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飞被击毙,所有的警察都一拥而上,自然没有放过同犯曾娟霞。

曾娟霞已经怔住了,她就呆呆地看着远处已经死透了的男人,连滚落了许久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心口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她知道自己儿子肯定安全了,也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挨打了。

这个让她曾经迷恋,曾经带她爬进上流社会的,却最终又落入泥潭,殴打虐待了她一整年的人,已经死了。

就算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会是牢狱生涯,曾娟霞还是露出了解脱般的笑,被警察逮捕时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是自己一步一步做下的孽。

坐在车上的张晨还只有四岁,他就看着面前的一切,在警察把自己爸爸击毙时,还仿佛是看到了动画片,开心地坐在椅子上拍起了手。尽管知道这个小孩是无辜的,但警察也难免觉得诡异,几个基层都面面相觑。不过此时还是得先回警局进一步调查,小孩子也不能不管。他们把张晨一并把他带上了车,还很人性地安排在了曾娟霞的身边。

曾姥爷一夜未眠,却也丝毫感觉不到困倦。

他紧张地等着消息,因为警察怕这个老爷子情绪激动身体缓不过来,根本没告诉他之前外孙被持刀劫持的事情。外面天都亮了,他恍惚地坐在椅子上,从来没觉得这个夏天像此刻一样冷过。而就在此时,几个一起值班的警察却是快步进了这个房间。

“两个孩子已经成功解救出来了!罪犯张志飞已经当场击毙,另一个也逮捕了。”他们的脸上虽然没笑意,但神情还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但是孩子们受了点伤,现在先送去了医院去……”

曾国强的心猛地一提。

在听说外孙和小贺被救出来时,眼泪哗哗地就往下淌啊。他是不在乎张志飞的,自己女儿没死,他也就不去管了,只想关心自己的外孙们。这一晚上所有人的努力他也看在眼里,刚想要感谢警察,却又听孩子们受了伤。曾老头的眼睛便瞪大了,仓皇又焦急地询问了起来:“情况怎么样?送去哪个医院了……?我,我现在能去了不?”

警察这会儿才把情况和他仔细地说了:“根据那边同志传来的消息,叫陆云泽的那个孩子是脖子上被罪犯在劫持过程中划破了,但伤得不严重,只是表皮。倒是另外一个叫贺邵承的小伙子,最后和罪犯搏斗时,刀刺入了腹部……”

曾姥爷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虽然肯定是更在乎么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在乎小贺了。贺邵承这个孩子,在他们家也一年了,这一年的相处早就让曾国强把他也当做了自己的外孙,更何况还上了户口呢!他的心也猛地一疼,面孔上老泪纵横。

“我……我得去医院看看他……”

“送市第一人民医院了,走,我开车送您。”警察叹了口气,“具体的情况我也了解的不多,等去了医院还会有在场同志和您说的。”

他们这边,曾姥爷上了警察局的车,一路到了医院,结果陆云泽和贺邵承坐的急救车还没到呢,正在路上急速行驶着。陆云泽脖子上的伤口先用纱布被捂住了,虽然出血也不少,应该划破了表皮里面的细小血管,但怎么都要比贺邵承肚子上的那把刀好很多。他侧着头看着贺邵承肚子上溢血的样子,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姐姐……他会不会有事啊……”陆云泽拉住了身边的护士,“他流了好多血……现在能不能给他止血?”

护士刚刚给贺邵承打了止疼药,贺邵承绷紧了的面孔也终于放松了一点,不再那样痛苦了。尽管她也很希望再做一些处理,但腹部的刀伤在急救车上真的做不了什么。她只能也一样用干净的纱布捂住四周,同时紧急的给伤者补液,减少血红蛋白的流失。

“现在不知道刀口有没有进入腹腔,还是要等到了医院,医生上手术台检查。”护士安慰着两个孩子,“别着急,医生会帮他的。”

陆云泽吸了吸鼻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贺邵承还看着他,又轻哑地喊了一声“么儿”。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这个伤太小了,顶多只是受罪一点,去做个手术缝合起来罢了。但是么儿却眼泪汪汪的,仿佛他马上就要折在手术台上了似的。在这种情况下,看着对方可怜巴巴又担忧的面孔,贺邵承居然还有些想笑。他勾了勾唇角,又轻轻的用手指蹭了一下么儿的掌心。

“没事的,别哭了。倒是你,还好吗?”

