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名少女死前的记忆残片。

……

“——呀,你好。”

夏日某天,天内理子出门购置东西时,“她”就那么突兀的跟天内理子打招呼。天内理子定居于洛杉矶日裔区,洛杉矶日裔的圈子很小,基本都会认识,但是那个少女,之前从未在社区里见过。

美少女。

看到的第一眼只能那么想。那张脸漂亮得像皮革马利翁精细雕琢出的作品,看了使人不自觉的自卑畏葸,一切都安排得那么恰到好处,头的大小形状,漆黑细密的头发,眼睛的间距,鼻的形状,嘴唇的形状,鼻到上唇的距离,下唇到下巴的间距,恰到好处的一切组成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分明很标志,但又异常销魂。她那淡青血管浮现的脖颈,裙袖下伸出的细美双臂,匀称的秀美双腿,女孩的女性特质比最风情万种的女人还要明显。

天内理子忍不住呆呆地看着她,光是这样看着来者,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是第一次见吧。”声音也很好听,羽毛一样,令人觉得心里搔痒,“我是刚刚搬来你家旁边的邻居,大家都是洛杉矶日裔,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你好。”本着友好相处的原则,理子和那个美少女打了招呼,又自我介绍,“我叫天内理子。”

那个美少女笑着说:“我的名字叫爱姬。”

第一次见,就为她那显眼的美所惊叹。

……

她经常会带着点心来拜访理子和黑井,谈话的时候比起倾诉更擅长倾听,是个细节上令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类型。尽管如此,大多数时候她会挑着黑井出门的时候来拜访理子,就好像她能够知道黑井什么时候不在一样。

“为什么老是来我这里呢?”天内理子问。

“因为想要认识你,想要和你成为朋友啊。”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犹如漩涡,将人丢却自我的拉扯、吸引。

……

薄薄的黑丝美腿,向她走过来时摇晃的裙摆,每一个动作,流水一样优美,呼吸一样自然,令人忍不住入迷,那露出来的脸和裸露出来的脖、又白又嫩的皮肤,连青筋都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在她眨眼时于上眼皮浮现,却使人感觉非常美丽,连青筋都让有某种蛊惑力,白嫩的肌肤上浮现青色,自然而然的就有种情/色气氛。

“我觉得理子很可爱,很纯真,所以很喜欢你。”

伸过来的一只手,柔和插/进理子五指里,好像只是一个小动作,却让人觉得心跳加速,那种奇怪的暧昧氛围,是她固有,然而旁人却忍不住陷落。

“如果理子能喜欢我,我会很高兴的。”反复的暗示,有意无意的暧昧,微妙的温柔,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她那美丽的脸蛋,让人觉得不安而悸动。

下意识的觉得她身上每一个部分都美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

“撒着很多糖的夹肉面包?”

“不喜欢,那个很糟糕。”

“羊酪芝士三明治?”

“超级糟糕。”

“手工装订的硬质纸?”

“我喜欢抚摸那个,超级喜欢。”

“空姐的Saccharin□□ile?”

“不喜欢那样。”

击掌。

“取向一致。”

“我希望跟我相处的人更真挚,像理子那样诚实、直率的表达自我的心情就好了,有所伪饰的话,让人觉得很难受。”

那时候真是愉快,感觉心心相印,取向一致。

结果有所伪饰,一直在伪装的是你,不是吗,爱姬?

……

“也许理子觉得自己不是美女,但我觉得你很符合我审美的那个点,眼睛圆圆的很招人疼,理子很可爱,世界上最有趣最可爱的女孩子就是理子,伤害你的人是世上最卑劣的人。”

……

总是见不到你。总是不在社区。有时候隔好几天她才回一次社区。

好想看见你的脸。

……

夏季夜晚的浓黑天穹,她身上的杜若花纹浴衣,地上的柴火架在临时的能舞台边上,日裔小区里表演的薪能。

舞台中心,男子作歌:“妻如唐衣,惯已驯熟。遥在京中,孤旅悲哀。”台上的杜若花精在作“恋之舞”。

她说:“……好悲伤。”

天内理子转过脸来看她,居然看见眼泪从她眼角滑下。

天内理子问:“为什么哭?为杜若花精吗?”

