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从口袋里摸了糖出来,还是巧克力呢,笑眯眯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这是你姥爷之前买了给我的,你们也一块儿吃呀。屋里头刚好也不冷,坐着玩会儿,马上师傅就要来提货了,我去带着他清点一下。”

“货出的多吗?”陆云泽乖乖的拆了巧克力包装袋,把里面的那个巧克力球放到了嘴里,嗓音带着些含含糊糊的可爱,“姥爷说租厂子,租机器,买机器又花了好多钱。”

“你担心啥,生意好着呢!”大姑娘笑了,那眉眼和李婶特别像,亲切又漂亮。她低下头去把昨天整理好的一沓单子拿了出来,用蝴蝶夹夹好了放在边上,接着又去翻开了账本,递给了陆云泽瞧,“你看,昨天是卖了四百三十瓶小辣酱,大桶出了十三桶。现在稍微又让了点利,一瓶卖一块七,三斤的桶装还是七块……销售额最后算下来有八百二十五块四呢!”她指了指最底下,那儿果然用大写写了总金额,还有曾姥爷的签名和今日日期,“之前有其他人过来取货卖的时候才赚呢,一个人就直接一千瓶一千瓶的拿。”

陆云泽又翻了翻账本,果然,前面有些天就会特别多。

“那别人都怎么付钱的?会不会有人赊账啊。”

“饭店是有赊账的,因为他们也不想多囤,基本上都是几桶几桶的拿,月底去统一结账。但是其他的都是现金,要么打公司账上,要么就直接给送货师傅,回来开了发/票登记好。”她又拿了另外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出来,里头都是银行的记录或者现金开的发/票,总之都清清楚楚,一点混乱都没有。她也到底是个高中毕业生,这会儿读到这个程度已经算很不错的学历了,脑袋并不比别人差。

“姐,你真厉害……这么多东西都整理的这么有条理!”他是真的忍不住赞叹了。

大姑娘微微一笑,“那是,我已经和我妈说了,等到明年九月份,我要去夜校学个会计呢!”

他们两个聊天,贺邵承也不插嘴,就在边上翻看着账本。口中的巧克力糖已经化干净了,但在他心里,还是么儿第一次递过来的那一粒太妃糖味道最为香甜。送货的师傅到了,大姑娘也不浪费时间了,赶忙就拿上了今天要配送的单子,递给对方后带着去库房点货。陆云泽和贺邵承也不想在办公室里闲着,就帮着忙搬了东西,又跟着大姑娘登记出货单子。

因为在开口笑租了几个房间在用,厂子里也给他们开放了食堂,中午直接过去吃饭就行。现在经济逐渐放宽,吃饭越来越随意,但国营厂还是挺讲规矩的——得凭票吃饭。他们给每个员工都发了饭票,一般就是自己吃自己的那一份;不过不够吃也没事,再花钱在进门的窗口买就是了。曾姥爷就是给厂子里的人买的饭票,一沓放在抽屉里,这会儿一人拿上一张,直接去就成。

只不过其他人还都忙着,陆云泽和贺邵承两个小伙子只能先单独去吃饭。

他们避开了饭点,在工人都还没休息的时候来的,整个大食堂就零零散散十来个人,说不定还都是领导。手里的饭票上写好了,套餐一份,也没什么可选的余地。他们一起走到了窗口前,把两张饭票递过去,就换了两个打好了米饭和菜的铁盘子。

汤就在边上,是自己打,喝多少打多少。

因为他们两个是男的,手中盘子的饭量明显多,陆云泽自己吃不了,又拨了三分之一给贺邵承。他还是头一次吃大厂饭,味道挺不错,无论是肉还是菜,都新鲜又美味,也怪不得这个年头大家都很安心的呆在国营厂。

陆云泽就这样在厂子里舒舒服服的呆了一整天。

接下来十多天,他和贺邵承也会跟着来,但也没那么频繁,偶尔累了就在家里睡懒觉,睡到中午起床去街上逛逛,两个人一起买点过年的衣服、鞋子。曾姥爷那边也从不限制两个孩子的消费,又给塞了五百块过来,意思是让他们随便买。