陆云泽不能侧过身,因为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不深……你放心,我现在都感觉不到疼,说不定去了医院都不用缝针的。”

凌晨的马路也没什么人,120急救车不受红绿灯限制,一路疾驰就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当两个担架被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时,曾姥爷立刻就凑了过去,直接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外孙。虽然心情已经没有之前等待消息时那么不安慌乱了,但看到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他又难受得厉害,一点都笑不出来。

“么儿啊……小贺啊!”曾老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跟着医生护士一起随担架往里头跑,“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陆云泽看到了姥爷,鼻根也再一次酸了。

“嗯!我没事的!姥爷,你别担心,我和贺邵承都会好好的,姥爷你也照顾好自己……”他不断安慰着对方,不过这会儿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他们两个,尤其是贺邵承,那是直接要去手术室的。曾国强虽然很想陪在他们身边,但到了一定地方之后就不能再跟着了,只能站在外头等。

他瞅着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最终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终于身体没了力,软软地靠着墙壁坐在了走廊边上。

门里面,陆云泽和贺邵承则在被医生围着做最基础的检查。

纱布都被拿了下来,显然贺邵承的情况要严重许多,已经有护士过来扎动脉测血气了。刀子进入的程度不好说,如果真的进了腹腔,还要开腹进行探查的。陆云泽很想多瞅一瞅,稍微安慰一下对方,但因为他的脖子也还在被医生清理着伤口,因此只能用耳朵听着贺邵承那边的情况。

他蹙着眉,不知道医生是不是在用碘酒给他消毒伤口,疼得面孔都白了。

贺邵承则是又被推去了真正做手术的手术间。

陆云泽的精神还好,就是一直没吃东西,又没好好休息,体力上难免有些虚弱。他控制不住地去担心着另一个人,但心里又明白自己帮不上忙,还是不要去打扰医生做事的比较好。他本来以为自己脖子应该没事的,但最后张志飞刀口别的那一下还是划得有些深了。医生也把他送去了手术间,给上了局麻,把伤口缝合了一下。

脖子那一块儿的表皮麻麻的,陆云泽眨巴着眼睛,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这边快,结束后就送去了观察室,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休息。虽然是该睡觉了,但是一直没看到贺邵承,陆云泽也还是无法安心。他时不时地就睁开眼睛,瞧一瞧进门的地方,等着那边再来一个推床。可是只有进出检查的护士,让他略有些担忧。

“姐姐,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还好吗?你能帮我问一问吗?”陆云泽没动,只能艰难地用余光瞥,因为他的头上被安了个制动的东西,现在不能扭头,看上去特别蠢,“他叫贺邵承……就是肚子上插了一把刀的那个……”

“嗯?你放心,那边刀子已经拔/出/来了。”护士温柔地笑了笑,安慰着这个刚刚遭遇过绑架的小伙子,“刀尖进了腹腔一点点,没伤到里面的内脏,已经在一层一层的缝合了。不过他是全麻,要观察更久,你们两个现在见不到面的。”

“噢……好的。”陆云泽呼出了一口气,终于安心了。

他眼睛一闭,这回就睡着了,脑袋不能乱动居然也挺舒服的。护士后来把他送去了病房,曾姥爷也跟着去了,心疼地瞧着自己外孙没血色的小脸。他也是累坏了的,还好有李婶子一家过来帮忙,又是缴费,又是买早饭,还让老头子也先睡了一会。

上午十点,贺邵承也被送回了病房。

他已经从麻醉中醒了,腰上缝合之后又缠了纱布,一圈一圈的,像木乃伊似的。整个胸膛都裸/露在外面,还挺结实,虽然还年少,但也能看出胸肌的形状了。他的胳膊上挂着点滴,继续补液上抗生素预防感染。然而唯一让贺邵承感觉到尴尬的却是自己下/身……

因为全麻,贺邵承是上了导尿管的。

医生只给他盖了一条被子,底下也没任何遮挡。

这个病房刚好就两个床,他和陆云泽一人一个,都身上挂了彩躺在这里。他的推床一进来,陆云泽就从梦里惊醒了,赶忙努力的瞅着逐渐到自己身边的人。因为脖子不能动,他只能自己侧过身一点,用身体的转向来看贺邵承。带着制动装置的他看到腰上裹着白纱布的木乃伊贺邵承,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对视片刻——

“噗。”

