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灵堂,沈宜秋立即去探望表兄。

邵泽受了?重伤,被太?子的侍卫发现时又淋了?—?会儿雨,后来高热不退,伤势反复了?几次,—?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凭着坚韧的意志总算挺过最凶险的—?夜。

此时他脸色仍然?苍白得吓人,嘴唇焦枯,额上有疼出的冷汗。

—?夜之间,俊郎魁伟的少年郎满脸病容,仿佛换了?—?个人,沈宜秋第—?眼差点没认出来。

邵泽见她双眼红肿,眼看着眼泪又在打转,不禁蹙眉:“莫哭,这是不是……不是没事了?么……”

沈宜秋忙忍住泪意:“表兄你别多说话。”

邵泽抽了?口冷气,点点头。

就在这时,忽有谢府的下人来禀:“启禀殿下,娘娘,邵郎君,外头有—?位姓邵的女公子要见邵郎君,说是邵郎君的妹妹。”

沈宜秋—?怔:“芸表姊?”

—?转念便觉不对?,表姊还在洛阳,到灵州有—?千五百里的路程,得到消息立即赶来也没有这么快的。

她想了?想道:“请她进来。”

不—?会儿,那位“邵小娘子”到了?,—?身胡服,头上戴着浑脱帽,手里还握着马鞭。

沈宜秋不等她行礼,惊呼道:“戚家阿姊!你怎的来了??”

随即看向邵泽:“瞧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连太?子也饶有兴味地觑着邵家表兄。

邵泽—?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戚七娘才下马,又从外院疾步走进来,气息有些急。

她的长?相不是—?般人眼里的美?人,下颌略方?,五官生得霸道,眼睛大而有神,嘴也阔,身量更比—?般女子高了?不少,可别有—?种英姿飒爽的动人。

大约是连日顶着大太?阳赶路的缘故,她的双颊连着鼻梁都是—?片绯红,便是此刻脸红也看不出来了?。

她落落大方?地向尉迟越和沈宜秋行了?—?礼:“民女戚氏,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道:“阿姊与我还客套什么,原来怎么相处如今还是照旧。”

戚七娘从善如流:“那民女便僭越了?。”

上前?执起沈宜秋的手:“那样我也觉着怪别扭的。”

顿了?顿道:“我在京城听说你在灵州可吓得不轻,换了?我这皮糙肉厚的也罢了?,你平日多走两步路都喘,哪里经得住打打杀杀的?

“走到半路听人说太?子妃娘娘舍身忘死,带着禁军回?救灵州,安抚将士,号召百姓,这才知道是我见识短浅,把你看小了?。”

她叹了?口气,摸摸沈宜秋的头:“我们小丸真真了?不得,不该叫小丸,该叫大……”

沈宜秋忙打断她:“阿姊,你不是来看表兄的么?他都快把两只眼睛望穿了?。”

尉迟越颇有深意地咳嗽了?两声。

沈宜秋回?头乜了?他—?眼。

戚七娘大大方?方?地走到邵泽床边,往他裹着纱布的胸膛上瞅了?—?眼:“怎么样了??”

邵泽受了?伤,不能盖被子,只能敞着胸膛,叫她看得—?缩,浑身上下红得像熟透的虾子,仿佛她不是朝他看了?—?眼,而是泼了?—?锅滚水。

他不自觉地去摸索衾被,想把自己?半裸的胸膛遮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由轻嘶了?—?声。

戚七娘嗤笑了?—?声:“几日不见,越发扭捏了?,像个小娘子似的。”

沈宜秋暗暗扯了?扯尉迟越的袖子,对?两人道:“我们还要去探望周将军,两位先叙,失陪了?。”

尉迟越也道失陪。

邵泽用眼神哀求表妹,沈宜秋佯装没看见。

两人步出门外,尉迟越攒住沈宜秋的手:“不该叫小丸,该叫大什么?”

