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遮遮掩掩,不知在暗地里怎么打量她。

杜明媚不为所动,背脊挺直,坐姿端正,她点点头,小声宽慰宋暖。

“我已经练习许久,你莫要担心。”

既然苋姐姐下定决心要跳《剑器舞》,宋暖自不会再劝,她用力点了下头,眼眸明亮,“苋姐姐莫怕。”

她压低了音量,凑到杜明媚耳边,“我娘打听过了,除非我们两个从台上摔下去,不然绝不会垫底。”

日头渐高,陆陆续续有女孩子踏进屋子。杜明媚与宋暖坐在角落,甚少与她人交谈,免得招惹是非。

杜明媚一边喝茶,一边听宋暖讲趣闻。

宋暖外祖父曾经在西北戍边,宋暖在京城时,时常听他讲故事。

宋暖口齿伶俐,用词有趣,普通一件小事,经她之口说出来,顿时变得趣味横生。

杜明媚极喜欢听她讲故事。

正听得开心,走近一个人来,身影遮挡住外面天光。

杜明媚抬眸,思索片刻,没有想起此人是谁。倒是旁边的宋暖站起身,一把拉住那小姑娘的手。

“你可算来了!”宋暖拉着她的手腕,对着杜明媚介绍道:“苋姐姐,这位是府学吴教授之女吴筱筱。”

宋暖正欲向吴筱筱介绍杜明媚,却见吴筱筱挣开她的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宋暖愣了一下,眨眨眼,“你这是怎么了?”

吴筱筱动了动嘴唇,低下头躲开宋暖的视线。左手从袖口中伸出,十指纤纤,然而,左手食指上却包着一层厚厚白布。

宋暖面露惊诧,“你这是怎么了?”问罢便要仔细看她的手。

吴筱筱往后缩手,怯怯懦懦,声音细若蚊蝇,“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吴筱筱低着头,杜明媚正巧坐在她对面,清楚地看见,吴筱筱说这句话时,动作极快地朝郭如瑶的方向瞥了一眼。

杜明媚抿唇,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吴筱筱的手受伤,与郭如瑶有关系?郭如瑶为何要如此?

这伤到底是吴筱筱不小心摔的,还是在某人的授意下不得已而为之?

不等她细思,答案便出来了。

“那怎么办呀?你这手受伤,便弹不了琵琶。我这个时候,上哪去找个人来帮我弹琵琶?”

吴筱筱的头更低,下巴紧贴衣襟,露出一节脖颈,显得越加消瘦可怜。

宋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远处围坐的姑娘们纷纷看过来,交头接耳,显然在小声议论宋暖与吴筱筱。

杜明媚拧眉,吴筱筱表现得这般唯唯诺诺,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宋暖欺负她。

厅中这么多人,要是有嚼舌根的人乱传话,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宋暖,诋毁宋暖闺誉。

杜明媚眸光一冷,弯弯嘴角,眉眼含笑站起身,声音微亮。

“吴筱筱的手受伤了,你这么着急?看来,在你心里,我这个姐姐反倒没有筱筱重要。”

宋暖立即转移注意力,挽住杜明媚的手,脸颊微红,张口便要解释。

杜明媚按住她,不让她开口。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宋暖说,在她的心里苋姐姐更重要,那吴筱筱岂不是很尴尬?

杜明媚垂眸,缓声问道:“筱筱的手受伤,弹不了琵琶,你可还准备了别的节目?”

吴筱筱的身子僵了片刻,声音从底下传来。

“伤的是左手,只能换成书法。我弹不了琵琶,阿暖的鼓上舞便少了伴奏,误了阿暖的事,是我的错。”

吴筱筱的父亲是府学教授,知识渊博,在书法上更是造诣颇高,吴筱筱的书法自然不差。

相比普通的琵琶,吴筱筱应当更愿意当众表演书法。

闻言,杜明媚的眸子微沉,盯着那左手食指看了片刻,布条包得很厚实,看不到伤口,更不见血痕。

杜明媚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伤到底是真是假,还真不一定。

若真有伤,到底是吴筱筱有意为之,还是在某人授意下,吴筱筱顺手推舟?就算事情败露,还有一个幕后主使垫背,吴筱筱倒是清清白白。

借着手伤,不仅能不得罪好友,光明正大地换成让自己更出彩的节目,还能顺了郭如瑶的心意,给宋暖的节目使绊子。

一举两得。

杜明媚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吴筱筱,看着瘦弱胆怯,没想到还有这般心思。

杜明媚笑眯眯地拍拍吴筱筱的手背,巧笑嫣然,“你莫要担心,放心准备你自己的节目便好。”

吴筱筱点点头,环视四周,没有在宋暖身边坐下,反而转身走到厅子另一边,挨着刚刚出言嘲讽杜明媚的女子坐下。

宋暖眉头皱起,面露不虞,正要出声唤吴筱筱,便听到苋姐姐问她,“吴筱筱原本想要弹什么?”