曾姥爷终于也醒了,愣了愣才回过神,赶忙站起来跑去小贺身边询问情况了。

贺邵承觉得自己还好,尽管腹部的伤口依旧有些疼,不过肯定不会有任何的性命危险。陆云泽在边上喊姥爷来给自己摇床,曾国强便“诶诶”两声,跑过来把么儿的病床上半部分抬高了一点。他这样就舒服多了,侧一侧肩膀就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小酒窝又露出来了,尽管此时不能牵着手,但光是看到贺邵承,陆云泽就觉得挺高兴的。

“你还好吧?我等了你好久。”

“嗯,进去以后就麻晕了……我都没做梦。”贺邵承嗓子有些哑,刚拔掉呼吸管呢,“么儿,你呢?怎么戴上这个了?”

“没有严重,就是最后划的那一下有点深,就缝起来了……医生说乱动会扯开,现在就不准我脖子动……”陆云泽扁着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超级蠢,可又没有办法,“哎……还好,我们两个伤的都不严重,能平安回来就好啦。”

他的目光又瞧了瞧贺邵承的全身,发现了那根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管子,下面居然还接了一个透明的袋子——

“诶,你那是什么?”

贺邵承的面孔瞬间绷起来了,唇也紧紧的抿着。他到底是个小伙子,这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说不害羞那肯定是假的。

“……么儿……”

“那是尿袋。”护士进来了,准备给陆云泽挂抗生素,顺口就解答了他的疑惑,同时叮嘱贺邵承安稳点,“暂时还不给你拔管啊小伙子,你自己这几天也不方便下床。”

陆云泽一愣,胳膊被拉过去上了橡皮绷带才回过神来,“贺邵承,你上导尿管了啊?”

“做全麻都得上。”护士利落的很,拍了拍那胳膊后便擦拭起了碘酒,然后一针入血管,贴上胶布给他放回了床上,“你就表皮麻醉所以不用。好了,快挂完了按铃喊我啊,我来给你拔针。”

陆云泽眨了眨眼,瞅着对面绷着脸的贺邵承,等到护士也出去后才“噗”地笑了。

曾姥爷去开水间打了点热水,又混成了温水,刚端着回来呢,“么儿,姥爷先给你擦擦身。”

“嗯,行啊。”陆云泽应了一声,但还不忘和刚才那个话题,“贺邵承,你难受吗?会不会疼啊?”

“……现在不疼。”虽然一条盖着的被子帮他保留住了最后的尊严,但贺邵承还是颇有些窘迫。

他也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那管子粗不粗啊?”他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了,“真的塞进去了?你现在还有尿尿的感觉吗?是不是不受控制的啊……”

贺邵承:……

他无奈地看着么儿,看到对方笑眯眯的那张脸,那些窘意和尴尬又都散了,忽然觉得能让么儿笑起来也挺好的。曾姥爷在边上倒是替外孙害臊了,一边擦拭着么儿的腿,一边拿出了姥爷教训的语气:“说什么呢!我听警察说了,小贺也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还这样嘲笑人家。”

陆云泽缩了缩,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乖乖地说了一句“对不起”。贺邵承则笑了笑,低喃了一声“没事”。

他和么儿之间,不计较这个的。

两个人都饿了,曾姥爷给外孙擦完了身,李婶子那边就带了午饭过来。虽然医院也有套餐饭,但毕竟没有他们准备的更营养。陆云泽还好,中午就能自己坐起来,在床上搭个小桌吃了。李婶子手艺也很好,尤其那一道芦笋虾仁让他格外喜欢。

贺邵承就麻烦了一些,是曾姥爷拿着去给他喂的。

也还好刀子不深,没伤里面的脏器,否则要是戳了肠子什么的,贺邵承就直接可以一个星期挂营养点滴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残废了,还想和么儿一样稍微把床背摇起来一些,自己吃。但因为医生建议今天先继续平躺着,曾姥爷那是怎么都没肯,一勺一勺的把饭菜送到贺邵承的嘴边。

“你给姥爷好好歇着!你们两个孩子都受了罪了……姥爷心里头啊,难受着呢,不把你们两个养好了,都过意不去。”曾国强叹了口气,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几乎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落大起,一时间对什么都看开了,“也是我……哎……子不教,父之过啊……”

陆云泽又吃了一口饭,白烧狮子头特别鲜美,应该是刚从市场上买来的肉。他先夸了一句李婶子,接着才询问起了姥爷曾娟霞的情况:“对了……我妈她……现在,怎么样?”

