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冬天,整个田其实都还没上新苗呢,都是一些剩下的枯杆子。路过有人家种茭白的小池塘,更是完全用火烧过了,看上去颇为狼藉。贺邵承看了看,所有的水稻田此时也都没有再添水,只是说田里的泥还软软的,怪不得要穿靴子来。陆云泽也不先下去,而是在一边慢慢的走,仔细的找着有孔的地方。

“野黄鳝都不会太大……但是烧起来味道真的很香,能捉到的话我们就烧个红烧黄鳝片?”他总是很擅长吃东西,说着就舔了舔嘴唇,“唔,黄鳝片下面也好吃。”

“么儿,这个洞算吗?”贺邵承垂着眸,认真的盯着稻田,还真的发现了一个孔。

陆云泽瞅了瞅,觉得差不多,就走了下去。一脚踩在泥地里,整个鞋掌都没了进去,再抬脚要走路时还挺费劲的。尤其这些鞋都是曾姥爷的,对于他来说还太大了一点,脚一抬鞋跟都拔不出来。

他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拉扯着自己的脚,贺邵承也立刻跟上。

“我试试,不一定有的。”陆云泽动了动自己戴着橡胶手套的胳膊,对准了那个洞就掏了下去。

他侧着身不断的摸,手掌隔着手套感知也没那么灵敏,感觉抓到什么东西时就立刻拉了起来,结果就是一把淤泥。他便又继续下去摸,嘴里还念叨着“黄鳝黄鳝”,看得贺邵承都忍不住笑了。就在他以为自己第一个洞可能是白忙一场时,手心里却有了个长长的东西。陆云泽一喜,立刻就拽了出来!

只是橡胶手套滑得厉害,而那黄鳝也被他弄醒了,直接就扭着要跑——

“钩子钩子!”他着急的喊了一声,边上的贺邵承闻声而动,猛的就拿着铁钩把黄鳝拦腰拉起,直接扔到了他们的水桶里。

一条还不怎么大,浑身都细细的黄鳝便沾着泥在桶底挣扎了起来。

陆云泽惊喜极了,忍不住的要为贺邵承刚才的敏捷叫好,如果不是记得自己手上现在全是泥,他都想去拍拍对方的肩膀了!而贺邵承也有些讶异第一次就能这么好运,对继续捉黄鳝这件事也生出了些兴趣。

“厉害呀你!走,我们继续再找点……摸个四五条再回家。”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在田埂里踩着烂泥走,看见孔就去掏一掏,左右手上、脚上都有橡胶裹着,只要注意一点就不会弄脏他们的衣服。虽然泥田里黄鳝不少,但也不可能每次都中,大部分时候还是摸了个空的。不过既然都掏了泥,遇到能捡回去的小田螺,陆云泽也都没放过,再不济洗干净了送去李婶家里还能喂喂鸡呢。两个人就在空旷的水稻田里专心摸黄鳝,等到脸颊上感觉到微凉时,才发现空中已经逐渐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

“诶,下雪了。”陆云泽站直了身体,仰头看了看天,“这雪来的好快,肯定小不了。”

“是的。”贺邵承也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么儿的身上,莫名的觉得连这种情况下,他的么儿都好看极了,“我们回家?已经抓到五条了。”

“嗯,回家吧,也没带伞,雪落在身上要把衣服弄湿的。”

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一冷就湿,就算下了雪,雪也会很快化开在身上,把头发、衣服弄得都湿漉漉的;然而去了北方,雪就干得像沙子一样,出门都无需撑伞,稍微拍拍就行了。

光是从田埂到他们家,漫天的雪就又大了几分,已经在路上积下一层薄薄的白纱了。

陆云泽看了一眼贺邵承,只见对方的寸头这会儿也多了好多雪花,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白发的老头似的。他忍不住的就笑了,把桶放在院子的地上,又脱了自己的手套,“贺邵承,你头上都积雪了。”

贺邵承微微抿唇,没告诉么儿他自己其实也是一样。

两个人把手套洗干净,接着又去冲鞋子,重新换了自己干净的球鞋过来洗黄鳝。五条黄鳝都不大,细细的,一边冲水就一边扭。十来个田螺也一块儿洗干净了,陆云泽把它放在了一个小碗里头,让贺邵承送去隔壁李婶家。曾姥爷也总算把鸡棚弄干净了,从后院过来瞧了瞧外孙和小贺的成果——嚯!可真不得了!

“这么多!那今晚就再添个辣椒炒鳝片?”

