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聒噪的蝉鸣声被几扇落地窗无情地隔绝在外。

周沫肃冷着一张脸,黑亮的眸子冷冷地扫着急得浑身是汗,却始终不发一言的新人,道:“既然给不出解释,会议结束你可以直接去财务部领工资走人了。”

“散会!”周沫站起身,脸上依旧无甚表情,余光却将几位参会老员工的不屑神情尽收眼底,“李峰,回去写份报告,将你们销售部的规章细则重新拟定份新的给我。”

不再看他们演戏,周沫走出会议室,进了电梯回办公室。

“周总,这是昨天的项目合同,法务部已经审批盖过章了,请您过目。”助理跟在周沫的后面走进办公室,汇报道。

周沫瞅了眼,抬手揉着太阳穴,“先放这儿,我一会儿看。”

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紧紧合上,周沫向后靠在座椅背上,长吁了口气,与那些元老级别的人开会就像是打一场仗一样累人。

刚刚会议室的那伙人都是跟着她父亲一路打拼过来的,对于她这个晚辈的领导,他们向来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心里揣着不服气,私下却里没少利用职权便利吃回扣。这些周沫在接手周氏集团时,便早有发现,但根基深入泥土已经有些年份,若想要连根拔起,势必要伤筋动骨。

更何况,周父那个老古董碍于多年的老友面子,也未必同意周沫这么做。

周沫皱着眉扶额,思绪万千。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周沫坐直身体,扫了眼屏幕的备注,冰冷的脸颊这才现出点笑容。

“喂,萱萱,找小姨什么事啊?”

宁采萱是周沫的外甥女,姐姐周颍生下女儿便开始着手自己的舞蹈事业,照顾女儿的事便落在了周沫的身上。孩子可以说是周沫一手带大的,自然也跟她最亲近。

“小姨,跟你说件事。”

对面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周沫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女孩儿支吾了两声,道:“我给一个女孩儿写情书,被林教授抓到了,让我叫家长。”

周沫微怔,叫家长这种事不是小学或者初高中才有的事吗?怎么大学了还流行叫家长?况且······

“小姨?”宁采萱等了几秒,见没有回音,便又喊了声。

“恩,在呢!”周沫收拢思绪,“你这也不算早恋啊,写情书而已,怎么还惊动了教授?”

“我给她女儿写的情书!被林教授发现了。”

“······”

周沫不怒反笑,“你这是在老虎的嘴里拔牙,找死啊!”

宁采萱气坏了,跺着脚要挟她,“我不管,林教授让叫家长,你必须去。而且不许告诉我妈,否则我就告诉她你故意把相亲对象气跑的事。”

得,还要挟上了。唇角轻扬,周沫对着手机宠溺一笑,“你也就在我面前能耐,有本事找你妈厉害去呀?”

“哎呀,我这不是知道小姨最疼我了吗?小姨最······”

“少拍马屁了,地址时间发给我。”

***

下午四点,结束了商业会谈,周沫直接开车赶去大学城。

“萱萱,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宁采萱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她半个钟头了,她每隔五分钟看下手表,生怕周沫迟到。林教授做事严谨,对时间也把控的相当精准,她最不喜欢迟到的人。

一次实验课,有同学迟到了五分钟,林教授直接没让他进实验室,课后还补了份说明。

宁采萱急得双眉紧皱,忍不住四处张望。

一辆铁灰色的帕拉梅拉稳稳地停在跟前,宁采萱三步并两步跑到驾驶座旁抱怨,“小姨你怎么才来?都快迟到了。”

“我开完会就赶过来了,还不够快啊?”