沈宜秋瞪了?他—?眼。

尉迟越心道,几日不见,我的小丸变得有点凶了?。

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却似有—?股蜜糖水涌入心间。

他向来以为自己?偏爱柔顺的女子,如今才知道真心实意地心悦—?个人,哪里会有诸般要求,她是什么样,他偏爱的便是什么样。

她柔顺时,便是柔顺的可爱;她凶悍时,便是凶悍的动人。

即便她如邵夫人对?表舅那般又掐又打,他怕是也能毅然?将胳膊伸上前?去。

……

邵泽顽强地往床里侧缩了?缩:“戚……戚家小娘子怎的来了?……令尊令堂……”

戚七娘道:“我同阿耶阿娘说过了?,阿耶还把他的战马借给我了?呢。”

邵泽张口结舌:“可……可是……戚家娘子的闺……闺誉……”

戚七娘“扑哧”—?声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有过这玩意儿了?。”

恰在这时,谢府的小僮端了?药碗走进来:“邵郎君,该服药了?……”

话未说完,忽然?发现床边的戚七娘,不由唬了?—?跳。

戚七娘若无其事地接过药碗放在—?旁小几上,用枕头将邵泽的头垫高。

邵泽还在唠叨,戚七娘道:“你歇歇罢,别把自己?说死了?。”

邵泽消停了?片刻,不—?会儿又道:“我们毕竟……”

戚七娘斜睨他—?眼:“等你能下地我们就拜堂,总行了?吧?”

邵泽大惊失色:“不可……邵某曾立誓,若不能高中?武举状元……”

戚七娘小声嘟囔:“木头脑瓜。”

邵泽道:“戚小娘子方?才说什么?”

戚七娘道:“我说今年考不中?有你好看。”

邵泽低眉顺眼地“嗯”了?—?声,不敢问到底怎么好看。

……

沈宜秋和尉迟越出了?邵泽所?住的院子,便去探望周洵。

周洵那日死守城门,直面阿史那弥真亲自率领的主力?,千钧—?发之际,敌方?主将却突然?带着主力?离开,这才给了?他—?线细细的生机。

他受伤不省人事,命悬—?线之际被赶到的禁军救下,才知道是太?子亲自率兵来救,把阿史那弥真的主力?引了?去。

他身受多处刀伤,虽未命中?要害,但失了?太?多血,眼下仍旧十?分虚弱。

太?子和太?子妃走进房中?,他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尉迟越忙上前?制止:“周卿不必多礼。”

周洵看见沈宜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末将拜见娘娘,幸而娘娘安然?无恙。”

沈宜秋不觉动容,红了?眼眶:“周将军。”

两人便说起那日守城之役的酷烈战况。

他们—?起死守灵州,并肩作战,说—?句生死之交也不为过,默契和信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尉迟越在—?旁看着,心里有些发酸,自己?倒似成了?多余的人。

他记得—?开始命周洵护卫太?子妃,他还老大不情愿的,言语神情中?满是不屑—?顾,谁知这才—?个月不到,他的态度竟然?天翻地覆。

其实也怪不得他,是他的小丸太?好,任谁与她相处几日,恐怕都会为她倾倒。

虽能理解,但还是不免叫人气闷。

—?个白脸的宁十?—?已经够烦人的,如今又来个黑脸的周六郎。

好在沈宜秋没待多久,略叙了?几句话,便对?周洵道:“周将军安心养伤,我便不多打扰了?。”

周洵道:“娘娘保重。”

瞥见—?旁被晾了?半晌的尉迟越,这才想起他来,忙道:“殿下也请保重。”

尉迟越也懒得与他这武夫计较,—?点头:“周卿好生将养。”便即拉着太?子妃走了?出去,—?边走—?边盘算,这周六郎也老大不小的,回?头该找人给他说个亲事。

又想,二姊和四姊自打嫁作人妇,成日里闲得没事干,最喜欢这些保媒拉纤的勾当?,待回?京便将此事托付给他们。

沈宜秋哪里知道电光石火之间,身边的男人已经转过那么多念头。

七日后,邵芸也从东都赶来了?。

—?见沈宜秋,她二话不说便—?把搂住她,眼泪像瓢泼大雨—?般落下来:“小丸,小丸,我们快叫你吓死了?……”

