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被抓进警察局,张红盼和陆文杰已经在拘留所看押了快三个月了。

别的人热热闹闹的在过年,他们两个却只能分别在拘留所里呆着,老老实实的按照警察的要求,时不时地去做个笔录,指认当初是从谁手里打听到的消息,是谁参与贩卖了孩子。陆文杰懦弱怕事,什么事儿都给交代了,就盼着自己早点出狱。他这辈子都没意识到自由会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他可以去和村上的朋友抓个麻将,可以去喝喝小酒,看看街上的漂亮女人,而不是在这个拘留所里,天天和一群流氓似的人呆在一起。

虽然只是拘留所,安排在一个通铺的人也都是有等级关系的。他陆文杰显然是最末尾的那一个,每天都要去负责打扫腥臊的卫生间。

而张红盼则是因为思念小儿子陆壮壮而明显的憔悴了。

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犯法了,贺邵承是她买来的儿子,教训自己小孩有什么不对呢?但因为几次在审讯的时候和警察吵架闹事儿,态度恶劣,她好好地受了点教训,最后送去关押室关了一整天。

虽然也送饭过来,不至于饿着,但在那黑黢黢的地方,张红盼的内心却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再也不敢和警察高声说话了。

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却从没有想过当初八岁的贺邵承被她关在柴房里,一天一个馒头一碗水,是个什么心情。

当终于庭审时,他们两个都带着手铐,灰败着面孔,狼狈不堪的被警察带到了法庭里。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捉过来的几个参与拐卖儿童的嫌疑犯,都是附近村上的,专门帮人打听谁要孩子,谁家生了孩子不要。以前这种事儿都是你情我愿,所以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谁管;但这回却是被捉过来了,也要一样判刑坐牢。张红盼和陆文杰的近亲也来了,尤其陆文杰爸妈,这会儿正坐在位子上哭呢,看见儿子就喊,又是怒骂法官不做人,没良心。陆文杰现在是知道法庭的规矩了,立刻就摇头想要让自己爸妈闭嘴,然而上面的法官已经不满了,用力的敲了一下法槌。

张红盼爸妈倒好一点,只是担忧的看着女儿,怀里还抱着外孙陆壮壮。

陆壮壮才三岁多,也不懂事呢,就不明白爸爸妈妈怎么没了。这会儿终于看到了,他就大哭了起来,胖墩墩的身体哭的一抖一抖的。看到儿子在哭,张红盼也就流了泪,可所有咸涩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同于他们这边的哭喊哀伤,陆云泽、贺邵承和曾姥爷却是穿的一身体面,挺直了脊背坐在证人席上。曾家村想看热闹的也来了,李婶一家更是都坐在后面旁听,一个个也都把这件事当做骄傲的事儿呢,姑娘们都穿了裙子来的!两边的气氛实在是不同,尽管贺邵承昨夜还有些睡不着,但看到之前那个能对他颐气指使的张红盼现在其实也只是个萎靡消瘦的中年女人,他的心便平静了。

陆云泽伸手过来,轻轻的握住了他。

这个案子和其他的案件比,过程复杂得多,因此审判也没有那么快,一整个上午都是他们的。法官敲了法槌让全场安静,接着才开始宣读法庭纪律。

整个称述,证言,辩论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陆文杰和张红盼家凑了凑钱请了律师帮忙辩护,他们这边就是法庭配的公诉律师。但因为证据太锤,张红盼购买儿童,虐待儿童的罪名根本无法洗清,只能尽量的保下陆文杰。陆文杰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停的配合自己的律师,和法官表示自己对于妻子虐待贺邵承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只是参与了购买儿童,但是并没有虐待对方的意思。

张红盼低着头,之前也通过气儿,没拆穿丈夫。

他们家陆壮壮至少得有一个人照顾着。

法官来回审理,接着又对其他参与伢子进行了审问,最终进入评议室做出了一审判决。张红盼因犯拐卖人口罪、虐待罪,两罪并罚,判十年零八个月有期徒刑,立即执行;陆文杰因犯拐卖人口罪,判五年零三个月,暂缓执行。其他参与拐卖儿童的也分别判了十年、十二年,总之量刑都还比较重。当听到陆文杰可以缓刑时,无论是陆云泽还是贺邵承都忍不住的皱起了眉;但陆文杰本人确实差点高兴的哭出来。

张红盼则佝偻着背,更加憔悴了。

庭审结束,所有人也都累了,嫌疑犯被压下去准备转移到监狱,而贺邵承则是捏紧了拳。

缓刑……就意味着,陆文杰可以不坐牢。

法官也是考虑到孩子需要父母一方照顾,才判了缓刑。

陆云泽抿着唇,去摸了摸贺邵承的手,把那硬邦邦的拳头拿到自己掌心,一点一点的给他摸开了。

“没事的,你相信我……他一个人回去,以后只会更糟糕。”如果在监狱里待几年,学一学道理,学一学做活的技巧,陆文杰或许还不会往歪路子上走。但他相信,现在没有人管着自己这个小叔叔,爷爷奶奶又给予绝对的溺爱,帮忙照顾了孙子陆壮壮,陆文杰的生活只会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在一起。不出几年,就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的。

