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依旧泥泞,但起码是入村的路,没有之前的野路那样难走了。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进入了村子,村子的情况也不怎么好,暴雨把不少茅草屋顶彻底打坏了,养的鸭子和鸡也全都淋得不像样子,站在泥塘里啄啄羽毛,再去弄点小虫子吃。村民们确实被围困了一段时间,虽然吃的还有,但断电断水,外面的雨又越来越大,他们心里慌得可不少。看到官兵过来,第一个瞅见的人立刻就挨家挨户地喊,一下子就把不少人全都喊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有。

宋毅城嗓门高,直接说了他们过来的任务,要求各家各户收拾一下最值钱的行李,然后统一前去安置点。

“现在村落很危险,虽然没淹水,但后面的山已经被水冲松了,随时有泥石流或者塌方可能,必须转移,一个人都不能留!家里只带贵重的东西和身份证件,其余的不要拿,我们也运不了!”

一般情况下,要求放弃自己的房屋、家畜,不少人其实很难爽快地接受,就算知道命更重要,心里那根筋也拗不过来。但令宋毅城略有些惊讶的是,这个村落的人却都挺听话的,没有人有异议,都去收拾点轻便的随身物品跟着准备走了。

抢险队的队员给他们发放救生衣,陆云泽和贺邵承也在干这个活,帮着他们把救生衣上的绳子都系好,不要就虚浮着穿在身上,一冲下水都被冲跑了。他们到了另一家村民前,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却在家门口大声啼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满脸都是泪——

“妈妈!妈妈!叔叔……我妈妈!”

“怎么了?”陆云泽皱起眉,去把小姑娘抱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长在哪儿?”

贺邵承见状,拉开自己的背包,抽了一根巧克力棒出来,拆开递给了孩子。

小姑娘哭得厉害,看见巧克力也不要吃,就不断地喊着“妈妈”。她还年纪小,表达能力肯定不如成年人,但也蹦出了几个“救”字,要“找妈妈”。

被陆云泽搂住,她紧紧地伸手拦着这个大哥哥的脖子,眼泪哭得更凶了几分。一旁的邻居这些天都在照顾这小丫头,一边套上救生衣,一边露出了不大好看的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们其实心里头都明白,估计是凶多吉少了,但真的要说又说不出口,尤其孩子还这样小——

“小丫妈妈,前几天看水太大,怕家里头的猪断粮,出去割猪草……我们村平时割猪草都在河对岸的一片地儿,她就一个女人,自己去了……已经几天都没讯儿了。”

陆云泽怔住了。

那条河就是他们刚过来的河,就算前几天水还没有湍急到现在这样,也绝不是单个人可以过去的……

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哭,但另一手攥紧了贺邵承给她的巧克力,到底是这些天又惊又怕,被哄着吃了一小口。巧克力甜,让孩子稍微被安抚了一些,不过眼泪还是没停。她又喊了一声“妈妈”,嗓音特别惹人怜,陆云泽也忍不住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问着村民:

“那她爸爸呢?”

“小丫没爸爸,就她妈带着。”隔壁邻居家的男女都叹息不已,“小兄弟,谢谢你们过来,否则水再大下去我们也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在大自然面前一向是渺小的,就算准备做得再充分,也难免有这种个体的伤亡事件。但这还是陆云泽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人的离去,尽管目前还生死未卜,但希望能有几分呢?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却很用力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放柔了嗓音哄她:“哥哥带你去有吃的,有帐篷的地方,好不好?”

“呜呜,我要妈妈,妈妈……”小丫含着巧克力,嘴巴上沾了融化的巧克力酱,有些脏兮兮的。她不断摇头,这会儿也想从陆云泽身上扭下去了,因为她要在家里等妈妈,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的,“我,我要在家……”

贺邵承抿紧了唇,陆云泽心里难受得鼻根都开始发酸了。

其他村民也都陆续准备完毕,每个人身上都套了救生衣。怀里的小姑娘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母亲回来,任谁看到都不禁沉默。宋毅城也了解了情况,看着这个孩子,眉头拧得死紧。他们肯定是要全部转移村民的,不能留任何一个人下来,而且也没有再多的时间可以耽误了。

几个人交流了一下,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哄骗着怀里的孩子:“妈妈去别的地方了,不回这里。小丫,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村子现在不安全,妈妈也不会回这里了。”

怀里的小姑娘眨巴了一下湿漉的睫毛:“真的?”

