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昏暗的灯光诡谲得令人眼神迷离,一杯接一杯五光十色的鸡尾酒入了口,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要说这也没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要离婚吗?就你家那口子,早离早解脱。”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女人伸手揽住身旁满脸青肿的女人的肩膀,絮絮叨叨。

“话不能这么说,终究是两口子,一起过了十几年,哪能说离就离啊?”

今晚是A大的几位女教师聚会,说是聚会,其实不过是几个中年女人聚在一起宣泄心中的不忿罢了。这样的场合,林瑜希向来不太愿意参加,都是家长里短,她不好多做评价。

但这次不同,她们院里有位女教师被丈夫打了,瞬间激起了其他几位女教师的怒气。那拳头像是打在了她们自己身上一样,纷纷鸣不平,吐起苦水。

“不离等着那混蛋再给咱们娟子几拳头吗?”

包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被打的女人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着。

“行了别哭了,我们这不是陪着你想办法吗?”有人听着心烦,拿起桌上的烟点了根。

“真要离啊?”有人想试着劝和。

“离,这次说什么我也不和他过了。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了,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我对他早就失望透了。”女人猛地抬头,也不哭了,红着眼睛愤愤地回应。

“你要是早这么硬气,也不会挨这么多顿打。”说话的是陈岚玉,打扮得很精致,虽然也是年过四十,但保养的不错,比同龄看起来年轻不少。

之前她一直未开口,现在忽然插了句,话里带着刺,引来周围的人侧目。

“都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陈岚玉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细长的眼睛轻眯,样子看起来又魅又坏。

她应该算是A大教师队伍里最独特的一束光,衣服一天一套,几乎不带重样的。

“说起来,陈姐当初也是因为家/暴离的吧?”一旁衣着朴素的女人问道,这话题一旦敞开,便开始无所顾忌。

陈岚玉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满不在意地回应:“是,我当时差点被他打死。”

“家暴这种事,跟偷/情一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陈岚玉摸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林瑜希在一旁看着她性感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线,对方像是忆起来当年的往事,却又倔强地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脆弱,生生地把苦往肚里咽。

“你现在······和那个谁,还没领证吗?”

话题再次转到自己身上,陈岚玉也不恼,深吸了口气,低头捻灭烟蒂,“没,搭伙过日子罢了。”

“没听过商人重利轻别离吗?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愿意让我分他一部分家产?”陈岚玉倒是想得开,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也不在乎这些,他现在对我倒也算是用心,该花钱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这样就够了。人到中年,你还真指望能再找一个贴心的人过后半辈子啊?”

“就算找,人家也会去找小姑娘,那多带劲啊!我们有什么?比她们更多的阅历?脸上多几条皱纹?”陈岚玉轻嗤一声,“现实一点吧!”

几个女人眼神落寞地听着陈岚玉云淡风轻地道出她们心里的痛,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扎了几根刺,拔不出,却时不时地痛几下。

林瑜希低垂着眼眸,一直未言语,但陈岚玉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入了心。

凌晨十二点,几个女人喝得醉醺醺地走出酒吧!

“你们都怎么走啊,干脆拼车吧!”有人提议。

林瑜希跟她们不顺路,便出言拒绝,“十几分钟的路程,我走着回去就好。”说着她又看了眼醉倒在同事怀里不省人事的女人,“娟子喝多了,你们回去注意点安全。”

“你一个人走行吗?我的车还在这儿,叫个代驾送你回去吧?”

“林教授!”那人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从不远处喊了声。

林瑜希寻着声望过去,只见周沫从对面的停车场走过来。那人身着白色衬衫,领口开了两个扣子,白皙的肌肤将现未现,下身是淡蓝色牛仔裤,腰间搭配了酒红色腰包,整个人生动了不少。

“哟,林教授,这谁啊?不介绍一下?”

林瑜希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周沫,更没想到她会过来与自己打招呼。现在人就在身旁,被同事询问,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介绍。

“我学生的家长,宁采萱的小姨。”林瑜希在心里思虑再三,觉得这个介绍最为妥帖。

周沫听了轻抿红唇,面上看不出喜怒。

“您好,周沫!”

“您好!我在电视上好像见过你,去年还得过十佳优秀企业家称号。”陈岚玉对这方面比较关注,一眼便认出了周沫便是周氏集团的那个周总。

林瑜希站在一边,看着周沫与几位老师一一握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我送你?”周沫忽然转头看向她,言语亲切、自然,入了别人的耳,便又咂摸出了另外一种意思来。

“不······”林瑜希避开对方的目光,正要开口拒绝,被陈岚玉抢了话。

“好啊,我们正愁林教授一个人走不安全呢!”陈岚玉眼波在两人身上流转,挑了挑眉,“那就麻烦周总了。”

夜晚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林瑜希与她肩并肩走着,落在地上晃动的影子倒像是依偎在了一起。

“上车吧!”周沫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车门,林瑜希看了眼车后排,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杂音,林瑜希静静地坐着,余光看着周沫修长的手搭在腿上,丝毫没有启动车子的意思。

“萱萱深夜给我发消息,说林珊联系不上你,快急哭了,问我有没有法子找到你。”周沫开口解释,身子微微偏向林瑜希。

离得近了,那人身上淡淡的馨香便止不住得在鼻尖萦绕,清清凉凉的感觉直达心底。

周沫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林瑜希冷白的肌肤,线条优美的下颚线,还有眼角那似有若无的鱼尾纹。

