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回到青石上,阖起双目继续躺着。

地面传来轻微的摩擦声,那是宫明月的衣摆曳过草尖的声音。

重樱悄悄掀开一条眼缝,火光映出宫明月的身影,那条蛇在火堆前坐下,手中拿着一把剑,剑上串着三条鱼。

他不知往鱼腹里添了什么,将那鱼往火上一放后,很?快就有鲜香的滋味在空气里漫开。

重樱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醒了?”宫明月说。

有烤鱼,重樱自然没有道理再装睡下去:“师父的伤好了?”

“那等小伎俩还伤不到我。”

重樱在心里嘀咕着,你就吹吧,差点被心魔一箭射杀的小可怜是我的幻觉好了。

“樱樱。”

“诶。”

“在心里编排我?什么?”宫明月似笑非笑。

“师父法力无边,就算檀七郎使出此等卑鄙手段,还是被师父揍得夹着尾巴逃了。”重樱冲他举起大拇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宫明月没有出声。檀七郎不是他赶走的,他抱着重樱从幻境出来后,地上只有一滩血迹。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回檀七郎吃了个大亏。

“师父与檀七郎是师兄弟,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闹得你死我活?”重樱好奇。

“妖的修为凝于内丹,十?几年前,他丢了一半的内丹。”

“所以他便打起了师父内丹的主意。”重樱一拍大腿。原书应该领便当的檀七郎,自我补充了人设。

“樱樱在自己的梦魇里看?到了什么?”宫明月将烤好的鱼递给重樱,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这条蛇的手艺真不错,重樱一口咬下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含糊道:“我?的幻境没意思,幻境里有个凶巴巴的师父,要拿鞭子抽我,我?比较机灵,抱住师父的大腿抹了一通眼泪,师父就心软了。”

宫明月捂着心口,但笑不语。

小姑娘信口开河,说出来的话,只有“师父”二字是真的。

翌日,宫明月命霜降驾车将重樱送回凌云书院。重樱没睡好,在车里又睡了一觉,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山门外。

宫明月揉着她的脑袋,说:“樱樱,到了。”

重樱躲着他的手:“师父不能乱揉我?的脑袋,发髻歪了。”

现在春儿她们都不在身边,她的头发是自己梳的,她的手不比春儿她们灵巧,好不容易才编出发髻,睡觉都不敢压着。

“那有什么,歪了师父替你重新梳就是。”

“师父还会?梳女子的发髻?”

“师父要照顾樱樱,樱樱不会?的,师父都会。”

吹牛不打草稿,就冲下蛋生崽这点,他这条雄蛇肯定不会?。重樱不想跟宫明月争辩,跳下了车。

日光照着山门,映出“凌云书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重樱想起护山大阵的传说,回身看站在车前的宫明月,试探地提了一句:“师父,既已到了这里,不如进去坐坐。”

宫明月笑着说道:“书院乃读书圣地,师父一介俗人,就不进去了。”

重樱目送着宫明月的马车远去。

宫明月掀开帘子。

山门前,白玉似的台阶笔直而上。少女背着手,像只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上了台阶,连扬起的裙摆都透着愉悦。

整座凌云书院的上空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那是护山大阵,集结了历代灵女的心血,仅用肉眼是看不到的。

宫明月不屑地勾了下唇角。

重樱拿到龙衣,陈婉华拿到明月花,两人将东西交上去后,顺利拿到十分。

接下来是笔试。

笔试对重樱来说不难,毕竟九年义务教育中,她经历过无数次考试的摧残。

成绩出来那日,她和陈婉华都在甲班的名单上。意外的是,她在名单上看?到了师千羽的名字。

笔试的座位是随机分配的,她从未见过这位只在告示栏里出现过的同窗。

书院颁发下来的身份木牌上印上甲班的字样后,重樱如愿地进了她心心念念的书库,但因等级太低,目前她只能进去一楼。

一楼的藏书非常丰富。

初步估计有七八十排的格子书架,分作四列,齐齐整整排列着,占据五分之四的空间,一眼望去,书海如山。

要把这里的书都翻完,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重樱抬臂取下一本书,书架后,露出陈婉华的脸。

陈婉华高兴道:“你在这里,刚好我在找你。”

“何事?”

陈婉华将书塞回书架,绕到重樱身旁,神秘兮兮地问:“这次去卧龙岭,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了吗?”

真命天子什么的没有,蛇倒是遇见了两条。人蛇殊途,她可不认为那两条蛇是什么命定之人。

“不可能,卦象明明显示你与命定之人的姻缘线缠在了一起,打了死结!”陈婉华给很?多人算过姻缘,能缠成死结的,她是头一回见。

“难道是我算错了?”少女扶着腰,陷入了自我怀疑。

重樱抚着袖中那枚刻有“师千羽”三个字的木牌,问道:“你给自己算过吗?”