他们家热热闹闹准备过年了,陆文杰和张红盼倒是都还在拘留所呢。陆云泽有些盼着赶紧解决这件事,拉着贺邵承一块儿又去检察院去问了一次情况。检察院的说法是年前不大开的了庭,证据上面还需要再进一步确认——因为涉及拐卖案,他们要处理的不仅仅是这一对买家。

这个案件起码得到年后再审理了。

贺邵承的心口还有些发沉,但对于陆云泽来说,知道那两个人出不来他心里就舒坦了。

过了元旦,天气就逐渐更冷了几分,终于有了些下雪的迹象。平县不是个外来人口多的县城,因此也没有什么返乡潮,只是说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窗花,准备着从马年入羊年了。腊月二十六,辣椒厂子在出完了最后一批货,结完了年前所有的账后,也终于休息了下来。曾姥爷直接就在家里睡了一天,睡到晚上才起来弄了瓶啤酒喝。

他当然最重要的是陪两个孩子,但县城再舒服,也只是个租来的房子,没有乡下那老屋子让他亲切。更何况到年头,他心里也惦记着自己早逝的老伴和那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家,因此还是提议回乡下过年去,年夜饭也好烧点柴火锅巴出来。天气如今是有点冷,天气预报说大年夜恐怕就要下雪,不过也没事,把土炕烧上,保管热烘烘的。陆云泽一听到锅巴就点头答应了,拉着贺邵承去收拾了点衣服,刚好用上那两个行李箱,租了个电三轮一块儿回了村。

只是才到街上,就遇到一群和他们还有曾姥爷打招呼的人。

曾国强一个过去在供销社门口摆摊给别人修三轮车的老头,现在去外面开了辣椒厂了,带着外孙和捡来的孙子一块儿去了县城过好日子,在整个龙珠山村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客气极了,瞧见曾姥爷就凑过来打招呼,客气的不得了,言语之中满是恭维。

连曾姥爷自己也觉得纳闷,他之前外号可就是“曾老头”,但现在所有人都喊他“老曾”,见到还主动发烟,真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是因为他开了辣酱厂子才这样,果然人啊,还是看钱说话,有了钱地位就来了。然而他不爱装腔,毕竟自己付了这付了那,银行里还欠着三万,先还了五千,现在手头也就小几千块钱,实在算不上什么发迹。他又懂农村里头的相处规矩,所有人给的烟都客气的收了,只是不敢抽,怕么儿骂他。

陆云泽和贺邵承坐在电三轮上,也被围着夸了一圈,还义愤填膺的替他们骂陆家村陆文杰那两口子呢。

村上本来也就是这样,一点点事情都能传的人尽皆知;一个多月前可是直接警察开着车去了陆家村调查,又是带着陆文杰和张红盼指认现场,他们哪能不去瞧个热闹呢?但这样众口一致的指责还是沾了辣酱厂的光,换做别人家孩子被拐卖又虐待,他们大多也就看个热闹;但这回可是和老曾有关系的事情,那就得多说两句了。

贺邵承直接面无表情,而陆云泽也笑得僵硬极了,拼命戳着姥爷的背,让他快点和这些人道别。

他们这会儿还坐在电三轮上呢,三轮师傅的时间也是钱。最后还是师傅不乐意了,和曾姥爷说再这样下去要加钱,老头才找到了个理由回村。但进了村也麻烦,在家门口就又遇到了附近别人家过来看热闹,结果又被村上人一阵询问发了多少财,厂子什么时候招工,怎么不带着全村一块儿赚钱。

终于进自己家屋时,三个人都忍不住的吐了口气。

果然土话说的不错,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曾老头一进屋就赶紧打水喝了两口,稍微压了压惊,冬天冰凉的井水下肚,额头上的汗才散了。

