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泽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模样,他估计现在面孔红,嘴唇红,耳朵也红。反正就是脸红脖子粗,和干完那档子事儿一样。但刚好天气热,之前又帮着在李婶家干活了,现在所有看着新娘子上车的人们也都是脸颊红扑扑,一脑门大汗呢,真没人往歪里头想。

曾姥爷也只是又叨叨了自己外孙一句:“快点快点,那边还等着上车呢,不能过吉时的。”

贺邵承点头,也不介意自己开车载李婶子他们家一路,“那行,走吧,确实不能耽搁。”

他去拿了一条挂在边上的毛巾,让么儿稍微擦了擦脸。

水珠子擦掉,陆云泽明明已经喝了好几碗井水了,现在还是觉得有些唇齿干燥。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终于跟着走了出去。一般情况下,他们家都是他或者曾姥爷坐副驾驶,但这回是李婶家大姑娘结婚,他就把副驾驶座让给了李婶子。他、曾姥爷还有李婶子的丈夫则挤在后面,三个人坐着也刚刚好。

尽管没去看过县城的新房子,不认识到底在哪个位置,但有前面婚车指引着,贺邵承也不用多考虑,一路跟上去就行。

平县还没上海那么发达,轿车始终都是个稀罕东西,尤其现在还是结婚的轿车,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多瞧了几眼。两辆黑色的车在前面,后面则跟了好几辆电三轮,小孩们坐在电三轮上拿着彩色的气球,一路上都笑呵呵的,那叫一个喜庆。

路人们都羡慕起这新婚的娘子和丈夫了。

不过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这开在前面的轿车……似乎还不如跟在后面的那辆气派呢。

轿车之前停在院子里,被太阳晒了,里面也热得厉害,那皮坐垫说实话都烧屁股,还是进去之后空调开上一段时间才凉快些的。这次闺女结婚,李婶子那儿也备下了不少汽水,都用冰水镇在那里,谁想要都能拿。陆云泽上车之前还搬了五瓶,现在他、曾姥爷、李婶夫妻两个就都在喝着冰汽水,只有贺邵承因为开车,没办法喝。

不过路上要等红绿灯的时候,陆云泽还是会帮他拧开瓶盖,递过去让他抿两口的。

“这个凉快,你额头上也都是汗了。”他就刚好坐在主驾驶座的后面,从侧边一伸手就能把汽水瓶递过去。

贺邵承“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关系亲,李婶在一旁都忍不住道:“小泽和小贺还是一样的哥俩好啊!”

贺邵承把汽水瓶还给了么儿,自己低笑了起来:“是,我们两个关系一直挺好的。”

曾姥爷在边上也乐见其成,这就和李婶夫妻两个炫耀起来了:“他们两个不仅一块儿在上海读书,现在还一起搞着公司,关系能不好么!”

李婶当然笑:“都是有出息的,有出息的,老曾你养的外孙都厉害,快点多给我家妮子沾沾光。”

她本来是想问上大学谈恋爱没的,毕竟也到这个年龄了,找对象多正常。农村这儿,十八/九岁结婚都是常事,她家姑娘结婚得晚了,说实话还在背后遭了不少议论呢。不过转念一想,这两个小伙子可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能和寻常的赤脚农夫一样么?更何况孩子们还都在创业开公司呢,没谈对象也很正常。

如此一想,李婶子就忘了这个话题,继续带着舒坦的笑,往闺女和女婿的新房那儿去了。

才造出来的房子,那叫一个气派。

陆云泽和贺邵承折的千纸鹤,有六条就挂在了大门口,随着风吹轻轻的飘动。他们下了车,不过此时主要就是跟在后面了,一人端起一盆放在后备箱的喜桃。

李婶准备的东西不少,还有其他的年轻人过来帮着再搬一搬喜粽,那些红脸盆之类的东西,站了得有长长的一条。新娘子和新郎走在最前面,此时帕子也掀开了,露出了大姑娘娇艳美丽的面孔。