“行啊。”陆云泽点了点头,本来他还心想着家里已经有卤肉了,再红烧一个黄鳝好像都太红了一点,炒个辣椒鳝片刚刚好。

五条黄鳝被冲的干干净净的,他也不着急杀,还只是放在桶里头养着,又和曾姥爷一块儿去弄个简单的午饭。贺邵承把田螺送了,李婶实在是客气,居然又塞了一小袋菜团子过来。这都是他们家自己做的,无论是外头的糯米还是里头的菜肉馅心都十分扎实,吃早饭的时候蒸上一个刚刚好。他拎着东西回来了,曾姥爷却是哎呀一声,直说隔壁家太客气了。

他在村子里就和自己这个邻居关系不错,现在明明自己开厂子了,还雇了他们一家人呢,却吃喝都拿对方的,怎么过意的去呢?

陆云泽一边笑一边在灶台后面烧火:“那明天多给点红包不就行了?姥爷,你要实在觉得不成,等到厂子上班了还能再发一次开工红包……以后还可以给李婶他们家分点股份。总之办法多了去了。”

曾姥爷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是要给他们家两个闺女多准备点红包……诶,对了,今晚姥爷还要给你们压岁钱呢。我得记得放你俩枕头底下去。”

他回来的时候特地带了好多现金,从零碎到百元大钞,什么都有。尽管贺邵承已经知道曾姥爷对他和对么儿是一视同仁的,但久违的听到“压岁钱”这三个字,他还是忍不住的一愣。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拿过压岁钱了呢?好像自母亲去世了以后,整个家庭就偷偷的把他忽略了……

“姥爷,你打算给多少啊?”陆云泽还在问呢,“只给十块钱我可不乐意,一张大团结忽悠不了我。”

“小财奴,姥爷现在哪敢用十块钱忽悠你呀!”曾老头一边往米里头加水,一边笑着答他,“给你们两个一人准备了一千呢!姥爷可是把身上一大半钱都给你们做压岁钱咯。”

他们一块儿吃午饭,还比较简单,就两个小炒菜,稍微加了点肉丝,因为正菜都要留着到晚上呢!三个人接着又去睡了午觉,睡醒了之后就又开始准备做晚饭了。黄鳝的血也是红色的,杀起来的时候还挺吓人。陆云泽自己不太做得了这个,就只是和贺邵承一起给已经杀了的鱼刮鱼鳞。而曾姥爷则坐在一旁,拿了个长钉子,把黄鳝脑袋先钉在了木板凳上。

总之,挺血腥的,他们年轻的小孩都不太下的了手。

黄鳝去了内脏又去了骨,最后只剩下来一层鳝皮,还被曾姥爷用刀来回的刮掉了上面的粘液,冲的干干净净的之后才拿去厨房。卤了一天的肉这会儿已经好了,香喷喷的,他便拿了个铁盆子,挑了三块大肉,又加了点边上其他的卤料,让外孙端着送去隔壁家。

他们尽管才三个人,但两个是能吃的小伙子,曾姥爷还是给配了八个菜,桌子都差点放不下。饮料当然不能缺,他早上就想好了,特地去杂货店带的一桶“非常可乐”;自己则难得的拿了一点二锅头出来尝尝。陆云泽没拦着姥爷,只是心想等到过完年,三月份,天气暖和了,可以让姥爷安排一次全厂员工体检。胃镜老做确实受罪,不过可以拍个什么钡餐的片子看一看……

曾姥爷几个月终于又品尝到了一次白酒,高兴的小胡子都翘起来了,“来,咱们仨碰个杯!我先敬敬你们两个小伙子!”

喝酒就是要碰杯,还要说点话再碰才热闹。这会儿外孙和小贺手里都有饮料了,曾老头就原形毕露,喝一口就找一个人叨叨,聊聊过去,再聊聊未来,碰杯之后抿一小口,舒坦极了!陆云泽吃口菜就要被拉着碰,都无奈了,差点要端着小碗去墙角吃。姥爷也嫌他不配合,接下来就专门找贺邵承聊,夸他是个好孩子,以前过的不好,受了罪,从今年开始,什么事情都会顺顺利利的,再也没有坏人来欺负他。

贺邵承垂下了眸,虽然只是很平静的和姥爷碰杯,但心口却又一次泛起了酸楚。

一顿饭,这样喝着饮料,吃着菜,最后再来一小口饭。陆云泽摸着自己撑起来的肚皮,瞧了一眼时间,都晚上八点了。他知道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不过他们村就只有村委那里有一台,还是黑白的,意思不大。他又喝了口水,接着则走到了厨房门口,推开了那扇门。

外面的雪已经如鹅毛一样落下,把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银装。

“啊……都这么大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