他们家的鸡早就之前带进县城杀了,这会儿也没鸡在院子里溜达;后院的菜园子也很久没料理过,不少都被鸟啄坏了,只有地上还留着点勉强可以摘下来的菜叶子。陆云泽去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还好,因为走的时候关着窗,里头也没什么飘进来的灰。贺邵承顺势把放着他们东西的行李箱搬了进去,目光扫视了一圈这间土屋,心里还生出了一点怀念的情绪。

“唔,我们过年就要睡这个小木板床了。”床榻上还铺着褥子,不过有些脏了。大冬天的也不好洗,只能说拿出去掸掸,之后再垫一层干净的床单。陆云泽这会儿也不挑剔,直接就坐了上去。然而床实在是太硬,这层褥子也不能和县城的弹簧海绵床垫比,他的屁股都被硌了一下,看样子今晚睡觉是要适应适应才能睡着的了。

“嗯,睡久了软床过来睡一睡硬的也好,背能直一点。”贺邵承把箱子打开了,接着又去开了小书桌边上的,用来放衣服的箱子,找了个毛巾擦了擦里面的灰之后才开始放彼此的衣服。陆云泽也站起来帮忙,接过那毛巾擦了擦桌子,顿时擦黑了一小块儿。家里太久没住,怎么都是脏的,让他嘟嘟囔囔着走去后院打水了。

“结果一回来还是要打扫卫生……麻烦。”

“明天就小年夜,本来就是要打扫卫生的。”贺邵承安抚着么儿,嗓音还是这个年纪变声期的沙哑,并没有成年后那种让人走不动路的磁性。

他陪着陆云泽一起打扫房间。墙角的蜘蛛网要去了,地上的灰也要扫一扫,纱窗虽然洗不了,但总得擦擦,免得手一摸上去摸到了一手灰。整个大扫除去打了三次水,抹布都黑的不行了,要用肥皂好好的搓才能搓干净。曾姥爷也是在折腾自己屋子呢,不过他就多一个步骤了,要把爱人的照片好好的放回原先的地方,再正儿八经的点上两根蜡烛,陪对方说几句话。

等到说完了,老头心里才舒坦了,感觉像是得到了爱人的回应似的,进厨房用打火机点了柴火,先烧了点热水出来。

“么儿啊,吃什么?家里头米是有的,后院的菜估计还能折腾折腾,但是肉什么的都还没买……”

“今天要不别上街了。”陆云泽忍不住把抹布洗了,晾在了院子的绳上,“姥爷,就上趟街也太麻烦了,我情愿去和隔壁李婶家借一点菜。”

曾老头想到自己被围着问钱,问厂子的情况,心里就犯怵,也怂了。

好在隔壁李婶家听说他们回来了,这就拿了点准备好的年货过来瞧瞧,贴心地给他们家分了些年货。曾姥爷顺势问了问他们家有肉没,因为李婶子平常是养猪的,好大一头黑猪,估摸着年底要杀。

李婶手里本来拿得满满的,这会儿袋子放下了,才想起来自己忘带肉了!她哎呦一声要回去拿,但曾姥爷哪里肯免费收他们家那吃好糠吃出来的猪肉,追着就去给钱,只留下贺邵承和陆云泽在院子里傻站着。

两个人还互相看了一眼,一人手里拎着个红袋子。

估摸着曾姥爷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他们就把李婶送来的年货放去了厨房。打开袋子一瞧,里头又是花生、瓜子这种炒货;又是农村常见的馓子、康乐果这种零食。土鸡蛋也不少,点了点得有二十几个,估计都是李婶家母鸡刚下的。最底下还放着两盒红色包装的“步步糕”,这年头正兴送孩子这个呢,说吃了以后能考重点大学。

陆云泽刚好饿了,拆了一个步步糕,撕成两半和贺邵承一人一份。

白白软软的云片糕吃在嘴里格外的香甜,不过就是太腻了一点,不能多吃。贺邵承那边是三口就吃完了,接下来就去倒了凉水在喝。陆云泽也去喝了两口,接着又一块儿去后院地里折腾,努力的想从地里头翻找一点能吃的东西出来。两个人一人手里一把小锄头,翻翻还真的找到了点土豆,已经长得老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种的。