她微笑着和丈夫牵手,而前面就是一盆传统的火盆。

这大夏天的,已经够热了,所以火盆只是稍微弄了点灰,没敢真的放什么碳。但饶是如此,新婚丈夫也舍不得自己妻子跨,而是直接抱起了妻子,自己跨了过去。

周围先安静了一瞬,然后一片叫好。

连李婶子都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他们跟着进了新房,那边男方家亲戚已经准备好了,在新娘子和新郎过去给公婆奉茶的时候开始分发红包和元宵莲子汤。陆云泽刚刚和贺邵承把喜桃贴着墙壁放好,手里就被塞了一碗汤和一个红包,摸起来估计里头也就是一张一元纸币——讨个喜头的。

贺邵承当然也是一样。

如果只是单纯的来参加婚礼,他肯定就很坦然地把这碗汤喝了;然而想到之前在后院和对方说的那些话,陆云泽的耳朵就很没出息的又泛起了红,像是充血的兔子耳朵似的。这一碗元宵莲子汤还是冰镇过的,看得出男方家里的用心。他抬眸瞅了贺邵承一眼,接着又赶忙垂下。

“么儿,吃么?”所有人都在热闹地看着新婚夫妻奉茶,他们反倒站在最边上,无人注意。

陆云泽吸吸鼻子,到底是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勺元宵和莲子,抿到了自己的口中。

里面加了冰糖,甜味刚刚好,而且是冰镇过的,也一点不腻,反而让元宵颇有嚼劲。这些小圆子一样的东西在新婚时都意味着多子多福,那边新娘和新郎也都是要吃的。他咽了下去,又看了看面前的贺邵承。

“干嘛就看着我……”

贺邵承的目光有些发暗,也没像平时那样低笑。

他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么儿,明明一切的喜庆其实都不属于他们,一切的热闹也都不属于他们,但他就是认真地,无比严肃地将此刻当做了彼此结婚的日子。

在和么儿的感情上,贺邵承是从不说一句假话的。

他仰头将一整碗元宵莲子汤喝下,左右也没有多少,一口嚼着也差不多。

陆云泽一愣,“你不怕噎着……”

贺邵承已经喝完了,薄唇还微微抿着,面孔俊帅到让人不敢直视。

陆云泽又吸了吸鼻子,能继续拿着勺子,将剩下来的小元宵吃掉。

对方的目光紧迫又灼热,让他总有一种自己正被一头狼盯着似的错觉。两个空碗放在桌上,那边新娘新郎也已经奉茶完毕,从公婆手里各自拿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这种时候也都要亲一下,然而当着众人的面,新郎也挺腼腆的。他纠结着要不要用袖子替爱人遮住的时候,新娘就已经主动凑了过来,伸手按住了自己傻丈夫的脑袋,将红唇对了上去。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陆云泽耳朵红红的,瞥了一眼贺邵承。他相信,如果不是彼此身处人群之中,贺邵承肯定也会顺势过来亲他一下的。这家伙……可最爱做这种事情呢。

贺邵承终于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的勾住了么儿的手指。

接下来,就是去牡丹酒店吃饭了。

厂子里的员工是直接去的,差不多十来点时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抵达,然后按照不同的桌次入座。他们一家和李婶子关系最亲,曾姥爷又是辣椒厂的厂长,不仅是坐在了最前面,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还要上台致辞发言呢!老头子提前一个月就在写这发言稿了,今天换了一身西装,特别体面地走到了那红毯中间。他打了个领带,头发也用发油抹顺了,虽然是个老头,但也绝对是个精神奕奕的老头。

陆云泽坐在酒桌边,看着自家姥爷在上面一本正经地念着发言稿,忍不住就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贺邵承则低头剥了几个基围虾,放在了么儿的小碗里。