周沫喉咙微动,自初次在A大与林瑜希碰面,她便总是做些奇怪的梦。梦里的女人气质与林瑜希很像,只是比她要柔和些,更爱笑,像她曾经画中的女人一样。

周沫有画画的习惯,闲来无事时便会画些人物,或者山水。但画中的一切,像是曾经真实的存在,又像是凭空的想象。

尤其是她画中一张张重叠的女人,虽然每一张都略有不同,但却有着相似的神韵,可以给她深刻的感觉,会藏在她的心底,时不时荡开一层涟漪,拨动她的心弦。

这是她的小秘密,没有人会知道。

“珊珊出什么事了吗?”听闻女儿未联系到她,林瑜希掏出手机查看,这才意识到手机没电了。

“没什么事,只是晚上给你打电话联系不上,有些担心。”周沫的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一瞬不瞬的,让人心跳发颤。

似是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周沫贴心地安慰,“放心,我已经发微信告诉萱萱找到你了,她应该会知会林珊。”

林瑜希低垂着眼睫盯着手机屏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周沫,目光在狭窄的空间内交汇,堪堪让人晃了心神。

“怎么了?”见林瑜希倏然瞪大的双眸,周沫眉眼微蹙。

“珊珊联系不上我,为何会让宁萱联系你?该不会是······”

周沫知道她是担心她们之间的事被孩子知道,轻笑了下,不以为然,“她只是托我帮忙找人,而我刚好有这个能力帮她而已。”

林瑜希舒了口气,抿着唇又没了声音。

因着“相亲”的那件事,她还是没有办法自如地与对方待在一起。目光飘向窗外,试图回避周沫的眼神。手背忽然被人轻碰了下,她浑身一抖,正欲缩回时,却被人一把握在了手里。

“手怎么这么凉?不舒服吗?”周沫将那只柔软的手握在手心,冰凉的感觉似曾相识,竟让她有些留恋。

“我没事,只是体寒罢了。”林瑜希想要抽回却被握得更紧,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周总,请自重!”

这是林瑜希第一次这样称呼周沫,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抱歉,我只是······担心你。”周沫不舍地松开手,肌肤相触的刹那,她确定,这个女人······入了她的心。

汽车缓缓驶向街道,周沫降下车窗,舒爽的夜风拂过脸颊,她微微偏头,看着那女人冷白的脸颊,双眉紧蹙。

印象里,这是周沫第一次动心,却偏偏遇上个性子清冷的女人,她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林瑜希暗暗舒了口气,急切地解开安全带不走心地道了声谢。

临下车时,手腕再次被人攥住。

“不请我上去坐坐?”周沫的声音清凉,但握着林瑜希手腕的手却烫得让人乱了心神。

林瑜希摸不清自己内心慌乱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被对方纠缠时窒息的感觉。她越发觉得这次见面,周沫像是变了一个人,时不时的肢体触碰,让她更加想要躲避。

“周总,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讲清楚。”林瑜希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与她直视:“我们······不合适。”

周沫眉梢一跳,不喜欢林瑜希这样抗拒的眼神,她手上微一用力,便将对方往怀里带了几分,挑着眉看她,“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周沫的指尖忽然抚摸上林瑜希的脸颊,言语暧昧,“我倒觉得我们······合适得很,仿若冥冥中的注定。”

说着,周沫捧着林瑜希的脸就要吻上去,林瑜希被她压在狭小的空间内躲无可躲,眼看着那吻即将落下来,她头一偏,滚烫的红唇便落在了脖颈。

两人俱是一颤,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林瑜希坐直身体,看着周沫怔楞地捂着脸颊,虽心有愧疚,但想到女儿,她终究没再言语,拿起包开门冲下了车。

敷一接触外面清新的空气,林瑜希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刚刚被周沫圈住的刹那,她的心跳失控地乱了节奏,浑身无力地软在对方的怀里。

周沫是个很耀眼夺目的女人,虽然比她小四岁,但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便再也难忘掉。

虽不知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愫,但无论是哪一种,为了女儿,都不允许她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那日与周沫聊了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之后,林瑜希特意抽出时间与女儿林珊沟通。言谈举止中,她能感受到女儿对宁采萱的喜欢。原本她是没办法接受女儿喜欢女生的事实的,毕竟,她希望林珊能够体验到做母亲的感觉,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有一个完整的家。

尽管,她本身无法接受男生的触碰,但那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但林珊不一样,她还年轻,一切都还有转机。直到女儿握着她的手,目光诚恳地告诉她,是宁采萱给了她重新爱上一个人的勇气。

那一刻,林瑜希忽然就释然了。不再强求,只期望,林珊能够幸福。

如此一来,她与周沫更不可能了,或许有一天,她们是要做亲家的。尽管在这之前,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对方发生什么。

林珊的事只是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更何况,“商人向来重利轻别离”,陈岚玉今晚的话不无道理。

她与周沫,无论从那一方面而言,都是个错误。

“林瑜希,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待在我的身边。”身后忽然传来周沫的表白,林瑜希蓦地顿住,捏紧手心里的皮包。须臾,便抬脚,毫不留恋地离开。

没有任何回应。

深夜,漆黑的夜空点缀着点点繁星,月亮藏进树梢,皎洁的月光仿若为落寞的人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幻想。

周沫一个人坐在车内,盯着林瑜希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颊边的滚烫提醒着她刚刚的失态,却也揭开了她心底潜藏了多年情愫。

冥冥中,她觉得林瑜希就是那个女人,唤醒她失忆的片段,强烈的欲望如波涛汹涌地袭来,完全失去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