“今天我们一块儿闷个土豆吧?”陆云泽摸到吃的就高兴,手上还沾着泥土,却笑眯眯的拿着两三个土豆在手里,“就和烤山芋似的,等烧完了火扔到炕里去闷着,之后再拿出来吃。”

“可是土豆不甜。”贺邵承又翻出来一个,看着这样犯馋的么儿,忍不住的就勾起了唇,“吃了几口就会吃腻的。”

“没事,家里有之前炒辣椒剩下来的辣椒面呢。”陆云泽对吃的也颇有钻研,“沾着辣椒面就好吃了……如果想的话还可以去弄一块腐乳沾沾,或许味道也不错……”

他絮絮叨叨的说怎么吃,好像一个土豆都能吃出花来似的,让贺邵承忍不住的抿起了笑,跟着么儿一块儿继续在土里翻。不过他们家也没种红薯,这会儿只是一串一串的土豆出来,放放都有一箩筐了!曾姥爷此时是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袋子起码六七斤的黑猪肉,还都是五花或者瘦后腿,没有那种肚皮上的大块肥油。不过他放下袋子后就忍不住的又去喝了一大杯凉井水,觉得自己回一趟老家,真是要累瘫了。

刚才好说歹说,隔壁家都没肯收他的钱,真的是太客气了!

曾老头好是缓了缓,心想着等年初一变成红包把这份情还了,给他们家两个姑娘一人塞个六十六吧。他接着才去后院找两个孩子,不过才走过去,就瞧见了那一筐子土豆。

曾老头又是一惊。

“么儿,你咋挖出这么多?也别掘光了土豆窝啊。”

“还有呢,我和……贺邵承,才挖了一半……剩下来的,不动了!”他一直翻土,也有些气喘吁吁的,尽管是大冬天,额头上还是有了汗滴。陆云泽下意识的抬手去擦了一下,白净的小脸瞬间就花了,关键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就瞅着身边的贺邵承,傻乎乎的。贺邵承也一愣,下意识的也去帮他擦,然而他的手也是一样的脏——

结果就是,陆云泽的小脸更脏了,像是刚挖完煤回来的一样。

“都成花猫咯!”曾姥爷瞧着两个孩子犯傻,在边上不客气的笑了,“快,快洗手去!你俩别折腾了,姥爷再摘点菜,咱们就去烧晚饭!”

他们早晨在县城收拾,中午坐车回来,下午又是打扫卫生,时间还真的不早了。冬天太阳落山得又快,陆云泽眨了眨眼,抬头看看,空中的云朵都已经发沉发暗,是时候进屋吃锅巴了。

“那……我和贺邵承去洗手,等会儿就先把饭烧上了。”他想要站起来,可蹲太久还有点晕,忍不住的腿软了。还是贺邵承立刻过来搭了一把拉着他才没让陆云泽摔跤,“么儿,小心。”

“唔……蹲久了低血压了。”刚才眼前都是一黑,不过稍微缓一缓就好了。他又对着贺邵承露出了自己的两个酒窝,和他一块儿走去井边打水洗手了。

冬天的井水,那是滋儿凉。

洗手还能忍忍,直接洗脸真的是浑身都一哆嗦,稍微有点累这会儿也清醒透了。陆云泽拿着毛巾都不敢往脸上直接敷,只是让贺邵承给自己擦脏了的那一块地方,还一边擦一边叫唤。贺邵承抿着唇,动作认真的不得了,每一下都轻柔到了极致,一点都不敢拿出用搓澡巾搓自己面孔的那种力气。泥土被来来回回的擦干净了,陆云泽的面孔也被冻白了一点,过了一会儿回过热了之后才慢慢的泛起了粉红,和另外一边还白白的脸颊对比颇为明显。

“今晚还是要烧点热水灌在瓶里头用……明天可不能再用冷水洗脸了。”他摸着自己的脸蛋,嘟嘟囔囔的;而在他身旁的贺邵承却是蹲在地上,把刚才给么儿擦脸的毛巾又搅了搅,直接在自己面孔上也擦了一把——