他们这些来参加婚礼的人还能吃上几口菜,有的再喝点酒;但新娘、新郎、男女双方的父母则是基本没坐下来的机会,始终都在拿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酒。这种婚宴也是收礼钱的,大厅门口还坐了一个账房先生,拿着一本烫金红本,握着毛笔在那里记账。谁家谁家给了多少礼金,都记录得一清二楚,方便日后将这些礼金还给对方。

一直到下午两点,这才宴席才慢慢的散了。

他们两家孩子结婚,父母也是下了重金的,这一顿饭颇为丰盛,全都是硬菜好菜,吃到最后都吃不下了,分别拿塑料袋打包带走。陆云泽十分喜欢最后上的一道清蒸鲈鱼,也没什么油,就是原滋原味的清蒸鱼肉,让他十分喜欢。他们这桌专给新娘新郎、父母双方坐,但此时这六个人都去敬酒了,最后就只有他、贺邵承和曾姥爷三个人。三个人吃这一整桌酒席,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因此那条鱼基本上就是被他一个人吃掉的。

回到村子里时,陆云泽早就困了。

李婶那边还在整理自家院子,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她就拒绝了曾姥爷的帮忙,塞了两袋子喜粽、喜桃还有步步糕过去,让他们也稍微歇歇。这些喜粽、喜桃就是当初搬去新房的,基本上都是这样——在吃完了饭之后分发给前来参与婚宴的宾客,否则光靠新婚夫妻两个人,那还不知道吃到什么时候呢。

曾国强很喜欢这喜桃,他最爱裹着豆沙的糯米团子了,当即笑眯眯地接下,然后拎回了自家老房子的厨房里。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都下午三点多了,外面的太阳也十分恼人。今天为了上台发言,曾老头可是穿了一身西装的,长袖长裤,可把他给热的!他这会儿也不耽搁了,喝了两口水之后就回了房间,回房时还顺道瞅了瞅自家外孙。

“么儿,要睡啦?”

陆云泽屋里头的房门还没关上,但空调已经开了。

他正脱着袜子呢,滚到凉席上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嗯,姥爷,你也休息一会儿,今天起那么早,真的是累死了……”

贺邵承在一旁解开了自己的衬衫,因为是曾姥爷,无需避讳什么,当着他的面套上了一件体恤。他的额头、脖子、背上也满是汗珠,之前那件衬衫早湿透了,而体恤在套上之后也跟着湿了一些。他毕竟年轻,平时又自己练习武打,背上的肌肉紧实又漂亮。曾姥爷眨了眨眼,倒是羡慕起小贺的身材了。

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这么俊呢!

“行,那你们两个歇歇吧,老头子我也累了。”早晨五点起床,曾国强哪能不困,跟着就打了个哈欠,“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么儿,姥爷给你烧个灶火锅巴吃。”

陆云泽听到锅巴,眼睛就亮了。

他笑眯眯地冲姥爷挥挥手,曾姥爷便高高兴兴地走了,替这两个孩子把门带上,然后回了自己屋里。他屋里的空调居然是开着的,一进门的凉气让老头子不禁一愣。他明明记得自己走之前是关掉了来着……

噢,是小贺回来的时候顺手帮忙开的。

老头子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心口那叫一个熨帖。

这夏天燥热的下午,他们一家三个就都睡在空调屋里,躺在冰爽的凉席上,日子过得简直不能更舒坦。陆云泽是真的困了,躺在床上,也不要盖毯子,直接抱着贺邵承的胳膊睡觉。他的一条腿还伸了过来,白皙的大腿肚子直接压在了对方的肚皮上。

贺邵承也搂着自己的么儿,闭着眼睛安稳睡觉。

屋外的天色从阳光刺目逐渐变成晚霞漫天,最后再夕阳西下,回归到宁静的黑夜之中。曾姥爷也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醒来时发现天黑了还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之后才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床头有一个时钟,还是当初在供销社门口摆摊修东西时收的旧货。他瞧了一眼,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确实够晚的。

老头子赶紧下床,关掉空调去了外头。

“么儿,小贺,起来咯!”