“在警察局呢。”曾国强叹了口气,“张志飞是枪毙了……霞儿她,哎……应该在做笔录呢吧。你们两个在医院好好歇着,姥爷会去那边瞧瞧的。”

陆云泽又眨了眨眼。

他现在对那个母亲是真的一点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担心姥爷,毕竟一个是自己女儿,一个是自己外孙,夹在中间真的不好过。但曾国强又给贺邵承喂了一口之后便开了口,语气颇有些坚决:“她做了这样的错事……我也不能再忍着了。当初也是我太溺爱她,从小就养成了自私自利的性子……”

曾国强又叹了口气,“该怎么判怎么判吧……其实早在当初你姥姥走的时候,我和她这个父女关系,就该断了的。”

“可……我妈不是还有一个小儿子么?”陆云泽皱了皱眉,“他……怎么办呀?”

“听警察的吧,反正姥爷是不会养他。”曾国强摇了摇头,“那小孩叫张晨对吧?警察都说那小孩有问题……他爸被枪毙的时候,小孩儿一边笑一边鼓掌呢。”虽然从血脉上也算是外孙,但曾老头是真的不愿意认。

多瘆人的一个娃娃啊!

陆云泽和贺邵承吃了饭,又喝了点水,接着便继续睡觉了。曾国强虽然累,但也要担起照顾的责任,又回家去拿衣服、牙刷牙膏、洗脸盆、洗澡毛巾这种生活必需品了。警方也一样在审理案件,曾娟霞坐在审讯室里,竟然还觉得十分解脱。她格外配合的把一切都交代了,包括这过去一年受到虐待的事情。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不可能因为她遭受了张志飞的家暴,就减轻她在绑架案中要承担的责任。

张晨则被暂时寄养在了福利院,之后要联系张志飞的父母当监护人,接回广州抚养。

这场全市公安系统都一起参与的绑架案终于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剩下来的工作就是法律审判和制裁了。不少记者也想来采访一下被绑架的孩子,或者问一问曾国强这个在平县已经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出于保护孩子们的个人信息,同时也为了让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都得到休息,警方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只是给出了一个官方通报。

坎儿村的吴大忠则带着他媳妇,忐忑不安地领到了那五千块钱奖金。

他和他媳妇都是农民,这辈子都没见到这么多钱,眼睛都要被那一厚沓票子闪瞎了,回家路上走路都是飘的。村里其他人也羡慕极了,后悔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没去山上瞧瞧!

这事儿也成了个奇遇,吴大忠和他媳妇拿着那五千块钱,头一回尝试自己种起了中草药。上一世根本没有任何中草药产业的平县在这一世却是有了,在多年后吴大忠回忆自己草药大王的一生时,还笑呵呵地说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一次绑架案线索征寻给的奖励金呢!

陆云泽和贺邵承在医院里住了有一个星期。

他好得快,第三天早上就拆了那个制动装置。脖子上贴了防水的手术创口贴,陆云泽赶忙就去洗了把澡。尤其头发,直接搓了两遍!他到底是个男孩子,天气又热,老不洗澡身上怎么可能干净呢?而贺邵承因为腹部的伤还有些深,没被医生允许洗澡,只能拿个盆稍微用毛巾擦几把头,再避开腹部的伤口,让陆云泽给他擦擦身体别的地方。

特别可怜。

不过当天,贺邵承总算也把尿管拔了。

拔完尿管后,他都已经不会上厕所了。

刚拔尿管都是这样,头一回自己解手会特别艰难。贺邵承按照医生说的,喝了不少水下去,曾姥爷也给他带了些西瓜这种水分很多的水果吃。尿意已经很急,然而身体就是不听使唤,怎么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陆云泽陪着他在卫生间一起努力,这会儿也不笑了,神色特别凝重。

“我……吹个口哨?”他扶着了些对方,目光很礼貌地没盯着,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嘘……嘘……”

贺邵承:“……还是不行。”

他低着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也皱得死紧。他当然是不希望自己在么儿面前出丑的,可是之前他一个人已经试了很久了,实在解不出来才放了陆云泽进来。陆云泽也担心,吹得腮帮子都疼了还不见他有反应。是个人都知道憋尿的时候会多痛苦,他皱着脸又扁了扁嘴,“天啊怎么还不行……这样下去你要难受死了。”

“没事……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尽管腹部已经非常不适,贺邵承还努力地维持着自己在么儿面前的形象。他心想自己总不至于一直憋下去,身体扛不住了肯定会自然解决这个问题。但陆云泽怎么舍得呢?纠结了片刻后便终于把手伸了过去,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医生说的……揉一揉,可能会好一点。”他也没敢用力,因为贺邵承的伤口就在上面的位置,因此只是用指腹轻轻的按压着。目光则还落在边上,没瞅那个地方,“这样还行吗?伤口不疼吧?”