“你不冷吗!!!”陆云泽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贺邵承擦完脸,重新把毛巾放到盆里冲干净,终于站起来了,“嗯?还好。”

陆云泽叹了口气,只能拉着和自己不是一个品种的贺邵承去厨房烧火了。

家里虽然有些柴和干草,但毕竟好两个月没烧过了,大块的柴放进去还有点难燃,大约是湿气渗入了木头里。光是把火烧起来,两个人就折腾了一会儿,接着又是淘米做饭。贺邵承被陆云泽按在土灶后面烧火,他自己撸着袖子在那里淘,手一直在冷水里来回的拨,居然慢慢的也就不嫌冷了。农村的大米都是自家种的,他们家的这个估计还是之前李婶送的,虽然也去用脱谷机都把稻壳脱了,可还是会有细碎的小沙子,进来偷米吃的小虫子和一些直接已经被吃空了的米粒。他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把所有这些都清出去了,确定自己马上吃饭不会一口一粒沙子之后才把米饭上了锅。现在米都还沉在水底,没到可以出锅巴的时候呢。陆云泽直接把大木盖子盖上了,打算之后等米饭差不多烧好了,再糊一点到锅边上去,烘那又黄又脆的米锅巴。

曾姥爷也在后院把菜洗干净了,拿着进了厨房。

虽然他开了辣椒厂子,手里的钱一下子就多了,也去县城住有小空调的房子了;可曾老头还是没觉得自己算城里人,在这乡下的土厨房里忙得还挺高兴。两个孩子刚好一个人一个灶,坐在后面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戳里头的柴火,不够了再添点细树枝。贺邵承肤色比较普通,这会儿只是微微泛着点红;但陆云泽就不一样了,整张小白脸被烤得红通通的,鼻尖都冒汗了。

曾老头给烧了个红烧肉,把外孙他们挖出来的土豆扔进去了几个,接着又炒了一份猪油青菜,一个冬笋小炒肉,虽然简单,味道却香得不得了。灶里的火暂时没灭,先继续烧水了,三个人终于坐在了小桌子面前,一块儿吃起了晚饭。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空中也没什么星星,只能看到每家每户里头亮着的灯。

陆云泽吃了一口五花肉,虽然味道也挺好的,但毕竟中间有层肥,不是特别喜欢。贺邵承察觉了,就把自己刚找到的一块全瘦肉夹给么儿,把他碗里吃剩下来的那一块小肥肉自己拿过来吃了。

陆云泽的脸颊都要红透了。

他发现贺邵承真是越来越像上辈子的样子,他吃肉包/皮,贺邵承吃肉包肉;他吃鸡腿肉,贺邵承吃鸡腿皮……可他们家无论是现在,还是上辈子,都不缺这一口的钱,干嘛非要这样不浪费呢?他低头扒了一口饭,耳根也红红的,咽下去了之后才去挑了个笋尖扔到对方碗里。

“你傻不傻呀?净盯着笋根吃……冬笋还有点粗的,只有吃笋尖才不麻舌头。”一边夹菜还要一边假装是嫌弃,也就只有他做得出这种事了。

贺邵承不反驳,就低头吃了么儿夹过来的那一筷子,就着吞了一大口米饭。

两个孩子这样亲密,曾姥爷看得心里也高兴,觉得兄弟两个就该是这个样子呢!看看贺邵承……多照顾他们家么儿……

他喝了口酒,忽然又觉得不对,说起来他们家么儿才是哥哥啊。

老头喝得脸颊红红的,夹了一筷子土豆,觉得不错,味儿都入透了。

他们吃到一半,水烧好了,陆云泽就去把水舀进热水瓶里存着。贺邵承也去帮忙,只有曾姥爷继续坐在小桌边吃饭。因为两个孩子担心他喝了酒,别不小心一晃,开水烫着了身上。热水收好了,火其实也差不多熄了,只有烧红了的柴还在里面闪着零星的火光。这个时候最适合进去扔个土豆红薯什么的,他就赶忙去拿了两个大土豆,洗干净之后扔了进去,用火钳子戳戳,埋到木炭里面,像是闷叫花鸡一样。贺邵承目光温和的看着么儿折腾,接着才和他一起回了桌边。