陆云泽正蜷缩在贺邵承的怀里呢,听到姥爷的声音,顿时就睁开了眼睛。

贺邵承今天难得的没早醒,也是同时醒来的,眼神一瞬间还颇有些发愣。不过听到敲门的声音,他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松开了搂抱着么儿的手,同时又去开了屋里的灯。一根垂下来的线一拉,老式白炽灯便亮了起来,还是个在房顶上晃动着的灯泡呢。曾姥爷在外面见灯亮了,也就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进了屋。

“起来咯起来咯,都七点半了……今天可真是够累的,汽水儿都要饿肚子了。”曾国强身边跟着他们家汽水儿,正摇着尾巴等吃晚饭呢,“来,刚好之前拿了点喜桃喜粽,咱们就先蒸一点……”

“姥爷,锅巴还有吗?”陆云泽揉揉眼睛,终于清醒了些,“我要锅巴。”

“有,有,还能不给你做么?”曾姥爷对自己这个外孙是最疼爱的了,“来吧,你们一块儿帮着烧火。”

确认还能吃到灶火锅巴,他脸上的酒窝就冒出来了,跟着下了床。

厨房里头没有空调,但风扇拉过来吹吹也差不多。曾国强也好几个月没在这里烧饭了,去隔壁借了一把米,又从院子里掰了两颗白菜。中午大鱼大肉都吃过了,现在弄点简单清爽的刚刚好。他一个锅子烧饭蒸喜粽喜桃,一个锅子在那边炒糖醋白菜。

白菜里最后再加一勺曾老头辣酱,简直不能更香。

锅巴还需要稍微烘一会儿,他们这顿的主食就是粽子和团子。

灶台里的火已经熄了,就是靠着里面的木炭渣子生热。煮好的米饭则被大锅铲均匀地涂抹在铁锅的四周,慢慢地烘成金黄香甜的锅巴。曾国强自己拆了一个粽子,一口咬下去,里头放了花生、蜜枣和甜豆沙,既有粽叶的清香,又有蜜枣和豆沙的甜意。年龄大了,他就爱吃点甜的,眉眼便十分高兴地眯了起来。

“味道不错呢,真材实料!”

陆云泽“嗯”了一声,也夹了一个喜桃到碗里。

这些桃子都是小的,做得肚大顶尖,然后在刷上粉色的可食用色素,做出桃子那种粉粉嫩嫩的感觉。底下则是剪了一小片粽叶垫着,这样也有个地方拿,免得粘锅或者粘手。只是吃个喜桃而已,但他的心跳就乱了节拍,忍不住又瞅了贺邵承一眼。

贺邵承已经吃了一口。

糯米皮底下全是清甜的豆沙。

他垂眸认真品尝着这只喜桃,仿佛吃完了之后,他和么儿就也能够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了一样。

左右外面还热着,晚上也没什么事,曾国强便也不着急,就坐在厨房里慢慢的吃着。甜的吃腻了,他就去夹一筷子辣白菜,再喝一口后院里打出来的清凉井水。这喜桃也并非全是豆沙馅,陆云泽吃的第二个就是荠菜馅的,里面还混着点肉糜呢。

屋外的天色更暗了几分,也看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明个早上再回去……后院的菜又有点多了,刚好带点走。”曾姥爷喝了一口井水,又摸了摸自己身边趴着的汽水儿,“虽然被虫子咬了不少,但确实还是自家种的菜好吃。”

他一直惦记着的锅巴烘好了,陆云泽已经去铲了几块下来,分给贺邵承一片,自己再拿着一片啃,牙齿咬上去咔嚓咔嚓的,光听声音都十分诱人,“嗯,白菜什么也耐放,姥爷,我觉得今天炒的这份辣白菜特别香……我们自家腌点辣白菜行么?”

