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走的还是那段泥路,年轻的村民自己走,年纪大的则被搀扶着,毕竟这种土地条件,抢险队队员们背着老人家也走不稳。柴油三轮车这会儿也空出来点位置,安排上去一点老弱妇孺,大约是任务完成,回程路上的气氛明显轻松不少。
但陆云泽的心情还是不怎么好。
他怀里的小姑娘吃完了巧克力,在那里认真地舔手指。对她来说这是人生头一次吃巧克力,当然要珍惜。大约是这一根巧克力结下的情缘,她现在很信任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大哥哥,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好奇地问这问那,用还不怎么连贯的童言稚语去了解这个世界。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要找妈妈这件事,基本上过一会儿就要问一句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陆云泽每每此时都要深吸气,然后露出笑,努力放柔了嗓音,哄着怀里的小姑娘,告诉她没错。
走完了山路,到了起码还有通行区域的地方。现在这个条件去弄大巴车那是没戏的,他们队伍有三辆小卡,一群人就往卡车后面上,再坐车集中送到安置点。
这就是他们的任务了。
安置点那边还有工作人员接应,村民们拿着自己随身的行李进去,一本正经的帐篷现在比较紧张,但用张床单拉出个简易的也不难。小姑娘看见好多人,不断地搜寻着自己妈妈的面孔,但陆云泽已经到了和她分别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姨把行李放下,伸手去抱小丫,小姑娘眨了眨眼,却是有些迷茫。
“哥哥?你不陪我找妈妈吗?”
“哥哥就送你到这里,接下来还有其他的叔叔阿姨帮你的。”陆云泽弯下腰,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又想起什么,伸手从背包的侧口袋里把最后两根巧克力棒也拿了出来,“这个都给你,小丫,去吧。”
“哦……谢谢哥哥。”巧克力对于孩子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吸引,她顿时不难过面前的分别了,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糖。
那边其他村民也在和抢险队的队员道谢,一行人短暂地相逢,短暂地认识,再又匆匆分别。
大姨抱着孩子,走到了人群之中,其他人的身影很快遮盖了那还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什么都看不到了。
贺邵承走到了陆云泽的身旁,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别难过,么儿……说不定,还有奇迹呢。”
“嗯,希望有奇迹。”陆云泽抬起另一只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好了,走吧,中午休息一下,下午还有任务呢。”
他们抢险队有统一的吃饭地方,就在安置点的附近。整个安置点十分庞大,一眼望去全是各种帐篷和人影。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与繁荣昌盛无关,但与之相反,人们的情绪却还挺好,不少闲着没事的市民都聚在一块儿聊天。
虽然遭受了这样恶劣的自然灾害,但当人被告知他们正在接受援助,国家、政府、无数其他城市的人民都在心系他们,关心他们,帮助他们的时候,其实情绪反而会进入一种稳定状态。
贺邵承找了个小锅,真的给自己和么儿都煮了一包泡面。
那边集中的大食堂还给他们抢险的队员一人发了一根鸡腿,满满的白米饭,还有大勺大勺的菜。一群忙了一个上午的小伙子们都直接拿着餐盘坐在地上大口吃饭,但凡有不够的,这边帮忙的阿姨们还会给他们再加点,总之确保这群在一线奋斗的队员们吃饱。
陆云泽和贺邵承的方便面里也多了个鸡腿和一大勺糖醋白菜。
现在没什么板凳,最终两个人也是坐在地上。这些天吃饭都这样,陆云泽都习惯了,身上衣服脏着也不管,反正到下午还要继续脏,没必要换身新的。他喝了一口面汤,但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居然略有些吃不下面前这一份丰盛的面条。
贺邵承已经一大筷子下去,余光察觉到什么,他立刻侧过头,看向陆云泽的面孔。
“么儿……心里不舒服?”