贺邵承沙哑的“嗯”了一声,也终于站起来了。

无论如何,虐待过他的两个人已经受到了审判。

他虽然无法隔着千里去报复当初把他交给人贩子的后母,但他的人生,也已经彻彻底底地翻开了新的篇章。

陆云泽和贺邵承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回了学校,把审判的结果告诉了身边同学。同学们也是嫉恶如仇,一个个痛斥那群人贩子应该直接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他们至今都还不知道承哥被虐待过的事情,一切的信息都被陆云泽和班主任保护得很好。贺邵承也记得自己请客吃饭的承诺,周三下午就带着后座的一群男生去路边大排档吃了一顿,又是烧烤又是北冰洋,接着再去了平县最时髦的歌厅,两块钱一个人,拼了命的在里面唱歌。

两块钱唱一次歌,在平县还是个很昂贵的娱乐消费呢!

男孩子们都头一次来这里,看到歌厅漂亮的姐姐眼睛都直了,但也都忸忸怩怩的,像是小姑娘一样乖乖的进了房间,还和姐姐们说谢谢。歌厅的服务生都要被这群小伙子笑死了,然而一关上门,只剩下他们这群人时,男生们又都疯了,嚎起嗓子来那都和鬼似的。

陆云泽在歌厅里差点都要被闹得晕了。

他自己不肯唱歌,就在边上喝汽水儿打嗝;贺邵承则是跟着么儿,也不吭声,就坐着听别人唱,再鼓个掌。两个关键人物不唱歌,一群男孩子也不客气,你来一首我来一首,再来一个大合唱《纤夫的爱》,闹到晚上九点才各自回家。

虽然没喝啤酒,但那状态和喝了啤酒也差不了多少了。

曾姥爷也是头一次见外孙和小贺出去和同学闹得这么晚,听么儿抱怨歌厅里有多吵,班上男生的公鸭嗓有多可怕,一直在边上嘿嘿笑,还挺高兴两个孩子在班上有这么多好朋友的。之前他们家穷的时候,么儿在村里都没有玩得好的小伙伴,年纪小的时候还会回来哭呢;现在可真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陆云泽扁了扁嘴,都不想理只会嘲笑他的姥爷了,气鼓鼓的去吃了口贺邵承切来的甜瓜,这才把去上海的事情和姥爷说了:“我和贺邵承下周一去趟上海,买股票。”

“诶?认购证摇号啦?”曾姥爷现在总算弄清楚认购证的作用了,“那去呗,姥爷给你们五千块。”

“嗯,就和你说一声的。我们周日提前买个周一早上的票,快的话说不定半夜就回来了。”陆云泽继续吃着甜瓜,同时又塞了一片给贺邵承,“就是那天拜托一下姥爷你,和班主任说我们两个都生病了,不去上课。”

“噢,要姥爷帮你们请假啊。”曾老头又是嘿嘿一笑,也吃了块甜瓜,“成啊,我就说你们两个回村玩的时候跌河里了,尤其是么儿,摔得一身泥巴,当晚就感冒了。”

他很乐于逗自己外孙,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陆云泽的腮帮子更鼓了。

贺邵承也在一旁抿着笑,没敢太张扬,因为他如果真的笑出了声,么儿晚上就不给他抱着睡了。

三个人坐在客厅说着闲话,曾姥爷又嘿嘿嘿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他现在是家里头舒坦,厂子也舒坦,每天的销量都在往上走呢。最近周边城市来订货的越来越多了,好在当初和开口笑租场地的时候给的直接是一整个一楼,如今空着的房间全在规划着做仓库和新的生产间呢!

平县本地的生意占得比例倒是越来越少,不过看量还是挺多,一个师傅都不够送,又给雇了个自带电三轮的师傅过来。他喝了口清茶,还打了个嗝,这才上楼洗澡睡觉去了。

陆云泽和贺邵承一块儿吃着最后的几片甜瓜,他这会儿不气鼓鼓了,也没想什么,就一边吃瓜一边发呆,活像是一只愣愣的兔子。贺邵承忍不住的伸手去戳了一下么儿脸上那酒窝的位置,接着就看到么儿抬起了头,眨巴着眼睛瞧着他。

“怎么了?”

贺邵承忽然心跳一乱,接着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蹦跳了起来,连他的耳垂此刻都感觉到了血管的跳动,“嗯……没事,我们该上楼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纤夫的爱》这首歌其实是1993年出来的,本文中化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