“行啊,家里去买个坛子。”曾国强笑了,“现在日子过得好了,这些酱菜都只在外面买,倒是很久没有自己做了。原先过年,姥爷炒的辣酱,好多就是被他们拿回去腌菜的噢!”

说到过去,老头子便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小贺,姥爷偷偷的告诉你啊,当初的么儿,一点点大,没比那酱菜坛子高多少。他这小子忒坏,趁着大人不留神就跑过去,对着坛子撒尿!”

贺邵承也微微一怔,都想象不出来迷你么儿干坏事的小模样。

他的么儿一直都太乖了,做事也稳重,从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就没有一点淘气。在他心里,自己的么儿也始终都是文气的读书人,是走到哪儿都会挨夸的好学生。然而现在突然被姥爷告知,么儿也是有过猫嫌狗厌的年纪,他便惊讶地眨了眨眼,目光又落到了陆云泽的面孔上。

“!!!”陆云泽咬着锅巴的动作一顿,面孔猛的烧红了,“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那是,你那会儿才几岁啊?”曾姥爷笑了一声,“还好没撒到坛子盖子上噢!”

老头子特别爱逗自家外孙,看到么儿那面红耳赤的样子,他就特别没良心地笑了,还去伸手拿了一片锅巴。他牙口不好,也不能和年轻人似的直接吃,得稍微沾沾水,泡软一点,否则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的牙齿给崩下来。不过就算泡软了,这锅巴依旧香得很呢,是城里头的煤气锅永远烧不出来的味道。

他们也没烧多少饭,烘出来的锅巴几个人分着就给吃完了。剩下来的喜桃和喜粽可以明早当早饭,曾国强把东西都收拾在了阴凉的地方,而贺邵承则已经把锅刷洗干净。这里没有煤气,但煤球还有几个,他之前在灶台里焐了一个煤球,此时刚好拿出来,放到烧水的煤球炉里。

“小贺,烧水呐?”在进浴室冲凉之前,曾姥爷顺口问了一句。

“煎一贴药。”贺邵承笑了笑,十分坦然,“中午吃的有些油腻了,晚上要缓一缓。”

陆云泽正在一旁洗碗呢,听到这句话后身体便是一僵,刚刚消下去的耳朵尖又红透了。

贺邵承现在真的是……扯谎随口就来!

不过也好两天没亲密了,他自己说实话也有些想,此时便只是抿着唇又用力搓了一下碗,没去瞪贺邵承这个坏家伙。农村这里的洗碗用具还是丝瓜瓤,一点都不扎手。他吸吸鼻子,把碗里的洗洁精泡沫冲洗干净,再沥干水,收到自家柜子里。

曾国强“噢”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同情:“好嘞好嘞,小贺你身体也是的……好好吃药,回县城之后姥爷就给你烧点养胃的东西吃吃。”

“嗯,谢谢姥爷。”贺邵承又笑了一声。

曾姥爷先去浴室洗澡,洗完之后再在院子里刷牙洗漱,收拾收拾就回自己屋里头吹空调去了。汽水儿习惯跟着姥爷睡觉,此时也去了房里头,趴在自家小窝上睡觉。虽然回乡下就两天,但曾姥爷还是把自己爱人的照片拿过来了,就放在床头,还给点上三根香。他坐在床上,瞧着照片里的媳妇,笑着把今天一整天的事儿都说了。

“孩子们都长大咯!”

而厨房里,贺邵承已经将药汤倒了出来,转而开始炖煮玉/势。

虽然知道姥爷已经回房间了,但陆云泽的面孔还是烧得厉害,走到他身边之后就轻骂了一声:“老房子的房间隔音更差……”

“但是,要洞房花烛的。”贺邵承低下头,在他的额角上落下一个吻,“我们结婚了。”

心跳又落了一拍。

看着对方以这样认真的表情低喃“结婚”这两个字,陆云泽就算心想这做不了数,也无法把话语说出口了。他怎么舍得呢?贺邵承是那么认真,那么严肃,就因为想要和他结婚……

而且,上辈子最后的时候,他也答应了对方的。

“……嗯。”陆云泽咬了咬唇,仰起头也在贺邵承的唇角上亲了一下,“好……”

他也没有多亲,接着便低头,伸手把胸前的平安扣拿了出来。这枚银戒已经挂在胸前许久,但他此刻却把整个红绳拿下,将银戒单独取了出来。贺邵承的目光逐渐深暗,凝视着么儿的动作,呼吸都粗重了起来。陆云泽也没怕他,就当着对方的面,把戒指戴在了自己的中指上。

“结婚当天应该戴中指吧……?”