“嗯,一想到那小姑娘,我就有点……”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其实不好。在灾害面前,丢失性命的大有人在。他现在做的是救援的工作,不能让自己的情绪一直陷在里面,他必须要冷静下来,为其他的救援任务做准备——
可,他……控制不住。
“现在还没有定论,万一她母亲只是无法返回村落呢?”贺邵承安慰着,但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希望有多渺茫。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低下头继续吃面了。
一份面条,一根大鸡腿,一大勺糖醋白菜。他把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贺邵承还又去打了点米饭,拌着白菜吞吃下去。众人将碗筷送回后勤姑娘们那里,中午只能休息片刻,一点半就要出发去进行新的任务。
“下午雨会小一点,接到上级命令,我们去接替八队在被淹没的城区进行扫尾搜救,两个人一艘橡皮艇,一个喇叭,一枚口哨,检查每一栋楼,每一个土坡,知道没有?”宋毅城过来吼着任务,嗓子哑得不像话,“好,现在都休息,睡不着也给我睡!”
陆云泽坐在地上,脑袋靠着贺邵承的肩膀。贺邵承则微微仰起头,用后脑枕着帐篷的栏杆,稍微眯了片刻。
下午,因为进行的是扫尾工作,任务其实真的轻了不少。
他们两个一起上了一艘橡皮艇,跟过来的负责人有些担心,但也只能看着他们慢慢划远。运气不错,雨不仅是变小了,在他们抵达城区时还停了下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干净的天空。如果现在不是在抗洪救援,只是在湖泊上划划船,陆云泽觉得自己一定会很享受此刻的宁静。
县城一层的平房大多都已经看不见,或者只露出一个房顶;二层三层的还好,至少有个房子的模样露在外面。有的时候划着会忽然感觉打到了什么,低头翻翻就会发现下面其实是一棵树,船桨达到了树的枝丫和叶子。
他们检查了路过的房屋,里面都已经空了。
“这一片房子密集,肯定是重点救援区域,所以什么人都不剩了。贺邵承,我们往那边去看看呢。”
“好。”
陆云泽和远处的队友摆手,又指了指方向,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的地方。远处的人坐在船上吹哨表示了解,手高高举起,比了个“OK”的姿势。
他们十几艘船在这混沌的水上划着,因为这一整片的淹没得太大,水流反而很缓慢。天地之间,十几艘船实在是太过渺小。平时在忙碌的生活里,其实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广阔浩渺的世界里,而每一个人其实都微小如蝼蚁。
贺邵承推着浆,划到了一片还有树木露在水上的区域。
树也是被要求重点检查的地方,因为另一个县城里从树上救援下来一个姑娘,在洪水中抱了就个小时的树干。那树干也并不多么结实,被洪流冲刷时就不断地往后倾斜,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如何度过的这九个小时。
陆云泽拿起了喇叭,按开按钮开始喊:“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声音消散在风中,水中,没有任何回应。
那就是没有人了。
陆云泽放下了喇叭,开始用目光检查那些比较高的树木。
忽然,一声细弱的猫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愣了愣,拿了手电筒出来,对着树丛往上照。猫大概是也看到了他们,叫得越发凄厉,很明显嗓子都哑了。贺邵承顺着方向往前划,一起搜寻着猫的身影,终于在一颗只露出水面半米多,且树叶十分繁茂的地方找到了那只猫。
猫叫得凄厉又委屈,浑身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原本就不大的面孔更是只剩下两个铜铃一样的碧绿眼睛,身上的毛发也都紧紧贴着皮。大约是知道这两个人是可以带它离开的唯一选择,猫伸出了一只爪子,试图往前走,可那树干又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跌进下面。
“别怕……我来,我抱你下来。”橡皮艇顺着水流滑到了树冠旁,陆云泽刚好站起身,伸过手,把小猫从树干上抱了下来。猫浑身都凉飕飕的,入手根本没有他们平时摸汽水儿的那种暖和毛绒感;而且大约之前也是一只野猫,身上瘦得厉害,肋骨都一根根清晰可见。
“好了好了,不怕了……”虽然猫听不懂,陆云泽还是哄着它,坐回橡皮艇。贺邵承顺势解开自己的外套,把猫浑身裹住,帮着擦了擦那张湿漉的面孔和耳朵。
“也不知道在树上呆了多久。”他顺手就把猫裹成了一个团,垂眸叹息了一声,“也不容易。”
“是啊,带回营地,给它开个午餐肉罐头吃吧。”陆云泽抿了抿唇,怜爱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小猫自知安全,也不像刚才那样着急地叫了,不仅乖乖地缩在这给它带来温暖的衣服里,还舔了舔陆云泽的指腹。
在这样的时候,任何的生命,都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