因为A大不让外来车辆入内,周沫找了个空位停车。她今天穿了套黑色西装,内搭白色V领衬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沙茶色长卷发自然披散在右肩,搭配上正红色的口红,知性、干练。

她脚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被宁采萱拉着往实验楼跑。

“瞧你那紧张的样子,在家小霸王一个,怎么在老师面前就蔫了呢?那个教授是老虎,能吃了你啊?”眼角余光瞥见外甥女红扑扑的小脸儿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大汗淋漓,周沫忍不住笑她。

“我不怕她吃了我,就怕她把你吃了。”反正要见她的人又不是我,宁采萱瞪了眼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姨,暗暗咬牙,你就尽情地笑吧!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十五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实验楼三楼,宁采萱拉着周沫站到栏杆处等林教授下课。

“这不是还没下课吗?”瞥了眼紧闭的教室门,周沫抬手看了眼腕表,抱怨,“慢慢走也能来得及,害我穿着高跟鞋跟着你在校园跑,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小姨,白疼你了。”

宁采萱弯腰扶着膝盖粗喘了几口气,解释,“我这不是怕迟到嘛!林教授不喜欢等人。”

“我还不喜欢等人呢!”在公司从来都是下属等她的份儿,什么时候让她等过别人。周沫心里有气,声音便止不住升高了几分,吓得宁采萱连忙捂她的嘴,“你小声点,当心被教授听到。”

周沫一把拍开宁采萱的手,瞧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免对那个林教授多了几分好奇。

五分钟后,下课铃声响了。宁采萱蹭的一下窜到周沫的跟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嘀咕,“林教授出来了,我不打扰你们聊了,先走了哈!”

话落,宁采萱人已经跑远了。

周沫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偏头看向教室门口。只见一个女人抱着几本材料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沫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扫了眼,一件洁白的衬衫,黑色高腰包臀裙,简单、朴素,衣扣从腰腹一路扣到领口,不放过任何一个。再往上是修长的脖颈,没什么挂饰。素颜,五官倒是挺精致,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框架眼镜,平添了几分疏离感。

从头到脚散发着禁/欲的气质。

周沫对老师素来没什么好感。上小学那会儿,她因为被绑架过造成了心理阴影,见人不怎么敢说话。上课老师提问问题,喊她起来回答,她没吱声,老师骂她笨得像猪一样,还说她智力有问题。

从此,她成了班上的笑柄,小朋友总拿老师的话来嘲笑她。

“林教授,您好!我是宁采萱的小姨。”及时收拢了思绪,周沫上前一步主动伸出了手。

“您好!”林教授薄薄的红唇轻抿,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低垂着眼睫瞅了眼她伸出的手,象征性地握了下,便抽了回来。

冰凉的感觉刚传到指尖,便消失殆尽。

像静电。

周沫也没在意,只是余光瞥见她收回的手在另一只手里的纸巾上轻蹭了两下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女人,不仅肃冷,还洁癖。

周沫第一次被人嫌弃,心里有些不好受,偏偏对方是宁采萱的老师,这火掩在心里,出不来,却也只能忍了。

“您跟我来办公室吧!”林瑜希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干净,跟她的人一样,透着丝丝清冷。

“好!”

两人转身出了实验楼,期间遇到走在校园里的学生,纷纷礼貌地冲林瑜希点头。周沫在一旁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清浅的弧度,冲着学生颔首回应。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不甜不腻,清清凉凉的,倒是让人有几分喜欢。来之前,周沫了解到这女人已经39岁的年龄,根据自己对于老师教授的印象,想来近40岁的女人,脸上多少会有些岁月的痕迹。但林瑜希不一样,她皮肤白皙,眉目清冷,却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一种清秀。

只是周身又比寻常清秀的女孩子多了几分莫名的韵味,周沫在心里想了一圈,才确定,那是女人味儿,成熟女人的气质。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房间不大,却也干净明亮。一盆绿萝摆放在窗前,办公桌被擦得纤尘不染,电脑旁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泡的是胖大海。

“您请坐!”林瑜希指着她面前的凳子示意周沫坐下。

周沫刚一落座,林瑜希便将一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周沫知道,那是外甥女写的情书。

“我今天是以一个家长的名义约见您,耽误了您的时间,我很抱歉,但宁采萱与林珊的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跟您沟通一下。眼下,我并不赞成她们两个恋爱。”