贺邵承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的戒指也在胸口,陆云泽一样为他拿下,然后拉着那只大手,一点一点地推到中指的底部。彼此的手上又一次戴上了同款的戒指,在厨房白炽灯的照耀下泛起温柔的光。

陆云泽再一次仰起了头,一边手指交扣,一边和贺邵承接吻。

煤球炉还在炖煮着药玉,那股熟悉的药味在整个厨房里弥漫。他被贺邵承握着左手,腰也同时揽住,彼此之间一点空隙都没有。明明是这样幼稚的一件事,但因为用情至深,陆云泽现在也跟着深陷了进去。

如果真的是他和贺邵承在结婚……

他颤抖着睫毛,和对方深邃的双眸视线相对。

药彻底煮好,他们冲完澡回卧室的时候,曾姥爷已经和汽水儿一起在隔壁打呼噜了。

他们不敢开灯,所以只过了一会儿就把屋里头的灯拉了,整个房间里都昏暗了下来。土炕这点倒是比家里的床要好——土炕是糊在地上和墙上的,再怎么折腾都不会跟着晃。床头的药盒子打开了,汤药和玉都准备着放在边上。贺邵承伸手和么儿十指交扣,两枚银戒还紧紧的贴在一起。

“么儿……你是我的。”他沙哑地低喃着,这句话完全是从心底说出来的,“你是我的……”

陆云泽凝视着他,尽管在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贺邵承隐约的面孔,但他还是不舍得眨眼睛,想要把这张脸深深的印刻到心底去:“嗯……我是你的。陆云泽是贺邵承的……”

他平时总会叨叨或者嘟囔对方几句,但每次到这个时候,他就反而乖得不得了,像是一只湿漉着眼睛的小兔子。贺邵承紧紧地握着那软绵的手,黑暗终于遮掩了彼此肤色的差距。然而他的手还是比陆云泽要大上一号,骨结都要更分明一点,至于练武的手指更是带着些粗糙,每次拂过陆云泽的面孔时都会让他忍不住地多蹭一下。

他深深地亲吻住了自己的爱人。

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是他们的被翻红浪。

尽管……只有彼此知道。

屋外的夜色更浓了几分。

今天没有月亮,只有星辰在空中闪烁。知了也终于老实了,没有那些恼人的叫声。晚上鸟雀是睡觉的,空中飞舞的都是蝙蝠。一只蝙蝠飞着飞着就落在了他们家院子里晾衣服的绳子上,用爪子一抓,舒服地倒挂在那里了。

“么儿……你说,这里什么时候能有孩子?”贺邵承的嗓音是刻意压低的,因为不能吵醒了隔壁的曾姥爷。

“我……我又不是女的!谁给你生孩子……”陆云泽的呼吸有些急促,被他气得脑门都直冒汗,“你再说就睡觉了!混蛋!”

贺邵承低笑了一声。

他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孩子,更不是把么儿当做一个女人。但有的时候,只是稍微这样想想,心里那种满足感就会涌溢出来。过了一个小时,屋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深暗透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绕着路灯杆子飞舞的小虫都老实了,趴在杆子上要稍微歇歇。

他又问了一次。

“么儿……给我生孩子么?”