但是陆云泽已经吃完饭了。

他没再动桌上的菜,而是去拿了自己最喜欢的柴火锅巴,又在边上咔嚓咔嚓得咬了起来。曾姥爷瞧着都觉得香,也去要了一块,不过他牙口没外孙那么好,怕吃的崩了牙,因此是沾着肉汤泡软了吃的。贺邵承又去添了一碗饭,两大海碗吃下去之后才饱了。锅巴还有一点,但是他想留着给么儿明天热热再吃,因此自己没有去动。

刚才两个孩子去接了热水,吃完了饭,曾姥爷就自己接下了洗碗的任务,让他们去翻土豆吃。

陆云泽也有些摸不准什么时候土豆能熟,又稍微焖了一会儿。

贺邵承拿着火钳子去把里面的灰、木炭都拨开了,找到了那两个已经烘烤到黑黢黢的土豆。因为中间已经软了,他也没很用力的夹,只是一路拨出来,刚好滚到陆云泽端着的铁盆里去。两个土豆这儿还太烫了,是不可以用手去碰的。他们就去用筷子一点一点的剥掉了外面烘焦了的皮,再拿个勺子过来,舀了一勺里面的土豆。

“辣椒面辣椒面。”陆云泽不肯吃原味的,又跑去柜子里翻了辣椒出来,直接倒了一小碗。接着再让贺邵承把土豆放进去滚一滚,沾满了之后再吃。贺邵承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吃法,略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尝了尝。

“味道怎么样?”陆云泽蹲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

“嗯……不错。”他点了点头,把剩下来的半勺递给了么儿。

陆云泽也不介意这是贺邵承吃过的,直接就把勺子放到了嘴里,果然又辣又爽,味道好极了。

他们两个小伙子,吃饱了饭再来几口也没问题,就一起坐在厨房里,关上门,隔去外面的冷风,舒舒服服的在这里吃土豆。

虽然还没到过年的时候,明天才到小年夜,但各家各户年货也买的差不多了,小孩子们更是一放寒假就买起了炮仗。他们吃着土豆,还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噼啪声,估计是小孩在那扔擦炮玩呢。陆云泽心里也忽然想玩了,吃了一口之后扭头看向身边的贺邵承。

“明天我们也去买点烟花炮仗?早上应该先去扫墓……扫完了之后刚好从街上回来。”

“炮仗?”贺邵承皱了皱眉,居然还没玩过那种小擦炮或者小鱼/雷,脑海里只冒出了有人结婚时会放的那种冲天炮,“那么大……而且也很危险。”

“不买那个。”陆云泽舔了舔嘴唇,把嘴角的辣椒面也吃干净了,“就买点小炮……‘老鹰’你知道吗?就一点点。还有那种摔炮,一个小纸袋子,里面放了点石头,往地上一摔就能‘啪’的一声……”

他絮絮叨叨地和贺邵承说过年玩的炮仗都有什么样,还介绍了一下会旋转出七彩的“小陀螺”,会飞溅银色火花的“梨花开”,还有小姑娘喜欢的“仙女棒”。这一切对于贺邵承来说都是新奇的,更何况么儿说话时还带着笑,小酒窝一动一动的,让他不自觉的就入了神。两个土豆一人一个,就这样吃了个干净。他们又在厨房里,用一桶温水简单的擦洗了身体,接着就回了屋。

曾姥爷也在自己房里擦过澡了,穿着拖鞋过来给他们烧炕。

烧饭可以用木柴,因为烟都能从烟囱走;但烧炕就必须要用碳了,而且得是好碳。他用铁钳子夹了四个已经烧红了的碳球,放到了外孙的炕里头。接着又去把窗户开了一点,免得没地方通风。曾姥爷接着就拎着碳炉回了自己那儿,走前还提醒了一下两个小的,今晚早点睡,明天要去扫墓的。