宋暖顺着杜明媚的力道,重新坐下,听到这话,长长地叹了一声,垂头耷脑,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眼见自己的节目无法完成,她自然提不起兴致,只想早些回家,向苋姐姐介绍她的袖箭。

宋暖单手撑下巴,“原本定的是《十面埋伏》,如今我只想有个人能弹,不拘什么曲子都好。”

宋暖回头,扫视整个厅子,细细小小地说道:“你看她们,个个心比针眼小,巴不得看我笑话,如何会帮我……”

杜明媚轻笑出声,拿着帕子在宋暖面前晃了两下,将宋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歪了下头。

“我会啊。”

宋暖愣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拍了下大腿,眼睛登时就亮了。

“对呀!我怎么忘了,姐姐你会弹琵琶!”

说完,宋暖的眸光暗了暗,吞咽一下,小心翼翼,“但是,我记得姐姐你最不耐烦弹琵琶,《十面埋伏》似乎不太好弹……”

宋暖说的没错,杜明媚自小便由江芷佩悉心教导,但从小到大最烦弹琵琶,学了几年,弹出来的曲子,只比集市上弹棉花的声音好一些,勉强入耳。

如今只用琵琶,须得表现出垓下之战,从列营至项王乌江自刎,最后汉军得胜归营。

战前双方军士紧张列阵;战中双方厮杀,战局陷入胶着;战末项王乌江自刎,悲凉凄切,汉王得胜而归,欢欣鼓舞。

杜明媚微抬下巴,举手投足间透着淡淡的自信,以及一丝骄傲。

“我这些时日有好好练习琵琶,也弹过两次《十面埋伏》,曲谱我都记着,不会误了你的大事。”

事实的确如此,当初杜明媚在相府,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

京中尽有各行各业的人才,相府请名师教导。

若在京中,她的琵琶只算过得去。但在虔州,杜明媚可以断言,她的琵琶,不敢自认第一,至少能进前三。

杜明媚招招手,让宋暖附耳过来,轻声交代。

“吴筱筱的手是到这后摔的,她应当带了琵琶,你先借过来,但莫要告诉她,我会弹奏。”

宋暖不知苋姐姐为何让她不要透露出去,但她没有追问,点点头起身走向吴筱筱。

杜明媚低头喝茶,只用余光注意厅中动静。

吴筱筱听到宋暖要借琵琶,先是一愣,脱口而出,“谁要弹?”

宋暖避而不答,“你若不方便,我再找别人看看。”

吴筱筱咬了下唇,偏头朝外示意,她的贴身丫鬟微低头,快步走过来,“去将我的琵琶取来。”

吴筱筱下意识瞥了杜明媚一眼,却很快否定心中猜测。

杜明媚在虔州住了十年,她在宴会上见过杜明媚多次,从未见杜明媚弹过琵琶,想来杜明媚在乐器上,算不得精通,所以才不会拿到人前献丑。

丫鬟快去快回,宋暖接过琵琶,对着吴筱筱道了声谢,抱着琵琶回到杜明媚身边。

丫鬟回到屋外候着,杜明媚一眼看到那些人中,多出一道熟悉身影。

千柳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微微抬眸,对上自家小姐的眸子。

她轻轻点头,用眼神传达信息,小姐交给她的事,她都做好了。

杜明媚轻轻颔首,如此便好。

巳时初刻,宾客基本来齐。

府里丫鬟衣着统一,手上均拿一根长杆,走进屋子,径直走向另一头,紧闭的窗子全部向外推开,长杆向上,将挂在梁上的帘子放下。

帘子乃一层薄纱,既遮挡渐高日头,又不影响视线,设计精巧,心思细致。

窗户打开,众人才看清外面是一池湖水。

池子中央搭了台子,而对面阁楼也推开窗户、挂起帘子,那边应当就是男宾所在。

不多时,有一身穿鼠背灰褙子的妇人走到台中,蹲身朝湖的两边各行福礼。

朗声道:“今日芒种,老爷夫人在府中设千姝宴,承蒙各位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