陆云泽哭着点头:“给……给还不行么……”

贺邵承终于满足了。

他低下头,啄了啄爱人的眉心,抱着他起来喝药。

那碗药汤已经凉透了,喝着也不会嫌热。陆云泽靠在他怀里,满脑门都是汗,一碗药汤几乎是自己抢着喝下去的。贺邵承当然也要喝水,不过就不是药汤了。他又去屋外倒了一整杯冷井水,在看着么儿喝掉半杯之后才自己饮下剩余。

“去拿毛巾。”陆云泽还记得姥爷在隔壁,也没敢开灯,就用气音和贺邵承嘱咐着,“就在柜子里,我还额外带了一条的……”

他就知道自己和贺邵承会忍不住,所以特地备着的。

“然后再去给我沾点水……我要擦擦。”

贺邵承便走到外面,在自来水池里稍微冲了冲。

很显然,曾姥爷现在年纪大,睡得一点都没醒,那呼噜声依旧颇有节奏,估计在梦里继续中午那顿喜酒呢。他站在院子里,只套了一条裤子,上身还是赤膊的。深夜的气温终于没那么高了,一阵风吹过来,还颇有些凉爽。他的背上沾满了汗滴,此刻便凉得厉害。

贺邵承又低笑了一声,拿着毛巾回了屋里。

陆云泽还躺着呢,盖着一层小毛毯,轻轻地吸鼻子。

“来了啊?”他没什么力气。

“嗯。”贺邵承点了点头。

凉席也脏了,擦完了之后就顺手带了一把。他将毛巾又拿到屋外去洗了,洗完之后挂在院子里,估计到明早就能彻底干。心口充满了暖意和满足,贺邵承回到屋里,再次抱住了么儿。陆云泽已经昏昏欲睡了,靠在他怀里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之前只是求婚……么儿,这一次,就是结婚。”他低头啄着那泛红的唇瓣,此刻的心情只有“幸福”二字可以描述,“我们结婚了。”

“嗯……结婚了。”陆云泽的手搭着贺邵承的肩膀,虽然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了,但还乖乖地点头,“我爱你……”

“这辈子都爱?”贺邵承低笑着问他。

“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都爱。”他又吸了吸鼻子,强迫着自己从那疲惫中打起一点精神,凑上去贴了贴对方的脸颊,然后抬起眼眸,努力地瞅着这个已经完全长大,比前世还要高,还要结实的男人。

这样的回答让贺邵承不禁怔了怔。

么儿说“这辈子”和“下辈子”,他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会有“上辈子”呢?然而接着,他的手就被抵住了,是么儿又蹭过来,要和他十指交扣。

“我们……求婚,结婚,都有了。”他实在是累坏了,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但好在屋里头很安静,并不会被吵闹遮掩,“你不能扔下我了,贺邵承。”

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扔下他走。

贺邵承垂着眸,心口莫名地疼了一瞬。

他明明是很幸福,很喜悦,很满足的……但怎么会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到痛苦呢?而且,他何曾扔下过自己的么儿?别说是现在,就算以后他们破产了,穷困潦倒,他也不会抛下对方。

他和陆云泽,要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绝不会。”他低哑地抵住了对方的额头,“我也爱你,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

陆云泽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点湿了。

时间肯定不早了,他们今晚本身都睡到七点半,然后再起来烧锅巴,烧菜,在厨房里得待到了起码九点半。洗洗弄弄,又亲密了一场,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凌晨两点。他实在是很累,手指也抬不起来,就软软地搭在贺邵承的大掌上。但或许是此刻贴得很紧,身上都是对方的体温,鼻间嗅到的也都是对方的气息——

“嗯。”陆云泽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和他吻到了一起。

贺邵承还一点都不困。

他亲吻着自己的么儿,或许是因为刚才已经得到了更亲密的,此刻也没有多么深吻,只是很轻柔地在那软唇上碰一碰,再碰一碰,就像他们刚刚学会接吻时那样。被这样啄着,陆云泽也很快就撑不住了,最终垂下了眼帘,呼吸也逐渐绵长。

