在不远处,话语含笑,轻声道:“阿苋思虑周全,日后就算娘亲不在你身边,为娘也不会担心了。”

杜明媚闻言,上前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晃动两下,微微嘟嘴。

“以后阿苋会一直待在娘亲身边,哪也不去。”

江芷佩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戳戳她的额头,“尽瞎说,难道你日后不要成婚?”

此话入耳,杜明媚沉默下来,不再辩驳。

大毓女子十五及笄后,虽然会相看人家,谈婚论嫁,但真正成亲也会在十八岁之后,杜明媚暂时不急。

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位店小二端着托盘进来,两桌都是一样的菜式,荤素皆有,凉菜热汤俱全。

众人推杯换盏,喝的很是尽兴。

杜明礼仍旧只得了刚没过杯底的清酒,只能品品味道,他放下酒杯,直言道:“不如前些日在家中喝的绿蚁酒。”

因只隔着一道屏风,声音清晰地传进里间。

黄娇原以为上午东家说的酒好喝,只是客套话,现在听到东家少爷也这般说,脸上都笑出了小皱纹。

黄娇微微提高音量,出声回道:“少爷若喜欢,稍后小妇人便回家抱两坛过来。”

江芷佩连忙出声阻止,“家中还有半坛尚未喝完,他才多大,又能喝多少。再说,两坛酒太重,你已经累了一上午,还是回家早些歇息。”

杜明媚沉思片刻,指了指外面,“娘,黄嫂子的家就在玉醴楼对面,并不麻烦。”

黄娇赠酒本是好意,若一再推拒,反而显得疏远,不如接下对方好意,日后再好好答谢。

黄娇急急地点了两下头,同样抬手指向窗外。

“大姑娘说的没错,小妇人家就在玉醴对面,上次没有马车,小妇人便只抱了两坛。今日东家既然有马车,且又在小妇人家门口,便可多放两坛了。”

盛情难却,江芷佩只好道谢,接下对方赠酒。

黄娇说一不二,宴席散后,立即转身回家,不断往马车里塞酒,直到马车装不下,黄娇才停下来。

江芷佩站在马车边,她今日除了看铺子开张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她在铺子里时,仔细看过黄娇的绣活,对她的刺绣甚是满意,开门见山甚是直接。

“我家阿苋过些时日要见贵人,衣裳款式已经定好,还差绣花,不知黄师傅能否抽空,帮阿苋绣衣裳?”

黄娇双眸明亮,蹲身行礼,“多谢东家赏识,不知东家想要什么绣花?”

江芷佩从荷包里拿出图纸,“这是衣裳样子,黄师傅可以看看绣什么花样好,既端庄大气又不失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黄娇接过图纸,敛眸看了片刻,上面有三套衣裳,颜色款式都有写明。

“三件衣裳皆要绣花,东家可否给我三天,我好好想想?”

江芷佩颔首,“有何不可?如此便先谢过黄师傅了。”

交待完要事,杜家众人乘车而归。

原本宽敞的车厢,因放了不少酒坛,立即变得局促起来。

杜明礼甚至丝毫不顾形象,抱着双腿坐在角落。

众人除赶车的黄三外,挤挤挨挨,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从车里下来,皆松了口气。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落日余晖染红天际云霞,犹如灶间红火。

江芷佩领着孩子们进门,正要让他们各自回屋梳洗,便看到江嬷嬷脚步急促地走上前来。

“夫人,老爷回来了,让你到家后立即带小姐去正厅,他有事要问。”

江芷佩抿唇,抬头看了眼正厅,站着不动,眉头微蹙。

“他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们在外面奔波一日,怎么也得换身衣衫。”

江嬷嬷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老爷回来时,面色难看,似乎出了大事。”

江芷佩闻言,只好回身,对着四个孩子道:“千柳百卉,你们先去帮嬷嬷烧水。阿莼,你帮黄三将车上酒坛抱下来。阿苋,你随我来。”

江芷佩带着杜明媚踏进正厅,还未说话,便听到坐在上首的杜衡道:“把门关上。”

江芷佩反手关上房门,屋子里尚未点灯,只有落日余晖漏进来,整间屋子都镀上一层金边。

杜衡坐在上首,右手搭在桌沿,五指自然垂落,若是细瞧,便能看到他的手在轻微颤抖。

杜衡眼睑微垂,直视不远处的女儿,神情严肃,声音低沉。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