她说:“在原业平的和歌连没有感情的草木都能感化。”

“所以被感动了?”天内理子问。

然而她摇头了。

天内理子到死才能明白,她那晚是因为“没有被打动”才哭的。然而那个晚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那时候全心全意想的是,你不要哭,你哭了我非常心痛,你经历过什么,由我来痊愈,如果你痛,那我也痛。强烈的悲哀感如潮水般涌上,在看见你那悲哀而忧郁的侧脸时,我就不可避免的沉溺沦陷,那多像一个结晶体的透面,我以为看着这侧,就能将内部也一览无余,结果最后却是在凝望深渊。

……

“理子认为和我在一起愉快吗?”

“很愉快?”

“有多愉快?”

“是“最”而没有“之一”的程度。”

“我也是,理子总是让我很开心。”好像完全无瑕的笑容,令人心醉。

……

“好像长智齿了,有点痛。”抚摸着脸颊,天内理子如此说。

“很痛吗?”

“嗯。”但是没有对你的心情的疼痛。

“给我看看。”她是这么说的,天内理子很吃惊,张开口腔给人看牙齿内部,好像很不雅,那时候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害羞,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口腔并没有那么“美”,对方看了是否会失望?就好像腋下这个部位,有些人就会羞于展示。口水、舌根、牙龈,这些东西都不是习惯于展示的部位,因为总有一种奇异的不洁感。

最后还是被她软磨硬泡下张开嘴,爱姬却伸出一只手指向口腔内部探去:“是这里吗?”

她的手指按压到脸颊内侧的软肉,那感觉真奇怪,怪怪的情/色感。

她按了一下那颗还未长全的智齿,天内理子吃痛,她说:“很痛吗?能记住这种感觉吗?以前有人按过你的智齿吗?”

理子缓慢摇头。

“嗯,那就好,我希望理子的第一次都是我的。”又是这种暗示,让人觉得心脏酸酸胀胀的。然后她逐渐在她的智齿上加力,天内理子逐渐痛不可言,她说:“这种疼痛如果能加深你对我的印象,我觉得也不错,如果这颗牙齿以后长得不好,也不许拔掉,记住我给予的这种疼痛,发炎也好,烂掉也好,都要联想起我今天按压这颗牙齿的疼痛。”

她缓缓将手指和唾液一起带出,天内理子喉咙发音都含糊,问:“为什么?”

“有助加深你对我的感情。”她微笑,给理子嘴巴塞了一颗粉色糖果,“绿寿庵清水的金平糖。”

甜甜的味道,智齿的疼痛,此后的青春,智齿的疼痛都如影随形,每当半边脸颊疼痛的时候,都伴随这种甜蜜且痛苦的心情。直到死亡之前,都没下定决心将这颗智齿拔掉。

……

“我爱你。”

“有多爱?”她问。

“跟你在一起,总是很愉快。”

“那是你单方面的心情,对我呢?哪怕我化身恶魔也爱吗?”

“我觉得也会。”

爱姬只是微笑着:“是不是撒谎,很快就能知道了哦。”

……

“一直以来,理子让我很愉快,还蛮开心的。”

她的背后,好像扭动着什么巨大的东西,光是看着都觉得要疯掉了。

“是不是真的爱我,试试就知道了,哪怕我变成这样,也爱我吗?”

难以名状的恐惧。

“哪怕不是真正的爱也无所谓了,反正你已经让我足够开心了。欺骗人类,引诱人类,使你们恐怖和疯狂,就是我最大的愉快。”

“一直以来都在逗你,但是你陷入情网的样子还是有点好笑呢,理子痛苦的样子最让我高兴了,所以一直以来都在等这一刻。”

视线里她身后的东西逐渐清晰了,扭曲的肉块与触手在翻动着。紧接着,她消失了,黑魆魆的视线里,无法理解的狂意涌上心头。大脑完全被恐惧侵蚀了,智齿的疼痛都无关紧要了,想要跑,想要逃跑,打开门狂奔,外面在下雨,一场砭入肌骨的雨,然而扭曲的黑暗渐渐弥漫,怎么逃都没法逃脱,绝望感油然而生。

无法理解,无法思考,眼前的事物就是恐惧本身,光是看着都要发狂。

爱,爱,爱,爱,痛苦而无望的恋爱,这场恋爱本身就是一种妄毒。从智齿被按压的那一刻,就该预料到这场情感伴随着不可想象的疼痛。

san值归0。

……

记忆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