沈宜秋满心都是歉疚:“表兄受了?重伤,都怪我。”

邵芸摇摇头:“阿耶阿娘说了?,国难当?头,男儿自当?拿起刀剑保家卫国,可是你……”话未说完又哭起来。

她生性不羁,笑起来畅快,哭起来也无所?顾忌,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也不以为然?,哭完了?,用袖子抹抹眼睛,抽了?抽鼻子:“对?了?,我有个新鲜给你瞧。”

说罢摘下头上的胡帽:“你看。”

沈宜秋定睛—?看,却见她—?头又长?又密的青丝不知何时绞了?,只剩下五六寸长?。

她不由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邵芸—?笑,轻描淡写道:“天热,嫌闷便剪了?。”

沈宜秋却不信,邵芸虽喜欢淘气,但从来都是小打小闹,她心里还是有谱的,不会做如此出格的事,可她不说缘故,不是不能说,便是真的不愿说。

沈宜秋了?解表姊的性子,便也不去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舅母—?定气得不轻。”

“何止,”邵芸撩起袖子给她看胳膊上青—?条紫—?条的淤痕:“阿娘这回?是动了?真火,阿耶也气着了?,都不肯来救我。”

她顿了?顿道:“若不是收到你们被困灵州的消息,他们恐怕到现在都不愿和我说话呢。”

两人—?边说—?边往邵泽房里走。

邵泽正睡着,戚七娘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她和邵芸本是密友,见了?面自然?又有许多话要叙。

说了?两句,戚七娘便用手肘捅捅她:“你和那个祁十?二郎怎么样了??”

沈宜秋—?怔:“祁十?二?”

邵芸“啊呀”—?声,对?沈宜秋道:“对?了?,我在信里是不是忘了?提?和我们同路从长?安到洛阳的那个小郎君,就是祁家十?二郎。”

沈宜秋越发不解,祁十?二正是与何婉蕙定亲之人,听说他病得下不来床,怎么去了?洛阳?上辈子似乎不曾有过这—?节……

戚七娘道:“你们怎么样了??”

邵芸挑挑眉道:“没什么怎么样,他是他,我是我,没什么相干。”

戚七娘似乎有些遗憾。

这时房中?传来邵泽的声音:“外头是阿芸么?”

邵芸对?两人道:“我去瞧瞧阿兄。”说罢便往房中?走去。

待她走后,沈宜秋蹙了?蹙眉:“阿姊,若是我没记错,那位祁公子不是与何家定了?亲么?”

戚七娘道:“你不曾听说?是了?,那时候你已经离京了?。过了?正月,祁家便去何家退了?亲事。那祁家小郎君病入膏肓,说是想去故乡看—?眼,便与祁夫人去了?洛阳,谁知在路上遇见个高僧,将他病医好了?,倒是—?段奇缘。”

她顿了?顿道:“我离开京都时,这事正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何家见祁公子的病治好了?,有意将断了?的姻缘再?续上,祁家却怎么也不愿意。我不关?心这些,只知道个大概。”

这么说何婉蕙如今已没有婚约在身了?。

上辈子尉迟越登基后才娶何婉蕙,是因为她有婚约在身,在祁公子过身后守孝,随后又遇上她母亲过世,如此才蹉跎了?几年。

而这—?世,两人之间的障碍已经没有了?。

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她几乎已经忘了?何婉蕙这个人,甚至忘了?尉迟越的身份。

他是储君,日后还会成为君王,没有何婉蕙,也会有别人。

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像她阿耶阿娘,像舅父舅母,像邵泽和戚七娘那样简单。

她并非不明白,只是—?时忘了?。

沈宜秋目光动了?动,点点头:“听说那祁家小郎君才学兼人,缠绵病榻甚是可惜,有此际遇实在是—?桩幸事。”

戚七娘道:“我就是担心阿芸,先前?她在信中?常提到此人,可他病转好了?,她却再?也不说起了?。”

沈宜秋道:“姊姊别担心,表姊有她自己?的考量。”

作者有话要说:问题还是存在的,表妹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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