贺邵承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根本不觉得疼,只感觉到了么儿的软手在很轻柔的触摸着,按压着他的小腹。注意力一瞬间都落到了对方的身上,甚至都忘了腹中那不适的感觉。陆云泽乱按了几下,接着就听到有声了。他的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笑也露出来了——

“哇贺邵承!解决了!”

“……嗯。”

如果解决的不是拔管后的解手问题,而是其他什么正经一点的事情,贺邵承肯定也会跟着露出笑容的。他抿着唇,耳根也烧红了,结束以后就立刻穿好了裤子,再把手洗干净,赶忙离开了卫生间。曾姥爷在外头切桃子呢,看到小贺出来了,又是一阵关切的询问——

“解出来了?疼不疼?”

“不疼……很正常。”被人围着关心这种事情,饶是贺邵承,都想找地方把自己躲起来了。

陆云泽却和他老夫老夫那么多年了,上辈子什么事都做过,根本不害羞的。他一坐下就去拿了片桃吃,回答了自己姥爷:“好得很呢!水声哗哗的。”

“好,好嘞。”曾国强又笑了,“么儿你乖,再跟着小贺一起住几天,等到全恢复了,咱们再回家!”

贺邵承接过了么儿送到自己嘴边的桃,红着耳根吃了。

医院病房也紧张,一个星期一满,检查下来一切达标,医生就赶他们收拾收拾东西走了,要把病房让出来给其他人住呢。因为这次都是外伤,现在伤口又没感染,所以连药都不用吃,按照医生的意思,回去多吃点肉补充补充蛋白质就行了。曾姥爷也是终于安了心,带着两个孩子,收拾了这些天放在医院的东西,又开着自己的电三轮回去了。尽管那个房子只是租来的,但如今三个人对这里也已经充满了感情。

陆云泽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了自己房间,把空调打到最强风,摊开成一个“大”字在床上纳凉。他脖子上的伤已经愈合了,结的痂皮都掉了。但毕竟是一道伤,这会儿就留了好几个褐色的印子,而缝针的那个口子更是有一点狰狞的隆起,是肉芽组织长上来了。

贺邵承垂着眸,凝视着么儿白嫩脖子上出现的疤痕,脑海里似乎还能想起当时的惊恐。

他没保护好自己的么儿。

“你不来一起躺着?”陆云泽抬眸瞅了他一眼,往边上蹭了蹭,给人让了个位置出来,“医院病房里没空调,热死我了,每天都是一身汗,伤口都要发炎了。”

“但窗帘一直拉着,没太阳晒进来,其实还好。”贺邵承原本只是坐着,这回儿也跟着躺下了。冰冰的凉席贴在身上,他也呼出了一口浊气,接着则侧头继续去看陆云泽的脖子。手伸了过去,指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鼓起来的肉芽。

“已经拆了线,还消不下去吗?”

陆云泽扁了扁嘴,“医生说要很久很久才能消……那两道还好,都浅,之后消得快。就这个,伤口太深了。”

贺邵承又垂下了眸,轻轻的碰了碰。

么儿脖子上的肉都是很软的,但如今只有这一块,泛着一点点硬,也和边上白皙柔嫩的肌肤格格不入。如果当时他能够挣脱绳子,或许对方就不必再挨这么一下了。而且……其实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要是大血管被划破了,他或许,都要见不到面前这个人了。

曾姥爷为了庆祝他们出院,又蹬蹬蹬地跑去买鱼了,因为他听人说鱼汤好,补营养,在夏天吃点又不腻。他们两个就一块儿躺在床上吹空调,陆云泽眯了眯眼睛,侧了个身抱住了贺邵承的一只胳膊。他在医院都是一人一张床,就不说那基本相当于没有的床垫了——不在这个人身边,他发现自己都睡得不香。

“唔,总算回家了。”陆云泽轻轻的蹭了蹭贺邵承的肩膀,又把他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仔细的瞧着上面的伤。当时贺邵承的掌根其实也鲜血淋漓的,做手术的时候据说医生还清洗了很久。现在上面也结痂了,不过还没掉,估计以后也不会好看了。虽然他不会介意贺邵承身上有疤,但是瞅见那基本没一块好皮的身体,他还是心疼的。