从见面到现在,这是林瑜希说的最长的几句话,周沫端坐着听着,眼神未曾从她的脸上移开。

林瑜希被对方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抚了抚鼻梁上的镜框,避开对方的眼神。

“为什么呢?”周沫挑眉,眼神中透着不解。

林瑜希抿了抿唇,似有难言之隐。她的女儿不是没恋爱过,那是在林珊高中时期,青春期的女生撞见帅气又热情似火的男生,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异样的情愫。她作为妈妈,也曾纠结过要不要管,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林瑜希还是决定给予女儿一定的空间,只要把握好分寸,她不会过多干涉。

只是,她没想到,男孩儿会在高三那年移情别恋,年轻人的爱情来得迅猛、热情,去得却也潇洒、绝情。那是女儿的初恋,懵懵懂懂地深爱着一个人,却忽然被抛弃,林珊一时无法接受,却不愿意与人倾诉,便寻了短见,若不是林瑜希发现的及时,她的女儿可能已经离开了她。

至今,林珊的手腕上还有一道疤痕,触目惊心地提醒着她当年放任女儿的决定的错误。

“林教授这样做,我回去很难跟孩子交代。”周沫瞧出点端倪,却也不逼问,堪堪道出自己的想法,“她们毕竟已经步入大学,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包括爱情。我理解林教授想要保护女儿的一颗心,但您将她保护得再好,总有一天,她需要离开你的庇护,独自闯入社会。你护得了她一时,终究护不了她一世。”

周沫的话似是戳痛了林瑜希的心,她猛地抬眸,金边框架眼镜后面,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是揉进了几分痛楚和无奈。她低垂着眼睫,犹豫半晌,才缓缓地开口,“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

林瑜希声音很小,但周沫离得她很近,一字一句清楚得落入耳中。看着林瑜希低垂着头,单薄的肩膀倏地松垮了下来,像是剥去了那层厚厚的保护壳,暴露出最本真的她,像其他母亲一样,面对着孩子,终有几分无可奈何。

周沫忽然对这个母亲产生了几分同情,甚至对她的家庭生出几分好奇。

她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有些人,一个细微的表情,她多少也能瞧个通透。

林瑜希在学生眼里,虽是个不苟言笑,清冷得不可靠近的教授。但在生活中,她却也只是一个母亲。

只是······她的丈夫呢?看着自己的妻子承受这么多的压力,就没想过要替她分担一些吗?

还是,她是一个单亲母亲?

***

与林瑜希的谈话,周沫点到为止,剩下的需要她自己消化,做出改变,别人帮不了,也无能为力。

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地藏进半山腰,只余下淡淡的一抹余晖。

从办公楼出来,周沫一个人走在校园,望着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面孔,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

曾经,她也曾拥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但转眼间,自己已经35岁了,不比那个林教授年轻几岁。自从接管周氏集团,她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每日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也正因为如此,谈了不到一年的相亲对象便吹了。

或许是没有太多的投入感情,周沫倒也没觉得有多伤感。但对方拿着她的钱养小白脸,这点让她很是气愤,得知真相的当晚,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分手。

从此,她看哪个相亲对象,都觉得她们是冲着她的钱来的。

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

坐进车里,清浅的木质香袭来,周沫忽然想起了林瑜希身上的香味,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不似酒吧里的那些胭脂俗粉那么强势,她的香淡得让人留恋,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如果她不是总冷着一张脸的话。

发动汽车,周沫忽而笑着摇头,自己什么时候对大学教授感兴趣了?老师这个词在她这儿,从来都是禁忌。

车子驶入车流,好友顾语楠给她来了电话,周沫瞅了眼,按下接听,还未等她说话,对方便急切地询问了起来,“周大老板,今晚忙吗?出来喝杯酒啊?”

“不了,刚忙完,正准备回家休息呢!”周沫捏了捏眉心,她今天开了两场会议,亲自面谈了一次合作商,批阅了几十份文件,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到A大见那个教授,着实有些疲累了。

“别啊,你来吧!在我的料理店,我有好事告诉你。”顾语楠是做餐饮的,在本城,她开的中餐厅、西餐厅还有日本料理生意都还算不错,平时与周沫见面时,大都选在她的店里。

“什么好事啊?先说来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去。”周沫说着,已经打了转向灯,往顾语楠料理店的方向开。

“给你介绍个相亲对象,约在了周六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