陆云泽一天都没怎么歇着,也已经困了,点点头后就爬到了床上去。

床慢慢的开始暖和了起来,他直接就把厚棉被一盖,拉到了自己脖子的位置。虽然沉甸甸的,但在这种大冬天,就只有这种沉得能压死人的棉被能守住热乎。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没那么穷了,可再早些年,冬天不少农村人都是盖稻草的,冬天都不知道怎么熬的。贺邵承也一块儿躺了下来,和么儿一样,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明天……去给你父亲,和外婆……扫墓吗?”他的嗓音特别轻,生怕触动了么儿的伤心事。

“嗯啊。”陆云泽侧了个身,感觉到底下已经慢慢的开始热乎了,“就在不远的墓地,我爸一个位置,我姥姥一个位置。应该还要买点纸钱烧烧的,姥爷最喜欢给姥姥带金元宝……”他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忽然想到贺邵承的母亲也是去世的,“你呢,你有需要祭奠的人吗?”

贺邵承的眼眸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有的。”

他的妈妈……

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还会记得对方了。

“那行,明天一块儿买点纸钱……我和你说……香烛店里还有纸别墅卖呢。”陆云泽知道他是有些难过了,把手伸了过去,故意说话逗他,“现在社会主义新时代了,纸钱也跟着改革的,不止是老的金元宝,你想买美元、欧元,都能拿了去烧……”

“这么多种?”贺邵承又抬起了眸,看着么儿。他们靠在一起,因此这会儿能够清晰的嗅到么儿身上的味道,只是来了乡下换了老香皂,不是那个熟悉的柠檬味了。

“嗯,不过管他哪国的纸钱,都是天地银行发行的了。”

贺邵承微微扬起了唇角,又和么儿在床上说了些话。

他是思念自己的母亲。过去在张红盼手里,每每想到那个会对他好,哄他,亲吻他的美丽女人,心里都满是痛苦。但如今,他已经有了新的家,身边多了一个和他妈妈一样无条件对他好的么儿。贺邵承就只是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在心里低喃了一声“妈妈”。

他的妈妈,果然是在天上,保佑着他的。

所以把么儿送到了他的身边。

被窝暖呼呼的,又两个人睡在一起,倒是比县城里还要舒服。只是说床板太硬,陆云泽睡了一会儿就难过的动动,又困又背疼,最后只能委屈的蜷到贺邵承怀里去了。他们早晨起床基本上都缠在一起,不过因为这个年纪还没开始有尴尬的情况,倒也彼此都很习惯。隔壁李婶家的大公鸡已经在叫唤了,曾姥爷起了个大早,过来喊醒了两个小的。

“么儿,小贺,今天要扫墓呢!”

“嗯!起来了!”陆云泽一边坐在床上穿毛衣一边和姥爷说话,动作利落的把毛衣套上了。他也很有一套,前一天晚上都是把衣服藏在被窝里的,这样被炕焐着,早晨起来再穿就不会觉得冷。厚厚的毛衣一上身,里面穿的又是像城里买的保暖衫,他果然舒服极了,直接就下了床。贺邵承也已经在边上把衣服穿好了,又从衣架上拿了他们两个的棉袄。

他穿的是件深蓝色的,因为人比较高,一点都不显鼓,反而颇为修长笔直,比百货大楼的假人穿着都好看。但陆云泽就不在乎什么身材不身材的,还是拿的自己那球一样的大棉袄,一穿上就鼓囊了,衬得那面孔更小了一点。曾姥爷催着他们去洗脸刷牙,自己则去厨房里头下了点面,刚好把昨天吃剩下来的青菜放进去,再给两个孩子每个人敲两个鸡蛋,自己一个。

烧面也快,水一开一烫就成,他们两个洗完脸过来就能吃了,加点香醋,再加点辣椒,吃得身上完全热乎了起来。曾姥爷也不洗碗了,带着两个孩子就上了隔壁李婶家借来的三轮车,自己在前面骑,外孙和小贺在后头坐着。他这样赶,其实也是被昨天吓怕了,担心去了墓园都不能安生的扫个墓。

于是,七点不到,他们一家三个就往墓地去了。