又是被张红盼打的伤,又是这次绑架中留下的伤……

“真是的……”他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你怎么那么傻啊,还想在树上把绳子磨断,结果倒好,两个手都成了这个样子……”

贺邵承垂着眼眸,乖乖地点头,么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云泽把他说了一顿,又抱着那只手揉了揉,结果被贺邵承一把握住,大手抓小手,很轻易的就完全裹住了。

“么儿,睡觉吧。”

“哦……好。”陆云泽也困了,他们早上出院,跟着办了不少手续,这会儿就贴着贺邵承打了个哈欠。空调吹的是舒服,但彼此到底是刚从医院回来,贺邵承并不希望么儿再感冒了。他坐起了身,拉着人往上躺,躺到了枕头上去。接着又把叠在一边的小毯子扯开,一起盖在了彼此的身上。

一只胳膊熟悉地搂了过去,揽住了陆云泽软乎乎的腰。

“睡到中午就起,我设个十一点半的闹钟。”贺邵承电子表上定了个时间。

“嗯,随便你……”陆云泽蜷在他怀里,也抱着一点贺邵承,又嗅了嗅对方身上的味道。

曾老头买了一条大鲫鱼,又弄了两块嫩豆腐,打算好好的给孩子们补一补身体呢。他把鱼先丢进水槽里了,上楼本想去喊孩子们吃点零嘴,结果一推开门,倒是见到两个娃正贴在一块儿睡着呢。老头的胡子翘了翘,也不说话了,轻手轻脚地又关上了门,自己下楼烧饭去了。

一锅鱼汤,炖得浓白鲜美。

鲫鱼鱼尾巴刺多,曾姥爷自己拿去抿了,把鱼肚子鱼脸肉都留给了外孙和小贺。陆云泽这回也没客气,拿鱼汤拌着饭吃掉了一大碗,里头的鱼籽也是他吃的。贺邵承把鱼头解决了,剩下来还有点肉,也不打算留着,直接一并吃了个干净。陆云泽自己收拾了碗,又在厨房拿着刀削了两个梨,和姥爷贺邵承一块儿坐在沙发上吃。

曾老头看看身边两个重新回到家里头的孩子,只觉得过去这一周,像是一场梦似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叉子叉了一块外孙削的梨,糖分足,水分多,吃着舒坦极了。电视也被打开了,本地台刚刚好播报到这起绑架案,不过什么信息都是模糊处理过的,也没有任何的采访视频,主要是赞扬了警方的迅速行动和认真负责。三个人顿时都沉默了,直到这个报道过去以后,曾姥爷才哑声开口道:

“其实……姥爷这些天吧,一直在想……如果咱们家没开那辣酱厂,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嗯?”陆云泽坐直了背,“姥爷?”

贺邵承也抬起了眼眸,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话。

“之前陆文杰那口子也是,现在霞儿也是……”曾老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钱是个好东西,我知道;所有人都爱钱,我也知道……可自从咱们家有了钱,别的人就都凑过来了,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是为了钱。”

“姥爷我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还不如没开过这个厂子呢,就在供销社门口修修收音机,三轮车……日子也不是一样的过么。”他摸了摸外孙的脑袋,自己就摇了摇头,“算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咱们家都已经习惯有钱的日子了……唉,就是心烦。”

陆云泽眨了眨眼,其实很能理解姥爷。

这就是个“钱”字当头的时代。谁有了钱,别的人就会凑上来,想要跟着沾沾光,或者贪婪地过来分一杯羹。这些忽然多起来的,虚伪的人际交往确实会让人心烦不已。

“我知道。”他戳了戳碗里头白嫩的梨肉,又扁了扁嘴,“没钱的时候,谁也不来烦咱们家,一个个都避得远远的……不过有钱本身不是个坏事儿,姥爷你看,你能带着李婶还有厂子里的其他员工一起致富奔小康;也能捐钱给受灾的人,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怎么说呢,我们以后还是得警惕一点。这回也是我太松懈了……就傻乎乎地拉着贺邵承跟她一块儿走了。”

“么儿,不怪你。”电视里的节目还在继续播着,因为曾姥爷在边上,贺邵承也没有抬手去抚摸陆云泽的头,“那毕竟是你妈妈,没考虑到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