“算来算去,都是条蛇,还是有缘无分,天生怨偶的那种。”陈婉华生气地说,“不会?真是肚子里这妖孽的爹吧。”

“它越长越大了,我?来凌云书院求学,就是为了进入书库,找找可有解决的法子,真担心有一天它会?自己破腹而出。”陈婉华难过地说。

重樱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一旁去,书架后,一截蓝色的衣摆闪过。

重樱走过去,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怎么回事?”陈婉华惊疑。

“大概是我看?错了。”重樱揉揉眼睛。

陈婉华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一枚朱红色的果子,放在重樱手心:“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陈婉华下巴搁在她肩头,大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这叫灵犀果,百年开一次花,百年结一次果,我?摘明月花时在附近看?到的,吃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共有四枚,两枚给了我?爹我娘,一枚我?自己吃了,这枚是特意留给你的。”

***

三日后。

刚开学,课业不重,重樱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枚沉香木的身份牌,望着左侧前方的空座位。

那座位是木牌的主人的,那位传说中的丞相家的公子师千羽。自开课后,重樱就没见过他,约莫又是病发了。

下学后,重樱去了一趟膳堂,吃完饭,洗了澡,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

漆黑的天幕宛若被人撒了一把银沙。

风从窗口拂进来,撩起疏淡的清香。香气是从重樱腰间的银色熏球里散发出来的。

暮春时节,山中蚊虫多了起来,多亏有这香丸,蚊虫不敢近重樱的身。

重樱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眼前的星空,变成了瓦蓝的晴空,她坐在日头下,手里拿着个小球,砸了出去,“砰”地砸中了坐在树下捧着书卷小寐的宫明月。

重樱慌得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四肢都短了一截,变成了个小豆芽菜,风吹一吹,都站不稳。

宫明月睁开眼睛,手里拿着她的藤球,轻声斥责:“樱樱,调皮。”

重樱缩着脑袋。

“过来。”宫明月冲她招手。

重樱乖乖走过去,宫明月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握着她垂下的头发,说:“发髻散了。”

重樱这才发现绑在双丫髻的红绳子不知何时散了开来。

宫明月从袖中取出一把小梳子,替她梳着头发。

重樱想起那日山门前宫明月说的话,惊讶道:“师父原来真的会?梳头发。”

片刻后,宫明月松开她:“好了,莫要再胡闹。”

重樱走到水池前,趴着往水里看?。宫明月给她梳了两个小发髻,红绳绑成小花。庭前飞过的蝴蝶以为是真的花,停在她的发髻上。

她的嘴巴张成了O型。

宫明月站在她身后,红衣艳艳,映在水里,宛如灼灼盛放的桃花。

重樱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一树花影簌簌而落,堆了满地残红,与梦中所见的颜色所差无几。

她扶着脑袋坐起,望着花影发呆,想不明白,刚从宫明月的幻境里出来没多久,怎么又梦见他了。

重樱赶走脑海里的宫明月,披衣梳洗,抱着书本去上课,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就见一队官兵呼啦啦地冲了进来,围住了书斋。

随后,官兵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一身雪衣的卫无欢,领着数十名猎妖师,出现在重樱的视野中。

“都围住了吗?”卫无欢问。

院中绿树红花,他站在暮春的风里,白衣翩翩而飞,满身无瑕的雪色,反而是这满目五颜六色中最惹眼的一抹颜色。清清冷冷的嗓音,更是给这身冰冷添上三分不近人情。

“已经将书院前后都包围了,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名做领头打扮的青年回道。

此事很?快惊动山长。

山长和一群夫子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拱手道:“见过卫大人,不知卫大人一大早如此大张旗鼓地到访,是发生了何事?”

“书院内有妖。”卫无欢说。

“这……”山长抹着头上因赶路出的汗,一脸的为难,“众所周知,凌云书院有历代灵女亲自设下的护山大阵,不可能有妖怪混进来的,卫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有人举报。”卫无欢顿了一顿,“是不是,抓了,便知。”

重樱掰着手指头,数卫无欢嘴里蹦出的字。还真如宫明月说的那般,他天生口吃,说话超过五个字,就会结巴。

“书院内都是涉世未深的学子,大人这样的大手笔,怕是会吓坏学子们。”卫无欢带来的官兵和猎妖师,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山长爱护学子,自然要从学子的角度着想,“不如大人说说那妖孽生的是何模样?”

“陈婉华,腹中有孕,妖胎。”卫无欢一字一句说道,自始至终,俊美的面孔覆满寒意,表情毫无变化?,就跟冰雕出来的似的。

重樱转头看萧芊芊身边的杨施施,杨施施眉目间藏着得意之色。她恍然明白过来,那天她在藏书阁里看?到的蓝衣女子,是杨施施。

山长问身边的人:“陈婉华呢?”

那人吩咐一句下去,很?快有一名男子匆匆赶来,喘着气道:“山长,陈婉华她、她跑了。”

“怎么跑的?”这卫大人不是说把山门都围住了吗?

“后院有堵墙,被人砸出了个洞,约莫、约莫就是从那里跑的。”

卫无欢神色更冷:“果然是妖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爷的小花97瓶;莫言一80瓶;韩云溪陵砂20瓶;月亮在揽件中15瓶;翁子10瓶;默墨喜欢你6瓶;来一杯可可、透明的我、我就看看5瓶;臭鱼烂虾也配上得厅堂、小迷糊3瓶;爱吃坚果的小松鼠2瓶;吟游诗人妮娜1瓶;

么么么!

——

陈婉华:卧龙岭救了你的,是你的命定之人。

重樱:谁?

宫明月:我救你出了幻境。

师千羽:虽然你没见到我,但我帮你赶跑了檀七郎,有你捡到的身份牌和箭矢为证。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