“嗯,真的,来,跟大哥哥们一起走。”

小姑娘又看向熟悉的邻居大姨,大姨跟着哄她,总算是把哭闹着要妈妈的小朋友哄好了。所有人一起上路,特别年长的老人家则由战士们背着走,小婴儿则放在脸盆里,小心翼翼地护着过去。

队伍扩大了一倍不止,陆云泽始终都搂着怀里的孩子,看她珍惜地吃那巧克力的小脸。贺邵承把他的背包拿了过去,好给么儿减轻一些负担。

“哥哥,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吗?”一条巧克力对于小姑娘来说算是很长一条了,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糖,因此对这两个大哥哥,小朋友也十分信任,虽然嗓音还哑哑的,但至少是不哭了。

陆云泽搂着她,心口疼得厉害,却没有办法告诉这个孩子真相,只能忍着眼眸的酸涩哄她:“嗯,对的,我们一起去大家都去的地方,你妈妈应该就在那里,现在整个县城的人都去了……”

“哥哥,水好大呀。姨姨说都是水太大了……是天上破了吗?为什么有这么多水?”

“对,天上破了一个洞,但是哥哥们已经在补了,很快就会补起来的……”

孩子童声童气,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现在就因为马上要见到母亲而高兴地咧嘴笑了。陆云泽帮她擦了擦面孔,把巧克力沾的污渍擦去,又从其他队友那里拿了个帽子,给小朋友戴上,这样脑袋就不用淋雨了。他的体力没有那么足,尤其之前路上过来消耗了那么多,但此刻抱着一个四岁的孩子,他的每一步却都走得很稳。

一行人到了河边,钢索也换了个位置,就等着他们一个个过去呢。

“雨变大了……”宋毅城表情严肃,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用力地吹了一记口哨,“所有人,加紧速度,争分夺秒带老乡过河!”

之前过来时是两个队员一组,但现在就是一个队员带一个老乡。他们这段时间在外四处奔波,心态肯定更沉稳坚毅,而老乡们则有些害怕,尤其是看到那不断带着树枝石块冲刷下去的水流时。他们一个个坐在战士们的身上,然后笨拙地扣好安全带。

拿出来的行李暂时先不拿,之后统一用钩子钩着滑索过来。

就算是年轻的小伙子,在滑到河中央,脚还被水冲到时,都难免吓得发抖。

贺邵承已经带着一个老人过了河,等安全带滑过来就是他们。小姑娘一直黏在陆云泽的身上,陆云泽此刻也无暇去思考其他,他的任务就是把这孩子带到对岸!身体先固定好安全带,小丫头又坐进了他的怀里,大约是意识到要过河,害怕地紧搂住了他的脖子。陆云泽低哄着怀里的女孩,同时帮她也扣好了安全带——

“哥哥等会儿带你过河,我们把脚缩起来,你不睁眼,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呜……好!”

他又拽了拽上面的滑轮,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和身后的队员点了点头。

怀里的不是个成年人,是个孩子,陆云泽只能单手握住手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搂着姑娘的背。他来时半程都没睁眼,但现在却把眼睛睁得浑圆,就算雨水打进来也不闭上。雨确实变大了,豆大的雨点把他的头皮都打得生疼。下方的水是那样的急,只要一个不慎,他就可能被水冲走——

贺邵承站在对岸,神情凝重,死死地盯着那正滑过来的人。

他其实根本不愿意自己的么儿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他贺邵承可以不在乎一切,都不希望他和么儿再出前世那样的意外。但他又明白对方心里的执念——那个早逝的,在救灾中丧生的初中同学。

他没有办法阻止陆云泽,只能尽自己所能够的一切,把这个人放在身旁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滑索的时间并不长,陆云泽心脏跳得飞快,额头也不停地冒汗,好像就那么几下,他便已经到了河道中央。他怎么可能不怕?但所有的怕都必须被压制,他怀里还有一个才四岁多点的孩子!

陆云泽看到了河对岸的贺邵承。

他抿紧了唇,握紧手柄,坚定地朝前方滑去。

身体在接近河岸时部分入水,小姑娘紧闭着眼睛,但感觉到了水的冰凉和冲刷,顿时害怕地大哭了起来。但这样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尼龙绳把他们直接拉过去,贺邵承狠狠拽着绳子,第一个伸手去拉住了陆云泽的救生衣。

滑索这件事在此刻很普通,所有人都要滑,有安全带固定,安全绳牵引,其实就算卡在半途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因为面前的人是陆云泽,他的么儿……

他做不到冷静。

陆云泽几乎是被拉着到了贺邵承的怀里,一下子就嗅到了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么儿……”贺邵承长松了一口气,把小姑娘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交给身旁另一个年轻的子弟兵,接着又利落地解了陆云泽身上的安全带,紧紧地握住了那白皙但此刻沾满了泥浆的手:“好了,马上回程就行,你要休息一下,我给你煮方便面吃。”

作者有话要说:TIP1:文中小丫母亲的故事是个真实事件,虽然有的人会认为在这样水灾面前还跑出去不要命地割猪草很愚蠢,但对于贫困的人民,抛弃自己家里的家畜是很艰难的,养一头猪就是这一年收入的希望。

但当然,在危险面前,生命是最重要的!

TIP2:方便面在98年还不算很便宜的东西~小贺给么儿煮方便面在这种时候算是好吃一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