他就这样睡在了贺邵承的怀里,都忘记了自己还正被亲吻着。

黑暗之中,一抹笑意在贺邵承的唇角扬起。

他们每一次都是这样,田地累坏了,犁地的牛倒是精神奕奕,还能再去外面跑个十圈。不过此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明天还得早点起来,收拾收拾回到县城去,因此贺邵承也跟着闭上了眼睛。他的胳膊给么儿枕着,彼此的手还握在一起。他把戒指戴在了右手上,而陆云泽戴的则是左手,此时刚刚好继续扣着,就像是天生如此一样。

陆云泽的平安扣也从睡衣里面滑落了出来。

他在脑海里回味着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从后院时那句提议结婚开始,再到新房里,他凝视着么儿喝下的那碗元宵莲子汤。当然最重头的还是刚才,他把自己的么儿彻底地疼了,连手指头的指腹都疼过那种。

贺邵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陷入了沉睡。

他以为自己会一觉到天亮。

虽然回了平县,他们不能像在上海时那样方便的工作,但左右云端里还有王/毅伟和李良生带着,所有的员工也都按部就班地完成公司每一个项目计划,他和么儿不在也没什么关系。他的投资也都很好,一部分资金在股市,正稳定的给他带来收益;另一部分则在各大银行的不同项目里,虽然偶尔有亏损,但综合起来每年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一切都是那样的愉悦,生活也令他十分满意,贺邵承根本找不到任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由。

然而在他彻底入睡的瞬间,意识却是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漫长到让他看不见尽头的梦里——

复旦大学,相辉堂。

这是1905年建立的老建筑,坐北朝南,是复旦如今依旧在使用的大礼堂之一。贺邵承身着西装,打着领带,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脊背挺直。他很高,一米八五的身高在南方人之中几乎是鹤立鸡群,而那身材又结实至极,与“瘦竹竿”这个词完全搭不到边。

他的面孔也是英俊的,鼻梁挺拔,薄唇如刀刻般唇缘清晰,眼窝更是深邃。然而偏偏,一道格外清晰的疤痕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一直延伸到眉心,让这张原本还算英俊过人的面孔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凶狠。

“贺总,就是这里了。”就算这个人看上去很凶,十分不好招惹,但毕竟是给他们学校捐钱的老板,行政处负责社会捐赠这一块的老师还是很客气,到了门口之后还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这次领取奖学金和助学金的同学们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贺总,过去看看?”

这是复旦单独安排给他的学生见面会。

钱是个很宝贵的东西,没有人不爱钱,包括这样一所历史悠久的名校。不过贺邵承捐赠资金也不过是双相利用,拿钱换自己在道上的一个好名声罢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只是说了一句“好”,接着就走进了这间小礼堂中。他这次捐赠的资金有一百六十万,其中绝大部分都拿去装修教学楼,增添教学设备了。不过也有二十万将设立一个基金会,每年发放奖助学金。

这就是第一届拿他“贺氏奖助学金”的学生了。

他对这群还未走出象牙塔的学生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或许是拨了钱给对方,也到底是答应了这次见面会的安排。

坐在位置上的学生果然都很稚嫩,看到资助人本人走进来,而且还这样年轻,不少学生都睁大了眼睛,发出了“哇”的感慨。贺邵承的侧面是很帅的,让不少女孩都有些怔住了,然而接着,当看到他的正面时,她们又都缩了缩。

因为那道疤……实在是太吓人了一点。

贺邵承也习惯了,甚至从不掩饰自己面孔上的疤痕。或许普通人还会因为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而沾沾自喜,但他贺邵承对“英俊”这两个字却是一点兴趣也无。

目光从左到右,他扫视着底下的这群学生,却在看到面对着他的一个学生时顿住了目光。

陆云泽和他对上视线,眼眸眨了眨,白净的面孔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作者有话要说:TIP:贺邵承的心态:

么儿真的给他生孩子(X)

么儿哭着点头表示愿意给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